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老栓的话很精简，黄建军甚至只能简单的想象到沈老栓一家子当时的遭遇，但越是这样，黄建军就越知道沈老栓当时的绝望。
“我脸上这道疤瘌，就是那时候留下来的，他们都以为我死了，但……呼！”沈老栓长叹了一口气，“但我妻儿确实都死了！他们应该想不到我还活着！”
“若不是后来遇到翠花，我可能就跟黄小子一直插科打诨直到老死吧！”
“你甭瞎扯，你插科打诨，我黄建军可是改过自新，幡然醒悟……”
听到黄建军的话，黄有义和沈老栓两个都瞪了他一眼，原本升起来的压抑情绪，都被他这一句话给冲散了。
“黄小子，虽然你这人吧，有时候是真气人，但你说得对，我也是幡然醒悟，现在吧，我不想跟沈家扯上什么关系！我跟翠花、东明一家子生活平平淡淡挺好的！”
“老沈头，我也不说别的，敬你一个，我也没有让你怎么着的意思，但张婶儿说了，你啊，晚上总是憋得慌，别憋久了憋出病来！”
“死小子，你说什么呢？”黄有义也瞪了黄建军一眼。
“啧！爸，我说的没什么不对，这憋久了就是容易憋出来病，您想什么呢？不会是想……”
“你看看，老黄，我就说你家黄小子死性子不改吧！他就是一浑小子，改不聊喽！”
“哎哎哎！老沈头，我说正儿八经的，你们这些个长辈儿怎么总往奇怪的地方想？奇了怪了！”
“哈哈哈！”
屋内，顿时响起了爽朗的笑声，而沈老栓的故事可还没有讲完。
第270章 二去琉璃厂
“其实，说起来，我还得感谢黄小子！若不是他去了轧钢厂，我还真找不到一个解闷儿的！”
沈老栓正色的看着黄建军，脸上那道长长的疤瘌带着一股子生人勿近的阴鸷感。
“我在四五年，换了一个身份进了当时的娄氏轧钢厂，但我脸上这道长长的疤瘌，让所有人都以为我是以前的马匪或者干过不正当买卖，所以很多人根本都不敢靠近我，更甭提跟我说话了！”
“直到围城那段时间，黄小子的突然进厂，还因为他所在的三号食堂去的人少，我才主动选择了三号食堂，因为这样可以避开大部份人的视线。”
说着，沈老栓自嘲一笑，而黄建军这时候也有些恍然明白了为什么沈老栓当时成了他忠实的食客，终于明白那么难吃的饭菜为什么沈老栓一直在三号食堂坚持吃了两年多。
“老沈头，你成啊你，我还以为你是真爱吃特别难吃的菜，今儿这菜我就是糊弄了一下！”
闻言，沈老栓白了黄建军一眼：“我就说今儿这怎么着也算是小灶儿了，怎么不对味儿呢！你小子！成心吧你就！说起来，在咱厂，愿意跟我讲话又能讲的开的，不多！大咧咧跟我讲话不在乎我脸上这道疤瘌的更不多，黄小子是第一个，翠花是第二个！”
“得！咱也难得先张婶儿一步！走一个？”
三人碰了一杯，里屋内，张翠花此刻不由莞尔，嘟囔了一句：“哼！这个老沈头，打看我第一眼八成就带着坏！我就是被他骗了我！还送我一把小青菜儿还！”
秦淮茹听着张翠花的嘟囔，呵呵一笑：“张婶儿，沈叔对你感情可是真的！”
“他敢不是真的，不是真的我挠死他！”
对面阎家屋内，刘海中和阎埠贵两个也已经喝了半瓶酒了，两人甭说脸红扑扑了，那是真咋地没咋地。
“老阎，你真是太抠了！太抠了！我这口气怎么就堵在这儿出不去呢！你这也能叫酒？”
“老刘，这我平常还不舍得喝呢，你可甭给我喝完喽！”
“你！”被阎埠贵这话一堵，刘海中气的大喘气，小眼睛带着鬼祟的劲儿把气息缓匀了，这才继续道：“你说，一大爷和二大爷把你排除在外，你就没点儿啥想法？不好奇他们在屋里聊什么？”
“老刘，你这话怎么说的？我老夫子就不是那种好事儿的人！”
阎杨氏坐在一旁，阎埠贵不是，但她是啊！她是几次想出去，都被阎埠贵的眼神挡回去了，现在也是在勾着脑袋一直朝对面东厢房看。
“可拉到！反正我是好奇他们在屋里讲什么！”
“那你去听听？”
刘海中小眼睛顿时带了一抹心虚，快速把视线从对面收了回来：“算了吧！我昨个儿就是过去跟建军哭诉一下，今儿就被三大妈传成我掉坑里了，我要现在过去，明儿咱们胡同还指不定怎么传我呢！”
说完，就斜了阎杨氏一眼，阎杨氏讪讪一笑，抱着阎解娣快速把脑袋也从对面撇开了。
黄建军这屋，正厅内。
在三人碰了一杯酒之后，沈老栓话锋一转，略过红星轧钢厂内的过往，继续讲起他的从前。
“在围城那会儿，城里的乱象仍在，五脉自然也不例外！”
