伪像报告 第77节

  假如有人告诉他,今天发生的一切,都只是十一月十九日的特殊节目,是为了让他猝不及防地听见“达米安”这个名字,为了让他来到这一刻,再次面对“他亲手杀了继弟”这句话;而在这个节目之外,是凯叔与海姨定定注视着他的面孔,正等待着他的反应……

  等他回过神时,柴司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微微弓下了身子,一层冷汗。

  太可笑了,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

  既然杀了,就是杀了……哪怕再来一次,他照样会杀了达米安。

  再用接下来的人生赎罪。

  二人的对话仿佛隔了一片海那么远,隐隐约约,只有一些碎片飘过来。

  “我毁约了,对我有什么好处呢?”阿什利仍然在劝,“……你不是好惹的普通人……”

  柴司继续走上楼梯,脚下刻意没有发出任何声音。阿什利也罢了;金雪梨却是一个猎人,如果提前发现他,做事就不大方便了。

  虽然他自觉完全可以用武力压制住两个人,但柴司不愿意留下任何出意外的空子。

  快了吧,离金雪梨点头的那一刻。

  当裤兜里传来微微震动的时候,他有足足一秒钟,没能理解正在发生什么事。

  能够打进这一部手机的人,只有一个。

  ……但是,为什么?

  他拿出金雪梨的手机,看看屏幕上的陌生号码,又听了听走廊深处二人的对话,终于回过神来,一步步朝阿什利的身后走去。

  金雪梨站在一半昏白,一半幽暗里,看不清面孔和神色。

  他第一次看见这女孩时,以为她是一个轻松快活、人生里没有遇见过什么大事的人;她当猎人,大概就像是有人喜欢看恐怖片。

  这样的人,即使犯了点案子,也与他这种沉在黑暗深处的人,是预设在不同轨道上的人类。

  现在柴司却说不准了。

  他向那一个半明半暗的金雪梨,慢慢裂开一个笑,将手轻轻放在阿什利的肩膀上。

  “等一下,”

  阿什利浑身都紧绷着,但似乎已经决定好该怎么办了,语速急急地说:“你只是想知道自己被抓进来是怎么回事吧?我告诉你,你不需要走到杀人这一步!找我的人,没有向我透露太多,但我知道他抓你,是想要把你从局面中挪开,他是为了你身后的——”

  糟了。

  当柴司心中突然一跳的时候,他也意识到,能叫他疏忽了时间的事情不多,但他刚才在上楼的时候,却接连遇见了两次——阿什利的话说不完了。

  “巢穴通讯网络”,在这一刻结束了。

  下一秒,阿什利没有说完的下半句话,就变成了长长的、高高的尖声大笑;她猛然仰起头,从眼窝里蓦然伸出两条长长的手臂的影子,惊得金雪梨往后退了一步。

  中央警局里回荡起了无数尖细、狂躁、沉闷的笑叫与哭喊。声浪汇作汹涌波涛,在墙壁之间拍打激荡,仿佛是居民一起退离人间时,最后的谢幕和狂欢。

  柴司却什么都没听见。

  阿什利最后半句话,盖过了一切声浪和疯狂。

  哪怕不惜与警力系统开战,他还是让那一个幕后人得逞了。

  我最近感觉不到饿,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往往是等到身体发虚、没精神,才会想起来该吃饭了。一天到晚计算热量,今天吃够热量了吗,好像没有,再加一个水果吧……

  然而这种吃法竟然一点不瘦,人生就完全不讲道理啊?

第98章 柴司最强运气与狙击失败

  居民谢幕时的最终狂欢,有多激烈,就有多短促。

  中央警局里反复激荡汹涌的尖笑嚎叫,在一个瞬间里,就突然全被掐断了。仿佛一个失去理智的疯子,在狂躁呐喊时,被人冷不丁一把将头按进了水里——在渐渐沉下去的、仿佛临终挣扎一样的回声中,寂静蹑着脚步,一点点重新渗回了大楼。

