没错啦,那女人就是山崎拓替他介绍的相亲对象,菊亭家的长女,菊亭直子。
按照山崎拓的介绍,这个菊亭直子今年刚满二十岁,还在女子大学就读,学的是家政经济学,三年后才毕业。
今天这场相亲,宫下北原本是不想来的,但山崎拓显然对这件事很上心,上午一早他就打了电话过来,千叮咛万嘱咐,让他一定要来见一面,哪怕不如意也没关系,总让他对那边有个交代。
山崎拓之所以对这件事如此上心,是因为托福他的人并不是菊亭义胜,而是伊达家的人。菊亭义胜的面子,山崎拓可以不给,毕竟菊亭家已经没落了,无权无势的,就顶了一个华族的头衔,也吓唬不着谁。
但伊达家就不一样了,人家的家主每年都能进皇宫接受天皇款待的,尽管本身没有什么权势,但却有地位,这种人办事或许办不了,但坏事还是没问题的,所以,山崎拓也不愿意得罪这类人。
盯着菊亭直子看了两眼,宫下北吸了口气,迈步走了过去。既来之则安之吧,反正这女人也长得挺好看的,算是赏心悦目的那种类型,就是不知道性格如何。
“你就是赤本北吗?” 走到那张粉色的卡座前面,宫下北还没来及开口呢,原本坐在椅子上的菊亭直子已经抢先起身问道,问这个问题的时候,她的两只眼睛还紧紧盯着宫下北脸上的疤痕。
“啊,我就是,”宫下北愣了一下,随即微笑着鞠躬行礼,说道,“您就是直子小姐吧?我......”
“我,我不是!”没成想,对方答了这么一句,而且这一句话说完,更是抬腿就走。
宫下北有点傻眼,但他很快就反应过来,感情对方这是嫌他太丑,被他给吓跑了。
果然,对方慌急的逃出去几步,又犹豫着停下来,扭头问道:“你,你真的是赤本北吗?”
“尽管有些丑,但我确实是赤本北,”宫下北一脑门子的黑线,但还是微笑着回答道。
“你,你本人,”菊亭直子一手捂着胸口,说道,“你本人和他们说的不一样,我,对不起,是我失礼了。”
话说完,她步履仓促的朝咖啡厅门口逃去,像是唯恐宫下北会追上去似的。
看着女孩的背影消失在旋转门外,宫下北不自觉的摸了摸脸,记忆中,似乎已经有很久没人嫌他长的丑了,而且还是当面这面表现出来。
“主人......”梁家训从后面走过来,站在宫下北旁边,小声说道。
“算啦,”宫下北笑了笑,他看的出来,这位菊亭直子小姐并不是心怀恶意,对方只是单纯,嗯,准确的说,是不谙世事罢了,他还不至于跟一个这样的女人计较什么。
“去把定制的咖啡取来,陪我坐一会儿,”走到菊亭直子刚才的座位前坐下,宫下北抬手挠着眉毛,说道。
“是,”梁家训应了一声,去吧台将他们的咖啡领了过来。
咖啡一共两杯,搭配了一些店内特制的曲奇,只不过梁家训那杯咖啡口味偏甜了一些,毕竟是给菊亭直子准备的,所以他不是很喜欢。
两人面对面坐着,杯中的咖啡才喝了两口,前后也不过七八分钟的样子,之前仓皇逃走的菊亭直子竟然又转了回来,不过与之前不同,这次她的身后还跟了一个三十多岁的年轻人。
菊亭直子显然是不乐意回来的,她的脸上带着明显的委屈,左侧的脸颊还微微泛红,应该是之前被人打了一记耳光,仔细看的话,还能看到脸上的手掌印。
那个三十来岁的年轻人,在相貌上与菊亭直子有几分相似,整个人看上去很帅气,只不过眉宇间笼罩着浓浓的郁气。
年轻人推着菊亭直子进了门,直接走到宫下北他们这一桌边上,还没开口,他便先给宫下北行了个九十度的鞠躬礼,嘴里则是恭恭敬敬的说道:“赤本先生,非常抱歉,直子的不礼貌带给您困扰了。”
宫下北放下手中的咖啡杯,朝着年轻人点点头,试探性的说道:“是菊亭宗常先生吧?”