“五脉，其实是鉴定古玩的，并不是什么门派，就是五个擅长各自领域的家族凑在了一起，分别是白门许家、玄门药家、黄门黄家、红门刘家和青门沈家。”
听到“黄门黄家”，黄家父子俩不由相视一笑，暗道一声巧了，也不打断沈老栓，继续听着。
“围城那会儿，黄门黄家和红门刘家一直在给偷偷给组织上传送情报……”
“不是，老沈头，这我就不得不打断一下了，这事儿你怎么知道？那会儿你可已经……”黄建军疑惑问道。
“是刘家人后来跟我讲的，刘家现在就在桃园村，我前妻和儿女也葬在桃园村。”
黄建军点点头，看着门窗外逐渐黑下来的天色，夹了一粒蚕豆咀嚼着，示意沈老栓继续。
“我听刘家主讲，在临近解放军进城前，我家老爷子好似回光返照一般走出了沈家大院……”
沈老栓顿了顿，神色有些复杂：“但根据我对我爷爷的了解，他指定是一直在装病迷惑那两个瘪犊子！暗中肯定也布置了跟组织安排的地下人员联系过，要不然不会赶得那么巧！”
“就在即将进城的前一天，我爷爷走出沈家，找到了当时的许家主、药家主、黄家主和刘家主他们，在他们四人的见证下，决定把沈家所有的东西捐出。”
“但这件事，被我两个哥听说后，怂恿他们的妻妾前去搅和，我爷爷他没能如愿，最终还是留下了沈家祖宅和一些细软，但我爷爷攒下来的那些个老物件儿，全部都被他老人家捐了。”
“我爷爷刚捐出的第二天，就进城了，那俩瘪犊子原本谋定的一些个计划也全部落空，但反倒因为这件事保住了性命，不过，我爷爷却在几天后过世了……”
“其它四家眼见我沈家只留下一祖宅，大抵是生怕动摇他们的底蕴，在那段时间纷纷退出琉璃厂，快速消失在四九城。”
“只有刘家和黄家仍在咱们北平的范围内，只不过都从城内退出去了，刘家去了桃园村，黄家人去了哪儿我就不知道了。”
“现在的琉璃厂，五脉早就不再了，至于沈家，呵呵，我那两个哥哥就是朽木的烂桩子，以为还有老树能给他们遮挡，实际上只需要轻轻一戳，就会碎成一片。”
“他们不敢明面上对成古斋出手的，指定要玩儿阴的，并且，八成又联系上以前的买主。”
其实沈老栓很想问黄建军成古斋手里到底有什么东西值得他那两个哥哥惦记，但碍于黄有义还在侧，他到底是没多问。
“这样，明儿我跟你去一趟琉璃厂，我倒是想去看看，若是我那两个哥哥见到我后会是什么模样！”
听沈老栓说完，黄建军倒是理通了成章和唐青山要把大龙柜转出去的原因了。
一是担忧沈家两兄弟玩阴的砸掉招牌和生意，二是担忧沈家背后的买家出手毁掉大龙柜或者把大龙柜从国内运出去，三显然成章是不打算配合沈家更不打算离开琉璃厂的，不然不会联合唐青山要把大龙柜送他。
都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在沈老栓眼底，他两个哥哥可能没什么威胁，但不代表在琉璃厂这条街就没有，毕竟成古斋做的古玩生意主要是木器。
“老沈头，你确定你现在能过去？不怕你那两个哥哥针对你？”
“呵呵！他们也不看看现在的天是谁的天！他们真以为稳定了几年别人都忘了他们以前是干什么的？我也该找他们算算帐了！”
……
翌日。
琉璃厂，成古斋。
黄建军和唐青山的再次到来，让铺面内的成章也松了一口气，看着站在黄建军身侧蒙了面的沈老栓，一双斗鸡眼不由再次朝鼻子位置汇聚。
“黄老板，不知道可是带来了信物？若是带了，就跟我来吧！”
成章这么说着，实际上还真没有要过来查看什么信物的意思，而是一边说一边开始关店门，唐青山和成章两人的神色都看得出来的松了一口气。
只不过，还没等成章把门完全关上，就见两道身影联袂而来，阻拦了他继续关门的动作并直接进了铺面内。
黄建军在这时候就感觉身侧的沈老栓呼吸急促的几分，不由朝进门的两道身影看去。
只见这两人模样跟沈老栓有几分相似之处，只不过这两人都留了八字胡，脸上也没什么疤瘌，两双眼眸带着几分高高在上略过唐青山和成章，直接朝黄建军和蒙了面的沈老栓看来。
“怎么着？成掌柜，听说你不愿意跟我们青门做生意，暗地里跟黄门黄家人接触了？这小子就是黄家来人？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
对面两人，一前一后站着，盛气凌人的语气质问成章的这人站在后面，显然是沈伯川这个沈家老二，而沈伯山这个老大则站在前面一直在打量黄建军，神色稍显柔和，但眼底有一股藏不住的阴鸷和高高在上。
