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回应,阿什利自然是不敢相信的;当金雪梨抬步离开的时候,她一把抓住了金雪梨的肩膀,低低叫了一声:“等等!”
“松手,”金雪梨低声说。“你要怎样?”
阿什利松开手,眉头紧紧皱着,仿佛摸不透她似的。“你对柴司那个人……这么忠心?我以为你只是无意间被卷进来的人。”
“我确实是。”
“那你为什么不肯帮我这个忙?”阿什利好像已经认定金雪梨就是要投靠柴司了。
她并非猎人,没有像柴司一样猜测出金雪梨另有“救命手段”这一个结论——任何人都只是按照自己的生活经验去理解世界,警察局长也不例外。
“我已经承诺,警方不会与你为敌了。难道与警察相比,你更信任一个偶遇的危险分子?”
没想到一口答应下来,反而招惹出她的疑心……金雪梨几乎想叹一口气。
“我知道他看起来不错,但你绝不能因此相信他。”阿什利好像误会了什么,低声而急切地说:“他可能与许多犯罪案件都有牵连,成长经历与环境也都极不稳定,根本是培养反社会人格最好的温床。在他少年时代,他还亲手杀死了他的继弟——”
金雪梨原本都准备要往外走了,听到这句话时,她不由自主扭过了头。
“什么?”
似乎是看见了说服她的希望,阿什利吸一口气,尽量平稳下了情绪。
“他最近进入了我的视野,因此我对他做过一番初步调查。在柴司·门罗这个人身边,始终围绕着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死亡……如果不算他在事故中失踪的母亲,那么第一起可疑的死亡,就是他养父的亲生儿子,他的继弟,达米安。”
随着金雪梨攥着手机垂下身旁,二人的面孔也一起沉入了半明半暗的昏蒙里。
“……真的吗?”她低声问道。“柴司杀掉了继弟?可能还有母亲?”
“是。连家人也能下得去手,你还认为他可信吗?他会对素昧平生的人心存善念吗?”
“这不可能吧?”金雪梨下意识地反驳道,“收养他的人呢,难道就这么算了?”
“不,”阿什利低低地说:“我认为这不妨碍他养父没有报警,继续把他留在身边,因为他的养父不是一个平常人。他也不干净;他需要一个走狗,一个打手,一个足够凶狠、六亲不认的人。柴司是极度危险的罪犯,而我是警察。你是聪明人,你应该看得出选择哪边,对自己更有利。”
……杀了继弟啊。
“但我也不敢完全相信你,”金雪梨说,“你脱险之后,谁知道会不会信守承诺?”
听见她的质疑,阿什利反倒像是松了一口气,眼睛里生出了希望。
“我知道,我仅仅给了你一个承诺,你很难相信我。我除了承诺,确实也没有别的证明方法了。我只能以我的人格担保,我绝不会忘恩负义。更何况,我事后毁约,对我自己又有什么好处呢?我看得出来,你对这个诡异的现象很习惯了,你也不是好惹的普通人……”
她情急之下,语速很快,一口气说到这儿,才突然像是被卡了一下喉咙似的,顿住了,一眨不眨地盯着金雪梨。
“你……你在做什么?”
阿什利吞下震惊,慢慢问道:“……为什么?”
金雪梨望着她,过了一秒,轻轻叹了口气。
这位局长实在是一个很出色的人,观察力、敏捷度、应变力都是一流的;如果到了这个时候,还拿瞎话来糊弄一番,就是不尊重她了。
“我在打电话,”
金雪梨将一直垂在身边的手机翻起来,把屏幕亮给阿什利看。手机上,是一个拨号画面;恰好在这个时候,手机里响起了第一声低微的呼叫音。要不是二人都刚好安静下来,恐怕很难被注意到。
自从女警将这部手机给她以后,金雪梨一直留心,没让手机重新锁屏——却没想到在这里用上了。
“你怎么发现的?我按号码的时候,没有直接看屏幕啊,也尽量遮住了手指的动作。”
她将手机屏幕侧向己身,以余光看见一排数字作定位后,再根据大致位置,按下其他数字按键——如果二人身处于天光大亮的环境里,自然不难被看出来;但金雪梨没想到,此刻周遭这么昏暗,却也被阿什利察觉了自己手指上这么小的动作。
“你在按键时,手指会一下一下地挡住屏幕光。”
阿什利仿佛一下子失去了刚才要劝服她时的气力,只站在原处,低声问道:“为什么?你和他到底是什么关系?”
