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都是两道浓眉，脸膛黑里带红，露出的胳膊黧黑、粗壮。神色也是一样的刚毅，这是因为两人都是军人转业。
而两人最大的差别只是马立军的脸长了一些。
至于新来的两个自然指的是赵明海与虞东东。
这两个人不由他不注意。赵明海考上交大的事情已经传到了他们的耳朵里。这个时代的大学生还是绝对的天之骄子，重本的大学生更是骄子中的骄子，一代饺子沦落到他们这里，他们心里也是不由的惋惜。
当然他们心里也好奇，军人出身，他们是知道人的头颅的坚硬程度的，而随便扔个棍就把人的头颅打爆，就是他们也做不到，因此他们很好奇赵明海的力气。
至于虞东东则是因为他父亲的缘故。虞东东的父亲其实一直想捞虞东东，但是因为这件案情闹的满城风雨，他顾忌身份，不敢冒然出手。因此只能是在现在尘埃落定之时，托人请照顾一下虞东东。
闻言马立军先是抽出火柴点了烟。九分钱一盒的劣质香烟，立刻把他的喉咙呛了一下，然后抱怨着说道：“老程你就不能买盒好烟！那个赵明海还可以，那个虞东东不行，娇生惯养的，居然吃不下咱这里的饭，按规定被关了一天禁闭。”
关一天禁闭，并不仅仅是“禁闭”这么简单，这意味着在这里表现不好，半年内失去了减刑的机会。
“他父亲还托人到我这里，请求照顾他一下呢？”程开武说道，脸上露出了不置可否的笑意。
而从队伍里出来的人，都是很讲原则、讲性质、讲规矩、讲情怀的。闻言马立军大手一挥，说道：“管他的呢！早干什么去了，不好好教育，到咱这里就得听咱的！老程你说赵明海那小子有多大力气，扔一棍子就能打破人的头。”
程开武知识水平有限，并不知道牛顿这个力量单位，闻言悠然的抽了口烟，说道：“老虎一爪子才能拍破人的头吧！”
马立军闻言说道：“这小子真是可惜了，学习好，力气也大，要是懂得克制，他以后一定会大有出息的。”
“嗯，他就是不懂克制才出事的，要是控制不了他那力气，出去了只怕也会出事。”
“其实要控制力气也很难简单。”
“哈哈哈，你说擒敌拳，那玩意你还没忘。”
……
“上级下的文件你看了吗，要求改变青少年犯人的教育方式，以教育为主，要求犯人成年后达到初中文化水平。”
“初中这么高？！”
“我听说是一些专家认为，知识水平越低，犯罪的可能性越大。”
“那咱还得办学校？上面拨款、拨人吗？”
“上级要求咱们利用现有条件自己解决，教材快发过来了。”
“操！次次都是赶鸭子上架，强人所难！”
“走一步看一步吧！不过咱们得有个思想准备。”
……
“那个杜愚石要严管起来。”
“怎么了？”
“小陈说他老往墙上瞧。”
……
粗犷发展的时代管理方式必然粗糙，这时的监狱也不例外，对罪犯的管理也十分粗糙，还没有后世严管级、考察级、普管级和宽管级四个级别的管理分级，只是凭犯人的表现，由管理者在心里界定。
烟雾缭绕间，作为少管所的一、二把手，两人像闲谈似的交流着工作上的事情，说到这里，门外传来了一道声音：“报告！”
“进来。”
门开了，负责管理赵明海等人的管教队长吴宝瑞一身整齐的走了进来。
“来，喝口茶！”看着吴宝瑞满脸是汗的样子，程开武说道，递过来跟前的绿色搪瓷小缸子。
还是那句话，这时的人工作之间讲感情，一个单位干群之间的关系往往都是非常融洽的，上下级之间并没有那么严肃。
吴宝瑞接过小缸子，“咕咚、咕咚”的一口气把小缸子里面的水，喝完，然后一抹嘴，说道：“程所、马所，给你们汇报个事。”
“什么事？”
“那个赵明海刚才向我申请，说是吃不饱，实在饿的慌，想去综采或掘进。”吴宝瑞说完，喘了一口气。
吃不饱这事在少管所并不稀奇，但一天“八大两”还是够个七八层饱的！
而且这时的井下挖掘距离机械化还很远，更没有后世那种滚筒式采煤机，挖煤基本全靠堆人力。采煤的方式往往是在一个采集面用风钻钻出炮眼，然后放炮，放完炮之后，用铁镐刨，然后用大铁锨甩到翻斗式矿车里——这时井下还没有皮带运输机。
