伪像报告 第33节

  越野背包扔在大厅一角,金雪梨走过去,从包里挖出那一条长毛巾——毛巾干燥柔软,从没有被另一个自己的口水浸透。

  这个世界上,除了金雪梨自己之外,没有人知道她今夜里死去过一次。

  如果居民在杀死她之后,没去融化蜡烛、没有改变遇见安东尼的历史,那么她就要永远停留在地下展厅冰凉的地板上,渐渐成为巢穴的一部分了。

  好像被浓黑的恐惧抓住骨头一摇,金雪梨轻轻打了个颤。

  她一步步走到蜡烛旁边,运动鞋在地板上发出细微轻响。

  既然被居民复制的历史,统统没有发生过,那么眼前的蜡烛自然也没有被人碰过——润白色的蜡烛摸上去,凉凉硬硬;它投下的影子里,火槽一声不吭。

  2026.5.19,一排小字从蜡烛身上浮了起来。

  金雪梨触电似的抽回了手。

  顿了顿,她苦笑了一声。她都被两条记忆线给搞出阴影了。

  虽然她今日之所以能活下来,全靠这根蜡烛,可是居民肆意融化改变历史一事,依然给了她不小的震慑——要知道,居民可不是为了救活她才融化蜡烛的;要是金雪梨也贸然把手插入历史里,谁知道会造成什么样的意外后果?