  柴司大步冲向楼梯。

  没有被居民入侵、对巢穴居民一无所知的人,在乍然的尖叫和死寂切换下,此刻似乎还没有回过神来。

  就连金雪梨,也仍盯着忽然跌倒下去的阿什利,愣在原地,还没想起来跑——在他转身就走的时候,她好像还问了一句什么,但他没有听清,更没有闲情逸致搭话。

  在听明白阿什利那半句话的时候,柴司的世界,仿佛变成了电影中极速前进时的镜头:背景模糊拉长了,叫人什么也看不清。一切急流前涌的颜色,都只是为了尽早到达一个目的地。

  幕后人设局抓捕他,除了是想要拿到“传言”之外,更是为了把他从局面中清除掉,因为柴司是通往凯家路上的最大障碍。

  那么,当那人发现情况突变,柴司用“巢穴通讯网络”控制住了整个中央警局的时候,他会怎么办?

  难道他会缩手回家、对天祈祷,希望阿什利不会把自己供出来,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吗?

  当然不可能。

  一旦对凯家动了手,就得做好不死不休的准备。

  如果把柴司放在幕后人的位置上,他在原本计划有变后,自然会顺势应变,趁着最大威胁仍被局限于一地、暂时不能自由行动的时候,第一时间对真正目标下手——也就是说,凯叔恐怕早就有危险了。

  ……他与海姨仍然在墓园吗?

  就那么几个保镖,顶什么用?

  他已经浪费太久了……他甚至不敢想,如果来不及了怎么办。

  柴司的舌头上,就像是烧着某种化学药品一样,泛着一层焦灼酸苦。

  他下意识掏出手机要给凯叔打电话,目光一触到它身上那一团绒毛球吊饰,不由一愣——这才想起,金雪梨的手机还在他身上。

  “等等,”

  当他刚刚重新想起“金雪梨”这个人的时候,金雪梨正好也从身后赶了上来,一边跑一边匆匆喊道:“等一下,阿什利没死!你知道她没死么?他们会怎么样?”

  与其说她是主动赶上了柴司,不如说她是被追着跑过来的。

  在她身后,从阿什利眼窝里蹿出来的手臂影子已经消失了,眼睛恢复了原状,但她的目光仍旧无法聚焦,半扭着脖子,一只眼看着天花板,一只眼看着走廊墙壁。

  她脚下跌跌撞撞,正追逐着金雪梨——随着她的脚步,四肢松散划荡,脊骨来回歪斜,仿佛一个胡乱被拖着走的提线木偶。

  “……去哪里?”

  阿什利竟然这么快就能重新说话了?

  连此时此刻全无心情关注周遭环境的柴司,在听见后方的嗓音时,都不由一怔。

  “你们去哪?去哪去哪?带我看电视看电视看电视——”

  “她怎么回事?”金雪梨好像看她一眼都难受,匆匆跟在柴司身后,大步跑下楼梯,问道:“她不是变成居民了吧?那种说话方式——”

  “不是居民,”

  柴司只抛出几个字,一抬手,将她的手机扔回给她,被她手忙脚乱地给抓住了。“给你,你不是要走吗?”

  别说只是一个让他有点好奇的救命手段,就算金雪梨出了警局能变成上帝,他都没有一丝一毫多余的心力分给她了。

  现在世间最重要的,只剩下了一件事。

  对于中央警局的善后处理,恐怕只能全部交给水银,他还得从她手上借几个雇佣兵——幕后对他下手的人,不知道往墓园那边派去了多少武力?

  凯叔联系不上他,应该第一时间叫了家派猎人……也不知道能不能支撑住?为什么他自己的手机上,现在竟连一个电话都没有?

  还是说,情况已经严重到,接到消息、赶去救援的猎人,连一个信息都没时间给他发了?

  第一通打给凯叔的电话,被一个柔和冷漠的女声给拒绝了:“抱歉,暂时无法接通您所拨打的号码……”

  柴司强忍着将手机折断的冲动,又给海姨打去了电话;这一次,电话接通了,但始终无人接听。

  出事了。果然出事了。

  刚才仅存的一丝侥幸,也在这两次通话之后被浇灭了。

  “水银!”