“是的,赤本先生,我是菊亭家的当主长子,菊亭宗常,”年轻人说道,“初次见面,请多多关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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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很有意思的现象,在日本,越是没落的华族,越是喜欢在自我介绍的时候,将自己的家族带出来,而越是族群鼎盛的,却越是容易将这方面的问题忽视掉。若是从这个角度来看的话,只听菊亭宗常的自我介绍,就知道他的家况如何了。
听了对方的自我介绍,宫下北点点头,伸手指了指旁边的座椅,说道:“请坐吧。”
“谢谢赤本先生,”菊亭宗常很痛快地接受了宫下北的邀请,就在他指的椅子上就坐,“早就听说过先生,一直想要找机会结识,只是缺少机会,今天,总算是如愿以偿了,这是宗常的荣幸。”
尽管自我介绍的时候,很高调的介绍了自己的家族,可在归座之后,菊亭宗常又将姿态放的很低,说话的语气中,竟然隐隐将自己视作了晚辈。
宫下北有些头疼,他感觉身边这个年轻人似乎不懂的怎么排辈分。今天,他是作为男方来与菊亭直子相亲的,可作为菊亭直子的哥哥,这家伙竟然摆出一副晚辈的姿态,这是什么意思?
“菊亭君太客气了,”心里颇感无语,可宫下北还是很客气的笑道,“我也早就听说过菊亭君的名字了,在福冈年青一代的议员中,菊亭君可谓是出类拔萃,想来必定是前途无量的。”
这番话绝对是恭维了,因为在山崎拓介绍之前,宫下北压根就不知道菊亭宗常这么一号人,毕竟一个县的县议员,而且还是年轻议员,本身就没有什么影响力。真正能被宫下北记在心里的,除了那些有特殊关系的家伙之外,一般都是众议院议员,亦或是参议院议员,县议员的档次有点低。
而且按照日本的制度,真正有权力的议员就是国会议员,什么县议员、市议员、町议员,都只能算是差强人意,在地方上,说话真正有用的,还是知事。
菊亭宗常显然也知道宫下北是在恭维他,不过,这种类似商业互吹的行为也没有必要戳破,事实上,他在福冈县做这个县议员做的很不顺心。尽管县议员没有多大权力,可仍旧需要足够的应酬,尤其是需要有来自财力上的支撑。
在日本的地方上,县市级的议员,一般都是有自己的正式工作的,有背景或是有财团支持的人,自然可以在某个重要的部门中担任职务,做一个亲民官。也只有这样,他们才能在一县范围内,获得选民的支持,从而将这个县作为自己的票仓,为将来竞选众议院议员铺平道路。
可菊亭宗常的问题在于,他除了一个华族的身份,就没有任何强有力的背景了,而福冈的那些企业主们,可不会给什么所谓的华族面子,因此,他也得不到什么好的机会。如果是别人,遇到他这样的情况估计也就认命了,老老实实做好他的县议员,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规划自己的人生。
不过,菊亭宗常却不是个安分守己的人,他富有野心,想要重振自己的家族,甚至野心勃勃的想要在三十五岁之前,竞选众议院议员,走向国家政治的大舞台。
而且,菊亭宗常非常自信,他认为自己有足够的能力,唯一缺乏的,不过就是机会以及一个愿意支持他的贵人罢了,所以,他说自己早就听过宫下北的名字,这不是吹捧,是真事。
作为自民党籍的县议员,菊亭宗常对宫下北的了解不是很多,但他毕竟是华族出身,在一些华族圈子的聚会中,他也听别人提过宫下北的事情。
尤其是最近一段时间,随着自民党内一波波的分裂重组,宫下北的作用开始体现出来,并且被党内愈来愈多的人所了解,而菊亭宗常也是其中之一。
因此,在菊亭宗常的眼里,如果自己能够得到类似宫下北这种人的支持,不说什么大展宏图之类的话,至少竞选一个众议院的议员应该还是不成问题的。
说来也巧,就在这个时候,他听说了宫下北与石桥家的纠葛,也了解到这种纠葛是因何而起,在他看来,尽管非常渺茫,但却也是个机会,于是便说动了卧病在床,同样希望能够重振家族的父亲大人,委托伊达家的人说和这门亲事。
今天,妹妹前来相亲,菊亭宗常专门从福冈赶回来,他是陪着菊亭直子一同过来的,只不过他是等在了门外的车里。原本一心巴望着妹妹能够与宫下北相处融洽,他再寻机过来与这位潜在的贵人结交一番——他对自家妹妹还是很有信心的。可谁承想,他眼看着宫下北进了咖啡厅,前后不到一分钟,妹妹竟然一脸惊慌的跑了出来,理由......竟然是嫌宫下北太丑了。
真是岂有此理啊!品评一个男人,难道是通过长相的吗?只有女人才需要以容貌来取悦别人的,男人依靠的权势,是财富!