  这样一来,蜡烛是拿也拿不回去,用也用不安心……

  金雪梨叹了口气,考虑一会儿,决定暂时先不去管它了。

  老实说,看着蜡烛,就难免想起复制成自己的居民;还是先缓一缓情绪,日后再想想该拿它怎么办吧。

  反正这么大的蜡烛,也不怕被别人拿走——要是真有人能把这根几十米长的巨型蜡烛,从没有窗户、楼梯狭窄的地下展厅中搬走,那金雪梨也只好服气认输。

  她捡起地上的越野背包,摸了摸口袋里的手机,除了猎刀之外,东西都在。

  “现在”这条时间线里,猎刀一直在安东尼手上;在见过它插入“自己”脖子里的一幕之后,金雪梨也不是很想把它拿回来了。

  安东尼……

  唯有对他的恨意,更加尖锐、更加凝实,恨不得能化作武器,扎穿他的肚腹——居民已经消失了,金雪梨的愤怒,就全咬在了骚扰狂身上。

  在她走入电梯之前,回头看了一眼远处的巨大蜡烛。

  “……插曲结束了,”她自言自语了一句。

  接下来,就按照原计划去第九十九街,把那儿的伪像拿到手,回去干脆利落地解决掉安东尼吧——这一次,金雪梨可不会再半途被分心,走上岔路了。

  出了现代艺术博物馆,她才意识到,原来被居民复制了一回,倒也不全是坏事。

  原本她做好心理准备,要走将近两天,才能走到第九十九街的。

  这两天的路程,说穿了,其实只有十五公里而已,只不过巢穴的路不好走,处处都可能存在出乎意料的危险——“跳房子”就是一例明证。

  可如今因为她搭了一程出租车,大大缩短了路程,也规避了路上的危险与陷阱;加上一点否极泰来的运气,金雪梨在半个小时之后,居然就已到达第九十九街了。

  站在路牌下,她先看了看四周,才拿出手机扫了一眼。

  11月17日,凌晨2:12AM。

  她进入巢穴的时间,是在16日晚上,不到十点钟。

  在听完整段广播以后,她又在科罗拉多大道上,被跳房子卡了半天——大概估摸一下,她应该是在12点过后,才被“秃鹫”居民复制的。

  按理来说,“秃鹫”居民应该是等人死了,才能变成那人的样子,可今晚“跳房子”却像是在给它提供机会一样,硬是让它复制成了自己……

  不,不,那已经是上一个记忆线的事情了,在如今这个时间线里,她逃过了被复制的命运。

  那“秃鹫”居民失去了目标,现在说不定还在科罗拉多大道上徘徊呢。

  算了,都过去了——金雪梨压下了脑海中让人不适的想象,将注意力拉回到眼前。

  昏黑夜幕下,一道楼梯无声无息地伸入地下,没入了一团黑暗里。

  楼梯口上竖着一个印着“D”字母的标牌,意味着这里是D线上一个地铁站的入口。站在人行道上往下看,那团浓黑仿佛是凝固的墨水,目光都会折断在它的表面上。

  金雪梨记得自己第一次看见眼前这道通往地铁站的楼梯口时,她犹豫了好一会儿,都没敢下去。

  她拿出手机,打开手电筒,先在楼梯侧墙上照了一照。

  原本应该写着站点名称的侧墙上,此时却只有一行歪歪斜斜的黑色大字——“向下走有惊喜”。

  没错,果然还是这句话。

  是这句话就好。

  11月是单数月;每逢单数月,这个地铁站口上的字,就是“向下走有惊喜”,每逢双数月,地铁站口上的字就会变成“向下走有拥抱”。

  有“惊喜”的时候,可以下到地铁站里去,不仅是安全的,还能拿到伪像——巢穴有时会在人意料不到的时候诚实一把——可是有“拥抱”的时候,人就绝不能下去了。

  金雪梨至今也不知道,在有“拥抱”时下去会发生什么事,但她希望自己永远别知道才好。

  她举着手电,一步步顺着楼梯往下走,穿过断裂破损的检票闸,来到了一个只亮着零星几盏白灯的月台上。

  大半月台都昏蒙蒙的,一侧是墙,另一侧也是墙。

  金雪梨在巢穴里,只进过这一个地铁站;因此她不知道巢穴中的地铁站是不是都这样——没有轨道,没有地铁,月台两侧都被墙给封住了。

  在月台中央,几个人朝她转过了头。

  “猎人,”其中一个戴鸭舌帽的人说道,不感兴趣似的,又把目光转开了。

  “是的,”金雪梨应了一声,手机电筒光稍稍降下来一点,以免打在别人脸上。“今天怎么这么多人?”

  月台中央一共四人,都是猎人;从他们彼此的位置距离来看,好像是两两一拨的。

  金雪梨来这儿好几次,知道这个地方在猎人之中不算默默无闻,有不少人都会时不时地来这里获取伪像。

  因为来的人多,已经形成了秩序,猎人们往往是按先来后到的顺序,拿了东西就走,彼此井水不犯河水——可她还是第一次遇上聚集四个人的时候。

  “你看,”一个面相柔和的女人,朝前抬了抬下巴。“你来的时间点正好,赶上自动贩卖机补货了。”

  每逢过渡章就要卡掉我一层皮,你们不会相信这一章花了我多久的……

  说句有点不要脸的话,我觉得伪像报告不是那种能一目十行看下去的文,因为我每一章都在埋信息量……所以写得也特别特别慢。

第44章 金雪梨买东西当然要付钱啊

  在一顶乱糟糟的短发下面,一张光溜溜的肉皮,迎上了金雪梨的目光。

  她及时忍住了倒抽一口凉气的冲动。

  眉毛下轻微、光滑的凹陷,似乎是它的眼窝;它也没有鼻孔和嘴。在它说话时,密不透风的鼻子下,一团肉皮正不住地随着每一个字往外鼓——总叫她担心它会因为鼓得太高,回落后挤压出褶皱,又从皱褶中央陷下去一个黑黑孔洞。

  金雪梨有时很不喜欢自己的想象力。

  “今天这么多顾客呀,”肉皮一鼓一鼓地说,“别急,马上就装好了。今天上了不少新货。”

  一边说,它一边将几罐饮料装进自动贩卖机昏黑的肚腹内部。

  当那个面相柔和的女猎人说“自动贩卖机在补货”的时候,金雪梨没有想到,竟然是由一个居民来补货的。

  刚才四人形成一个半圆,恰好把蹲在地上的居民给挡住了,因此把她吓了一跳。此时金雪梨走近仔细一看,才发现补货过程还很像那么一回事:居民身边摆着几只箱子,有的空了,有的还剩一半;此时它正在一罐一罐地往自动贩卖机里装货。

  有的时候,巢穴就是会在很古怪的地方讲求“实际感”——与其一罐一罐放饮料,不如先管管居民的那张脸吧?

  鸭舌帽的同伴,是一个嚼着口香糖的女孩,此刻还跟居民攀谈上了:“你多久补一次货呀?以前怎么没见过你?”