“如果我说,什么关系都没有,你也不会信吧?”
阿什利摇摇头,好像让这句话从耳旁擦过去了,果然一点都没相信。“什么关系都没有,你怎么会帮他帮到这个地步?”
“可能是有点冲动了。”
金雪梨一边回答,一边却也清楚知道,有时候越是真话,越难叫人相信。“说来不好意思,我是一个挺容易冲动的人……当然,我知道我为什么会冲动,但我并不想把原因告诉你。”
阿什利沉默下来。她盯着金雪梨,仿佛觉得好笑,又仿佛是警告一样,说:“与那样的人纠缠在一起……你不怕后悔么?不,你会后悔的。”
我有后悔药。
金雪梨在心中默默想道,虽然不知道那后悔药是否能按照心意发挥作用……
“巢穴通讯网络”断绝了外界信号,只有在同处于一栋楼内的两部手机之间,才能彼此呼叫通话。
柴司手上依然拿着金雪梨的手机,那么她只要往自己的手机上打一个电话就行了——柴司只要看见来电,自然就能猜出是谁打的电话;因为这栋楼里,能背出金雪梨电话号码的人,只有金雪梨自己。
不过,即使知道柴司一定能判断出来电人是自己,她也没料到,他会来得这么快。
她朝阿什利背后抬起眼睛。
在局长背后,在手电光无法破裂开的黑暗里,不知何时浮起了一个高大漆黑的影子,来得几乎悄无声息。
仿佛感觉到了似的,阿什利闭上了眼睛。
“……你好啊,局长。”
柴司低下头,一只大手轻轻搭在了阿什利肩膀上。他笑起来,声音仿佛是从深邃洞穴里飘上来的雾气。“我有几个问题,想问你很久了。”
终于写完了!
第97章 柴司巢穴通讯网络的结束
柴司运气一向很好;但是他在“巢穴通讯网络”结束前那一刻抓住阿什利,却并非完全出于运气。
“我们分头再仔细找找吧,”
在一切都即将迎来尾声,阿什利局长却依然遍寻不获时,金雪梨终于忍不住了,向他提议道:“剩下的时间毕竟不多了。如果我找到她,我就把她锁起来,再来叫你。”
柴司知道,她是想找机会走。
或许因为她的“挽救手段”很珍贵,她没有带在身上。这也就意味着,金雪梨必须要独自离开这里,才能不为人所觉地使用那一个“挽救手段”;说不定,它藏在了巢穴里——
那又怎样?
柴司从喉咙里“嗯”了一声。
在金雪梨逃跑似的匆匆离开时,他连头也没有回。
她和她藏起来的东西,此时不重要。
一旦“巢穴通讯网络”结束,今日发生在中央警局里的一切,包括对他下手的幕后人身份信息,都会被统统卷入阴影里,随着巢穴一起,从人世间退潮,消失。
他并不是在乎自己身上被钉上什么罪名——杀一个人还是两个人,死的是韦西莱还是扫大街的,对柴司来说毫无分别。
但是随着时间逐渐减少,他始终找不到阿什利的影子,另一个念头却像乌云一样逐渐凝重沉暗,向心头上越压越低。
……他算什么?
柴司很清楚,自己什么都不是。
他这个孤儿,在世人眼里,只是凯叔的一条狗罢了。
铲除他并无意义,除非那人是出于私仇。他更担心的是,那个幕后人真正的目标是凯家;今日之事,是为了清除他这一个障碍。
如果让阿什利的情报随着她一起从人世间消失,是不是意味着,凯家从今天开始,必须时刻提防着不知会从何处射出来的暗箭?