于是,盛怒之下的菊亭宗常没能忍住,狠狠给了妹妹一记耳光。菊亭家虽然没落了,但华族的规矩还在,在这样的传统家族中,女人是没有地位的,别说菊亭义胜还活着,即便是老家伙死了,这个家中也是由菊亭宗常说了算的。
老实说,今天宫下北能够出现在相亲现场,已经给了菊亭宗常莫大的信心和希望,他根本就不会去考虑妹妹的想法,如果是旧时代的话,哪怕妹妹给宫下北做妾,只要能攀上关系,他也乐的接受。
卡座边上坐了4个人,咖啡却只有两杯,招呼了侍应生,想要加点两杯咖啡,店里却不肯接单,没办法,最终只能给菊亭兄妹两要了两杯水。
最初的客套之后,宫下北将话题引到福冈,就在两周前,福冈地方性银行福冈第一信用联盟宣布破产倒闭,十余万储户的利益遭受了重创,有血本无归的储户跑到银行门口自焚,从而引发震动。
刚刚就任福冈县知事还不到一年的麻生渡,在记者招待会向福冈县民众下跪道歉,同时郑重宣布,福冈县方面将尽一切努力,向利益受损的储户提供补偿。
不过,这里头牵涉到的资金多达近四百亿日元,福冈县自身是拿不出这么一大笔钱的,所以,麻生渡便向内阁提交了求援的申请,希望能够由国家帮忙解决这个问题。
在宫下北的记忆中,麻生渡这个人是很有能力的,他在福冈县知事这个位子上,做了将近二十年,从1995年到2011年,这个位子就没换人。不过,他在这个问题上显然是考虑的太简单了,福冈县的求援申请在大藏省便遭遇了狙击,省内倾向于由福冈县地方政府出具担保,向银行申请贷款来解决问题。总而言之,就是一句话,要钱没有,要命不给。
于是,之前在公众面前作出承诺的麻生渡便坐了蜡,以至于他在愤怒之余,竟然在媒体面前对内阁大肆抨击,认为如今的内阁已经丧失了为日本民众谋求福祉的本愿。
“麻生知事倒是希望能够从银行手里借贷一些资金的,”菊亭宗常双手捧着水杯,说道,“可是现在的银行大都在收缩银根,轻易不敢放出资金,更何况是这么一大笔钱,即便是由福冈县方面出具担保,也没有那容易做通银行方面的工作。”
宫下北点点头,如今日本所有的银行已经都成了惊弓之鸟,任何一个贷款的项目,如果不是百分之一百的确定可以收回资金,他们是绝对不肯放开口子的。
而在经济下行的不景气情况下,银行紧缩银根的政策,实际上是等于将砝码放在了经济下行那一面的托盘里,中小型企业因为得不到银行贷款,会在经营上更加的困难,从而助推了经济的不景气。日本的经济为什么会停滞将近二十年之久,就是因为它们进入了这样一种恶性循环,而这种趋势目前已经出现了。
“那么,麻生知事有什么打算?”宫下北好奇的问道。
到了这个时候,宫下北已经将相亲的事放到一边了,他现在对日本各地的经济状况更感兴趣。
“麻生知事准备本月再来东京,”菊亭宗常说道,“据说他准备逐一拜会关东银行团的各家银行,以福冈地方的财政做担保,向各家银行募集资金。”
“哦?”宫下北坐直了腰,右手下意识的放在桌子上,食中二指在桌面上轻轻的敲击着。
所谓的关东银行团其实并不是一个现实的组织,它只是一个统称,主要是指总部设立在东京的大型银行,而长期信用银行便是其中之一。
“其实,即便没有今天这次机会,最近两天,我也准备去拜会赤本君的,”菊亭宗常观察了一下宫下北的脸色,试探着说道,“如果可能的话,希望赤本君能够在这个问题上伸出援手,促成长期信用银行与我们福冈之间的合作。”