当然井下采集时还需要其他工种辅助，通风、排水、架顶、通电之类的。
而这种相对原始的采煤方式决定了井下的危险多多，冒顶、滑车、坍塌、瓦斯爆炸等等，也因此在这里去下井的，不仅是成年犯，而且几乎都是重刑犯，轻刑的一般都作辅助工作。
甚至很多被派去下井的都想办法调出来，至于少管所的青少年罪犯，自从建立以来更是从来没出现过这样的事，没见过哪个青少年罪犯主动要求去下煤井的！
赵明海这个请求可以说是完完全全的逆流！
程开武与马立军还从没遇到过这样的事，两人闻言不由的互视了一眼，随即程开武就果断的摇了摇头，说道：“不行，咱们这里还没有这个先例，而且也违反规定。”
青少年犯人不能参与具有危险性质的劳动，监狱方面是有规定的。不过还是那句话，现实执行中往往弹性很大，所以吴宝瑞才过来报告。
当然他主要是想问一下，赵明海吃不饱饭的问题怎么解决——从赵明海主动申请下井这个举措里，他能感觉出赵明海实在饿的厉害。
第145章 救济
“那，他饿的厉害怎么办？”吴宝瑞继续问道。
他具体负责这些人的管教，吃不饱，只要人没事，这就可以说的过去。但要是饿坏了，甚至饿出病来，那就说不过去了。
而实际上因为囚犯家庭情况的不同，对于比较贫穷的，个人账户没钱的，牙膏、内裤都买不起的，这里也存在着救济这种情况。
显然，赵明海现在的情况属于此列。
但他的情况又确实比较特殊，毕竟这里的人都可以吃个差不多，偏偏他饿的厉害。
也因此，程开武摸着下巴，沉思了一会儿，然后对吴宝瑞说道：“你暂时去让他帮厨吧！每顿让他们多做一点。”
“嗯，行！真想看看这小子能有多能吃，居然急成这个样子。”吴宝瑞笑道。
“行，你让他吃顿饱饭，我去看看。”马立军饶有兴趣的说道。
……
下午二点左右，操场集合完毕，分完工之后，吴宝瑞喊道：“20126，你去厨房帮厨。”
三天一来顿顿“八大两”赵明海饿的感觉快要过去了，实在撑不下去了，这才向吴宝瑞提出了申请，他现在还不熟悉这里的规定，成不成的，他也不敢肯定，但总觉的这情况一定要说上去，他可不想交代到这里。
只是他没想到吴宝瑞居然让他去帮厨，刹那之间赵明海心里竟然滋生出一种饿鼠掉进米缸里的感觉！
“什么时候都是这样啊，会哭会闹的孩子有奶吃！”
赵明海心里欣喜着，感慨着，大声应了声：“是。”
……
少管所的厨房是三间通堂的大屋……但是即使是帮厨也是井然有序，在管教的监视下进行，先是洗了手，再伸出手让管教检查，然后在大厨的指挥下，帮厨的每个人或端了菜盆，或拿了面盆，整齐的排了了一列，剥葱的剥葱、刮姜的刮姜，切菜的切菜，和面的和面，往炉口添碳烧水的烧水……
“你能吃多少，给我说一下。”赵明海正在刮着姜，吴宝瑞走到他身后问了句。
“报告队长，三十个，四十个馒头都行。”按规定，赵明海站起来报告道。
“啊！”吴宝瑞的下巴一下子耷拉了下来，成了O型。
……
因为要给犯人拿饭、打菜、添汤、打扫卫生之类的，帮厨的都是最后吃饭。
六点半，在所有犯人吃过饭之后，赵明海端着一小筐的杂面馒头来到了饭桌前，然后又用菜盆端了半盆的剩菜以及菜汤……
他早已饥肠辘辘，放下菜盆后再也忍不住了，黑里发红的杂面馒头，他捏了一捏，三两口就是一个……
一口气吃了近三十个，赵明海肚里才有了感觉，而这时他感觉周围异常的肃静，他本能的转了转头，却看到周围帮厨都在看着他。而在他的身侧吴宝瑞一向威严的眼睛正直勾勾的发愣。
在他的侧前方，则是一个四十余岁的老警察，白色警装褂头，蓝色警裤。这样的色彩搭配，赵明海是始终感觉不协调的，但是在此刻白色的警褂却将那人长方形的、微醺的红膛脸映的分明。
“你还能吃吗？”这时马立军说道。
说话之时他一向冷峻的眼睛却冒出了惊奇的光芒。本来听吴宝瑞说赵明海能吃三四十个的时候他是有些怀疑的，也因此专程与吴宝瑞一起过来看一看。