  “取决于卖得好不好,”居民竟也有问必答,“前几个月上的货不好卖,一直不需要补,所以我也一直没来。”

  前几个月……金雪梨想了想,她来看过,确实东西不怎么样,挺鸡肋的。

  这一个地铁站的自动贩卖机里,每隔一阵子,就会出现功能不同的伪像——每一罐饮料,每一包零食,都是功能各自不同、有效期不一的伪像。能不能买到合适的,也很看运气。

  “今天有什么新货?”面相柔和的女猎人问道。

  “那可多了,”居民很热情,“供应商都换啦,一半以上都是新品!我把新的商品介绍也贴上,你们看看介绍就知道了。”

  它新贴的商品介绍,足足占了一面墙。

  五个人彼此看看,鸭舌帽先往外迈了一步,说了声“是我们最先来的”,第一个走过去,用手电光打亮商品介绍,仔细看起来。

  嚼口香糖的女孩站在自动贩卖机旁边,也占稳了第一个位置;其余三人按照买汽水伪像的规矩,跟他们二人保持着几步距离。

  “好了,”

  在五个人的翘首以待下,居民终于将自动贩卖机关上,不仅掏出钥匙上了锁,还把地上的空纸箱也捡起来了。“我走了。”

  嚼口香糖的女孩笑起来很甜,冲它摆摆手:“谢谢你呀,拜拜。”

  如此相敬如宾的居民与猎人,金雪梨可是有一阵子没瞧见过了。

  这个念头一落,往外走到一半的居民却停下脚,拎着空纸箱,回头看着几个人。

  在鸭舌帽看完介绍,换成嚼口香糖的女孩去看之后,它依然站在那儿。

  当金雪梨没忍住,飞快瞥了它一眼时,居民脸上的肉皮一鼓。

  “……那个,我忽然想起来,公司有个活动,邀请幸运顾客去体验新品,可以免费拿样品呢。”

  金雪梨迅速转回目光,往面相柔和的女猎人身旁靠了一步。

  嚼口香糖的女孩好像忽然失去听力一样,全神贯注看介绍;没有一个人朝居民转过头去。

  “有人要来吗?”

  没有人动,没有人看它,没有人说话。

  “没有吗?”

  五个猎人,仿佛连呼吸都压住了;鸭舌帽站在自动贩卖机前,肩膀绷得紧紧的。

  “真的没有?要知道,机不可失……”

  居民脸上的肉皮,“噗”地一下,从金雪梨耳朵旁边一鼓。“失不再来呀。”

  她吞回了喉咙间一声惊叫,死死盯着地面,不知道居民是什么时候靠近的。

  不可以作出回应——任何一个合格的伪像猎人,此时此刻都会意识到,绝不能作出回应。

  除了金雪梨,另外四人应该也都没见过“补货居民”,并不知道该怎么应对它。

  但在刚才短短几句话之间,大家显然都得出了一致结论,采取了同样行动——这是因为,猎人根据经验和直觉,需要在须臾之间作出试探与判断。

  它发出第一次邀请后,五个人不约而同的沉默,就是一次“试探”。

  静观其变,大多数情况下,是安全性最高的试探方式。

  从它下一句话“没有吗”,就能看出来,补货居民认为“不回答=不去”——这一点,也马上就被五个猎人给捕捉到了。

  从另一个方面来讲,假如居民下一句话是“大家都感兴趣?”,那么五个猎人也会立刻意识到,它认为“不回答=想去”;在那种情况下,自然绝不能闭口不言,必须立即否认了。

  巢穴与居民尽管诡谲叵测,但正因为仍有一线可以让人分析思考、反应行动的可能性,伪像猎人才会成为一个经久不绝的行当。

  “唉,真遗憾。”

  这几个字从肉皮中透出来,深深落进了嚼口香糖女孩的后脑勺发丛里。

  从金雪梨的角度,正好能看见居民站在她身后;那一张什么都没有的脸往前伸着,探进女孩的头发里。她依然不知道,居民是什么时候过去的。

  “好吧,那我这次可真的走啦。没人要跟我交换电话号码吗?”

  同一个居民身上,经常也会有行为逻辑上的“一致性”。

  在某个问题上认为沉默就是否认的居民,到了下一个问题上,不太可能会忽然认为沉默等于默认——在五个人喘不过气的沉默里,补货居民很遗憾似的,一步一步消失在地铁站出入口的黑影里。

  过了好几秒钟,金雪梨才终于长长地吐出了憋在胸腔里的气。

  “吓我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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