“呵呵,这种事情可不是我说了就算的。”宫下北笑了笑,面不改色的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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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总体来说,福冈地方的财政状况其实是很不错的,毕竟从整体经济规模来说,它在日本的各县中也是排在前位的。按道理说,几百亿日元的资金,以福冈地方的财政状况,不可能拿不出来,而麻生渡之所以陷入如今这样的困境,按照宫下北的猜测,应该是他在福冈县的地位还没有稳固,来自方方面面的掣肘比较多。
按照日本的《地方自治法》,一县知事的权力是很大的,他有权力制定规章、起草预算、向地方议会提交法案,甚至还可以解散议会,重新组织地方议会选举。但是,这并不意味着知事就可以对一县内的事务一言而决了,因为他终归还要受到地方议会的制约,因为知事制定的规章、起草的预算案,也要经过地方议会的认可。
麻生渡作为新上任不久的福冈县知事,同时,也是战后出生的所谓的年轻政客,他在福冈的权威还远算不上稳固,地方议会中真正支持他的人并不是很多。在过去一年多的时间里,福冈的地方事务问题重重,主要原因,便是麻生渡遭受的掣肘太多,而在这方面,解散地方议会,重新进行地方议会选举也帮不了他什么忙,因为目前福冈县议会的众多议员,大都有各自的背景,即便重新选举,他们胜选的几率也要大的多。
麻生渡为什么要向关东银行团求助?因为他在福冈乃至于关西,都得不到相应的支持。
福冈本身就是一个银行扎堆的地方,什么西日本都市银行、筑邦银行、福冈银行、北九州银行等等等等,这些都是大规模的地方性银行。除此之外,福冈还扎堆了一大批的巨型企业,诸如三菱、索尼、普利司通等等等等。
但麻生渡从这些财阀、银行团的身上是得不到任何支持的,这与他在福冈极力推行的增税政策有关,他是日本第一个要求向地方银行收取税金的知事,也是第一个要求将销售税提升到百分之十的知事。因此,他的政策与这些银行团、企业之间是存在矛盾的,天生就得不到对方的支持。
也正是因为如此,在麻生渡上任之初,就有舆论预测,他这个福冈县知事最多干一任,四年期满就得滚蛋。
不过拥有前世记忆的宫下北却非常清楚,这个看上去性格温和、一副知识分子做派的麻生知事,绝对是个政治强人,他不知道采用了什么手段,最终将自己竞选时的承诺都一一兑现了,而且在福冈县知事的位子上,一干就是近二十年,其间,更是将福冈打造成了他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是与后来的东京都知事石原慎太郎齐名的强势地方知事。
对于宫下北来说,他目前的能量主要集中在东京,而在地方上,与他关系密切的地方知事只有一个,那就是熊本县知事福岛让二,这还是因为细川护熙的关系,因为福岛让二完全是由细川护熙扶植上去的。
当然,他与高知县知事桥本大二郎也有往来,不过彼此间的关系绝对算不上密切。
至于东京都知事,他与当初的铃木俊一关系非常不错,双方合作过数次了,但如今铃木俊一已经辞职不干了,新上任的青岛幸男是演员出身,完全就是个政治外行,本身又不归属与任何党派,如今整天干的事情,就是抨击他的前任,所以,宫下北与此人没有任何接触。
如今,随着自己在核心区域的地位逐渐稳固,宫下北开始有意识的将注意力投放到东京之外的地方去,在地方辐射影响力,毕竟对于官僚群体来说,地方才是真正的势力根基。