  他扑到一楼,刚叫了一声,就发现那一群没被居民入侵过的人,正被雇佣兵们以枪指着,从牢房中鱼贯走到了大厅中央。

  ……是了,这一个环节,是水银最喜欢的部分。

  尤其是当她可以在警局里完成这一个环节的时候……她大概期待很久了吧。

  有人重新打开了电闸,中央警局大楼里的灯连连眨着眼,仿佛不知所措似的,重新映亮了楼内一片狼藉。被居民入侵后又离开的人,此时三三两两、东一个西一个地瘫软在地上——阿什利好像是整栋楼中,第一个站起身,还能说话的。

  一个戴着手套的雇佣兵正拎着一大捆铁链,“哗啦”一声全扔在警局大门门边,显然是为了给一会儿的封锁环节做准备。

  “给我几个人,对讲机,再加一辆车。让他们开车跟上我。”

  柴司一把抓起自己刚才留在大厅桌上的枪,以及从警局保管处里拿回来的随身物品,冲水银说:“这里交给你,帐事后算。”

  “怎么了,这么着急走?”水银正盘腿坐在桌上,在压也压不住的兴奋中,一双眼睛亮得像是在燃烧。“善后有什么要求?”

  “你看着办吧,我不想要后患。”

  “知道了,豪华加大套餐一份,”水银心情好得都可以开玩笑了,打了个响指,将一串车钥匙抛给了柴司。

  在她转身去点人的时候,柴司大步走向了警局门口。

  他的车不知道被警方收去了哪里,但水银的车队却正大剌剌横拦在警局院子里;即使经过改造,依然能看出它们原本军用武装卡车的影子。

  解锁了一辆车,柴司转过头。

  “你要跟到什么时候?”他看了一眼金雪梨,问道。

  这女人很有几分鬼灵精;她为什么会一声不吭、一路跟到现在,柴司并非猜不出来。

  她很显然看出来了,柴司另有紧急重要的事需要处理,已经完全不在乎她走不走、去了哪,要干嘛——这样一来,跟着他走就成了没有风险的事。

  反而如果不跟着柴司,就难免可能会遭遇像阿什利一样的人、或者被水银留下……到时再脱身就不容易了。

  “啊,差不多了,我都出来了。”金雪梨回头看了一眼警局,说:“祝你好运,我该走了。”

  柴司二话不说,拉开车门——但在上车之前,他突然心中一动,想起金雪梨在他车上时,下意识用手摸了一下脖颈的那一幕。

  她那时正说到秃鹫攻击她的部分……她心有余悸的模样,仿佛脖子上受过一次很要命的伤,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她在抚摸着一个曾经的伤口。

  但是柴司留意去看时,发现她脖子上光洁干净,连一丝勒痕都没有。

  ……虽然没有工夫往深处细想,但总觉得这一个细节里,藏着东西。

  “等等,”他重新探出头,即使知道情况紧急,依然压下焦躁,说:“你不用担心指纹记录。”

  金雪梨一怔。“为什么?”

  此刻雨已经停了,天光仍旧在厚重云层下苟延残喘。她的头发不知何时干了;直到这时,柴司才意识到,原来她并非黑发。

  头发干了以后,金雪梨的发色就浅了一层——说来奇怪,仅仅是亮了一两度的颜色,却能叫一个人看上去的感觉都不同了。

  柴司之所以会在此时此刻,忽然生出如此不合时宜的想法,是因为他总觉得发色浅了之后的金雪梨,看着隐隐有点眼熟。

  他以前绝对没有见过金雪梨。

  应该说,是她此刻的模样,让他觉得自己以前似乎见过一个与她感觉很像的人……是什么时候、在哪里、那人又是谁等种种信息,却因为对他来说根本不重要,想不起来了。

  因此“眼熟”这个感觉,连一瞬间都没占上,就已一闪而过。

  “今天他们留下的所有记录,我事后都会处理掉。”

  柴司说完,“砰”一声关上车门,顿了半秒,终于又朝窗外开了口:“……算是我给你道谢吧。”

  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会不与阿什利合作,反而给自己打来了电话,但柴司依然记住了这份人情。

  “欸?”金雪梨显然也反应过来了,在他发动汽车时,还追问了一句:“跟之前你欠的人情,不是一码事吧?”

  已经浪费了几秒钟说话的柴司,自然不可能停下来与她理帐。

  往墓园开去的一路上,柴司大概把世上现存的交通规则都破坏了一遍;假如还有尚未写出来的交通法,应该也都破坏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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