赵明海明白现在可不是客气的时候，这有可能决定着以后对他的食物的供济，因此闻言，赵明海立刻站了起来，大声的喝道：“报告警官，我还能。”
“21026，这是我们马立军马队长。”这时吴宝瑞介绍道。
“马警官好。”
马立军却摆了摆手，然后继续说道：“你快吃吧！”
“是。”
说完，赵明海坐了下来，紧接着如同风扫残云一般把剩下的馒头，以及半小盆的菜汤一扫而光。
在赵明海如同老牛饮水般端起菜汤的那一刻，“壮哉！”这句话马立军与吴宝瑞几乎是脱口而出。
“还能吃吗？”赵明海放下菜盆的那一刻，马立军问道。
赵明海闻言立刻站了起来，回道：“报告警官，差不多了。”
马立军闻言点了点头，然后环视了一下厨房，最后眼睛落在了厨房里装着水的大黑粗瓷缸上。然后说道：“听说你力气很大，你搬一下那个瓷缸试试。”
瓷缸直径一米，本身就有一二百斤，再加上里面满满的水，一起最低也得有五六百斤，可以说是厨房里最重的东西。
虽然不明白马立军的用意，但在这里只有服从，闻言众目睽睽之下，赵明海来到了水缸边，弯下腰，合抱住水缸……
实际上赵明海还从没抱过这么粗大的东西，然后他不禁猛然一使力，缸水飘溅中，大水缸一下子被抱了起来。
帮厨的因为深居深院，并不知道赵明海力大的事情，见此脸色倏变，眼里露出了惊惧之色。
而吴宝瑞等一众管教，虽然早已从赵明海移交过来的个人档案信息中了解到赵明海力大，但是怎么个大法，大到什么地步，他们并没有什么直观的感受。
因此见此他们心里也是一惊，暗呼自己大意，这样的危险分子日常中也应该手撩脚铐的给上个齐活才是。
而马立军冷峻的眼睛里却露出了笑意——人都有偏爱，马立军就是喜欢武力，也因此偏爱力气大的人。
“你先放下，然后再慢慢搬起来试试。”随即马立军温和的说道。
慢慢搬起来，实际上要比猛然搬起来费力，赵明海以为马立军是要探他力气的极限，他也想知道。于是先是慢慢的把缸放下，然后再次慢慢的抱起……
“你放下吧！跟我出来。”随即马立军微笑道。
“是，警官！”
赵明海放下缸之后，跟在马立军身后走了出去，身后留下的却是一片沉默——纵然这些帮厨的有许多话要说，但按规定他们不得随意喧哗。
……
“你第二次抱缸起来后，缸里的水是不是没有溅出来？”出了食堂之后，马立军一边往操场上走去，一边向赵明海问道。
赵明海还没在意这个细节！闻言微微呆了一下，然后说道：“回长官，是。”
“你的案情我分析了一下，你第一次举缸，水溅出来，就是你出事的原因；用力过猛，不懂得控制。这是正常人的反应，遇到应激事件必然会出尽全力，但是你不行，你力气太大，一但应激，必然出事……”
说到这里马立军从口袋里掏出一根“滕湖”牌的香烟，也没让赵明海，自顾自的点燃了，然后继续说道：“因此你的改造目标应该像第二次搬缸那样，控制好自己的力量，不然你即使出去了，还是会出事，你是考上大学的，你认为对吗？”
第146章 控制
其实这个问题这段时间以来赵明海已经反思了许多，即使是饿的两眼昏花之际，他也想过，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石学民等人是主因，但是如马立军所说的那样，事发猝然，他不会控制也是事实。
当然他也考虑到了他当时的心态问题，他当时既然发现了危险，他本可以避之，但他却选择了勇往直前。
是什么触成了他这个选择，他认为是艺高人胆大，只是这个“艺”，赵明海知道是他的力气。赵明海终于意识到自己的这身力气已经深刻的自然而然了他的行为方式，就像有电动车的，一般不会去骑自行车。
只是他没想到马立军居然是一个智者，能用水缸比喻成这么深刻的哲理，他不由的敬佩的看了马立军一眼，说道：“警官，你教育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