“不过,”就在菊亭宗常露出失望表情的时候,宫下北紧跟着又说了一句,“如果能够与麻生知事面谈一次的话,我倒是愿意从中代为转圜。最近一段时间,长银的财务状况还是不错的,也有一部分资金可以调用,如果条件合适的话,拿出四百亿日元的贷款应该还不成问题。”
长信银行最近的财务状况的确不错,除了有一笔来自中央银行的援助资金之外,之前还通过销售债券融了一笔资金,尽管额度不是很多,但上百亿日元还是能够拿的出来的。
另外,宫下北也有意从他的赤本小额金融借贷公司挪一笔钱出来,介入到博多运河城的项目中去。这个项目是由福冈地所负责建设的,到现在已经进入了最后施工阶段,盈利预期应该不错,但福冈地所本身却出了一些财务上的状况,正在向福冈地方政府寻求支持。
宫下北希望能够通过这次机会,把手伸到这个项目中去,而这就需要麻生渡这个县知事点头。
一听宫下北这么说,菊亭宗常整个人顿时兴奋起来,他右手松开握紧了好几次,这才控制住情绪,说道:“如果是这样的话,我愿意为赤本君牵线搭桥,与麻生知事约定一个会面的时间。”
宫下北不置可否的笑了笑,目光在另一侧的菊亭直子身上打了个转,这才说道:“这件事倒是不用着急,菊亭君恐怕轻易不会回东京来吧?这几天先好好休息,等稍后一段时日,再考虑这些事情吧。”
菊亭宗常哪愿多等些日子,类似这种牵线搭桥的事情,对他是非常有利的,毕竟他不像福冈别的那些老资格一样,拥有财团企业的支持,他没什么背景,最可能的支持,还是来自于麻生渡这个县知事。
一直以来,菊亭宗常都希望能够得到县知事的任命,负担县里观光厅的工作,因为福冈县尽管有很多的大企业,但主要的产业还是旅游产业,其中涉及到的利益层面最广。如果能够负责相关方面的工作,并且取得成绩的话,是很有机会收获民望的,而对他这样的政客来说,民望就是政治生命。
不过,尽管他一直在向麻生渡靠拢,但麻生渡地位未稳,也是正在寻找强有力的拥护者,类似他这样的小人物,是进不了麻生渡的法眼的。
如果在这个时候,他能够为麻生渡与宫下北的会面牵线搭桥,那么不管宫下北对他的态度如何,至少会给麻生渡一个错觉,那就是他菊亭宗常与宫下北的关系很密切。到时候,他再透露一些似是而非的消息,比如说他的妹妹与宫下北是情侣关系,那么,他在麻生渡眼中的分量将会暴增。
如此考虑的话,或许会有些不要脸,不过在日本的政治氛围里,要脸的人都是没前途的。现实从最初那一天起就给政界画了一条线:想要保留尊严,保留面皮的,请到线外面去,退出这个圈子,只有什么都能舍弃的人,才有资格跨过这条线,努力在这个圈子里站稳脚跟。
不过,尽管心里很迫切,可菊亭宗常也没有当场表现出来,那是政治不成熟的表现。他装模作样的思索了一会儿,这才点头笑道:“这样也好,不过,鉴于今天舍妹的失礼,还请赤本先生允许我设宴赔礼。正好,后天是我父亲的寿辰,还请赤本先生到时候屈尊寒舍,接受我菊亭家的款待。”
当他这番话说完的时候,坐在他对面的菊亭直子似乎很吃惊,她那张小嘴微微张开,一脸的错愕。
宫下北心里跟明镜似的,他估计着,菊亭义胜可能是要过生日了,但绝对不会是后天,这只是对方邀请他的一个借口罢了,而这个借口他还不好推辞,毕竟菊亭义胜是长辈,人家过生日,都正式邀请他了,他再表示拒绝就很失礼了。
“哦,菊亭先生要过六十寿辰了吗?”故作不知的宫下北讶然道,“那我可是要好好准备一份礼物才是。非常感谢菊亭君的邀请,到时候我一定会到场的。”
话题到这里就被岔开去,宫下北开始询问菊亭义胜的身体状况,得知老头已经没有多少时日好活了,他还装模作样的表示了一番遗憾。