前面站着的沈伯山在这时候对黄建军抱了一个奇怪的拳：“在下添为青门门主沈伯山，不知道这位小兄弟，可是来自黄门黄家？”
黄建军却不应声，只是跟沈老栓眼神交流了一下，看着对面沈家兄弟的表演。
“我大哥问你话呢，小子，你听到没有？你是黄家人？同为五脉，我哥可是青门现任门主！你既然敢截胡我沈家的东西，难道你们家门主没教过你什么叫规矩？”
“唉！二弟，你怎么能这么跟黄家晚辈说话！这位小兄弟，我弟脾气急躁，给你赔个不是！”
“大哥，你看这小子，回礼都不知道，不懂规则，何况我说错了吗？截胡咱们看中的东西，这种事情本就是他黄家做的不对！小子，你敢不敢跟我们斗口！你要是赢了，我们不再掺和你黄家和成古斋的生意！你敢接吗？”
所谓斗口，原本是旗人玩鸟的术语，意思是“斗口不斗手”，后来演变到了古玩行，是对对方的一种试探行为，考究的是双方的鉴宝能力。
看两人一唱红脸一唱白脸表演完，黄建军这才缓缓开口：“哦？怎么个斗法？”
第271章 沈家兄弟唱花脸
“小子，你也别说我们沈家欺负人，斗口，你就在成古斋内挑选三样物品，咱们互相辨认其年份、质地等，三局两胜，怎么样？”
“不怎么样！”黄建军摇了摇头。
“小子，你不敢！”
“敢不敢还不是你能评定的！但你们既然认为我是黄门黄家人，你们就应该知道，我黄家最擅长的是青铜明器。”
说着，黄建军扫视了一圈，继续道：“成掌柜这里，除了木器，就是字画儿，可没有一件儿青铜明器，你说我为什么要接你们提出的斗口？”
“何况，我跟成掌柜做的是正经明面儿上的买卖，我为什么要跟你们斗口？哦，你们提前看上了就是你们的了，你们以为现在还是封建社会还是民国年间吗？”
“牙尖嘴利！我们青门……”
“成了，甭你们青门你们青门的了，你们青门除了你们兄弟俩和沈家祖宅，你们还剩什么了？你们沈老爷子的那五颗珠子还在吗？留给你们了吗？你们也能叫青门沈家？笑话！”
黄建军心里偷偷发笑，暗道：就你们兄弟俩这朽木桩子还想唱红白脸？不过，我用的可是黄门黄家人，他们也不在四九城，嘿嘿！这兄弟俩怪也怪不到我黄建军头上。
如黄建军所想，他这么嚣张的语气还真把对面的沈家兄弟俩给镇住了，要是黄建军唯唯诺诺的，这沈家兄弟俩那就是蹬鼻子上脸，但现在嘛！
虽然还没看到黄家信物，但沈家兄弟俩已经认定黄建军就是黄门黄家人了，并且还怀疑黄建军是黄家嫡系。
沈家兄弟俩不由对视了一眼，沈老大沈伯山这才拱手一礼：“黄家小兄弟，我弟弟脾气……”
“成了，你弟弟脾气脾气的，你弟弟都多大了？以为三岁小孩儿呢？”
“你！黄家小子，你无理！你截胡我们青门……”
沈伯川再次怒斥，却被黄建军再次无情打断：“你们两个甭搁这儿唱大戏，我是小，我不是傻，一个红脸一个白脸儿的，嘛呀？我就算是年纪小，就算是我装傻看不出来，你们没看到我这旁边还有人呢吗？没看到成掌柜、唐师傅还在这儿呢吗？两个傻缺！”
“你！你！你……”
“甭你你你的了，你们走不走？色厉内荏的怂货！真以为老买主又来了你们就有靠山了？”
一听黄建军提到“老买主”，对面沈家兄弟俩的脸色明显突变，尤其是沈伯山，眼底的阴鸷在这时候都收敛了。
“你果然是黄家人！但黄老没教你这个小辈儿规矩吗？你们黄家人不是退走四九城了吗？为什么还要进城，一来就跟我们沈家作对！”
听沈伯山语气，显然已经认定了黄建军就是黄家人，可见刚才的一切，都是沈家兄弟俩的试探。
“呵呵！我们黄家乐意，你管得着吗？什么规矩不规矩的，你们不就是想跟我斗口吗？再约个时间吧！今儿没空！”
“成！”沈伯山点头应下，看了一眼成章，眼底的阴鸷起伏：“下月寒食节，你来我沈家，我会邀请琉璃厂四十七家古玩行掌柜，摆下斗口局。”
“光斗口可不行，我不感兴趣！”黄建军摇了摇头。
“黄家小子，你一而再再而三……”
沈伯川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沈伯山拉了一把，眉头微蹙：“斗口，你若赢，大龙柜归你，你也可保下你黄门黄家的脸面……”
“笑话，大龙柜本就是成掌柜送我的，我何须跟你们来一遭斗口？”黄建军冷笑，暗道：打的一手好算盘！
“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