然而在找出阿什利,从她口中问出姓名之前,一切都只是揣测——
当余光瞥见一个男人的脸时,柴司眼皮一跳,念头中断了;他转过身、手臂一探,当即按住了那个雇佣兵的肩膀。
那雇佣兵被吓得差点叫出一个尖嗓子,看着他,结结巴巴地说:“门、门罗先生……”
“你在看什么?”
其实柴司顺着他刚才的目光,正好遥遥看见金雪梨消失在楼梯上的背影;但他依然问了一句——因为那雇佣兵在看见金雪梨背影的一瞬间里,脸上闪过去了一丝诧异。
一丝不该出现在此时此刻的诧异,硌着他的视野。
水银手下的雇佣兵,到现在为止,应该都已听说了,他不是单独被带进警局的,后来被放出牢房的还有另一个女人。
既然知道,那他在诧异什么?
那雇佣兵到底也曾是猎人,此刻镇定下来,谨慎地说:“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看她有点眼生,所以才多看了一眼。”
柴司端详着他的神色。
他好像已经隐约看见了阿什利融于阴影里的背影,和她逃亡藏匿时留下的模糊足迹。
这是一场狩猎;要做一个人世间的猎人,就要知道该在哪里,寻找什么样的蛛丝马迹。
“对,”柴司低声说,“你是第一次看见她?”
雇佣兵好像脖子都僵了,幅度很小地一点头。
“你应该知道,和我一起被抓进警局的,还有一个女人吧?”
“是……我知道。”
柴司看着他,问道:“你之前,是不是见过另一个你以为是我同伴的女人?”
雇佣兵脸色有点白。话说到这儿,他应该也把线索拼在一起了。
“是。齐耳黑短发,遮住了一边眼睛……”他轻声答道,“她还问了我一句,‘水银去哪了’。”
……原来如此。
那一瞬间,柴司几乎想笑起来。
原来阿什利是利用了柴司不认识雇佣兵、而雇佣兵又没有见过金雪梨的漏洞,才一直撑到了现在——她问“水银在哪里”,因为只有水银一人,既认得所有雇佣兵,又认得金雪梨,是最大的危险。
她被入侵了吗?
现在想想,八成是被入侵了,否则她逃不过水银带人实施的第一波抓捕——但变异程度应该不严重,大概只有一只眼睛受影响了吧?
水银不愧是水银。柴司才刚告诉她一句“阿什利外貌正常”,她就立刻想通了中间关节,甚至鼓掌大笑了一声:“怪不得能躲这么久,也只有这一条路了嘛!”
既然知道该在什么地方找人,接下来就是腿脚上的活了。
柴司从一楼开始,再次将每一个可以藏下人的地方、每一张他经过的脸,都迅速看了过去,像疾风一样从一层层楼上卷过;在他身后,水银带着雇佣兵一边搜索,一边聚拢人手,不再给阿什利任何混进来的机会。
当他走上五楼楼梯的时候,他听见了远处走廊深处隐隐的谈话声。
“……我已经承诺,警方不会与你为敌了……”
他放轻了脚步,踏上一节台阶。
是阿什利……没想到金雪梨先一步找到了她。
听起来,阿什利似乎正在将金雪梨争取到她那一边去;她的话,每一句都很有道理,也很有诱惑力。
阿什利作为警察局长,作出了彻底抹消记录的承诺;而金雪梨身上正好有一个不能曝光的案子。她不知道“巢穴通讯网络”结束后会发生什么,就没有任何不同意的理由。
哪怕考虑到金雪梨有一个“挽救手段”,她最多也是两不相帮,或者见机行事——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人,会选择柴司。
走上去时,他的五指舒张伸缩,在寂静昏暗里,为接下来的冲突做准备。
“……第一起可疑的死亡,就是他养父的亲生儿子,他的继弟,达米安。”
柴司凝立在黑暗里,有好几秒,一动未动。
他突然想起来,今天仍是十一月十九日,这一天还没过去。好像“巢穴通讯网络”笼罩下来,隔绝了外界信号以后,他就松了一口气,容许自己顺势忘记了日期。
他多年前看过一部电影,叫楚门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