没有营养的对话又持续了十几分钟,宫下北率先起身告辞,对于他来说,今天这一行还是有所收获的,既然麻生渡要来东京向关东银行团求助,那么他就得好好做做银行董事局的工作。顺带着,他还打算在弘毅会内部运作一下,看看是不是能搞些动作出来。
咖啡厅内,菊亭宗常隔着橱窗,看着宫下北一行人走到路边,上了刚刚开过来的一辆车,直到车子走远了,他才将目光从橱窗外收回来。
“直子啊,脸上还疼吗?”面无表情的看了一眼对面的直子,这个亲妹妹在只有两人相处的时候,总是会畏惧的像只鹌鹑。
菊亭直子不敢说话,只是将垂着的头摇了摇。
“不要怨恨哥哥,毕竟哥哥都是为了你好,”菊亭宗常说道,“你说这个人长的丑,没错,他长的的确丑。可是你知道吗,就是这个长的很丑的男人,却能带给你你之前现在根本想象不到的权势。你不是说总抱怨竹井家的那些家伙瞧不起你,说你是乡巴佬吗?如果你能嫁给这个丑男人,那么你只需要使个眼色,竹井家的人就会变成真正的乡巴佬,难道那种可以一言决定别人命运的生活,你一点都不向往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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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蒙的细雨中,黑色的奔驰轿车缓缓驶入大藏省有些清冷的院门,当最终停靠在停车场内的4H车位的时候,梁家训迅速从车上跳下来,替坐在后面的宫下北打开车门。
此时,不远处正有两个人撑着伞往外走,他们已经走到停车场入口处了,看到从车上下来的宫下北,两人不约而同的停下来,转身朝这边看,显然是在等着宫下北跟上去。
今天,大藏省有个银行从业者的会议,这个会议其实是由大藏省国际金融局出面召集的,涉及到了日本17家大型银行的负责人,需要讨论的问题,是如何应对国际清算银行对日本银行业展开的清查,以及如何应对美国方面要求日本13家跨国银行关停在美分行的危机。
由于之前与安然公司达成合作意向,长期信用银行被踢出了国际清算银行的清查名单,因而长信银行的在美业务没有受到影响,原本,宫下北是不用来参加这个会议的,不过,大藏省方面亲自给他打了电话,要求他一定要出席这场会议,迫于无奈之下,他只得过来露个面。
在岸上的人永远不会替溺水的人着急,生意场上同样也是如此,在没有遭受迫在眉睫的危机的情况下,长信银行为什么要为这些日本同行们操心?
等在停车场入口处的两个人宫下北都认识,说起来,这两位都是学者型的名流了,也都在大藏省担任着要职。其中个子较高,还稍稍胖一些的那个,名叫木神原英资,是现任的大藏省国际金融局局长,同时,他也是现任的大藏省事务次官,换句话说,如今的大藏省实际上是由他来当家做主的。
这个人是很牛的,他在国际上与格林斯潘齐名,人称“日元先生”,主要是他的一句话,就能影响到日元的汇率涨跌。
而另一个又瘦,个头又小的家伙,名叫行天丰雄。此人在日本备受诟病,被人们称为美国人培养的日奸,专门出卖日本的利益。
之所以会如此,是因为行天丰雄出身贫寒,他当年在美国普林斯顿大学研读硕士学位的时候,接受的是美国国务院的资助。其后,在大藏省担任国际金融局局长期间,参与了“广场协议”的谈判,是支持日元国际化的代表人物之一。如今,行天丰雄早已退休,不在大藏省任职,而是成了普林斯顿大学的客座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