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余四个人也都松懈下来,那女孩再次嚼起了口香糖,说:“我还以为是无害的那一类居民呢。”
“你干这一行多久了?”始终没说话的那个男人,立刻教育她道:“你不知道居民随时可以具有危险性吗?只看它们想不想对你下手罢了。你刚才还跟它说个没完!”
“你又多久了?满一年吗?”
女孩从商品介绍旁走回来,站在高高瘦瘦的同伴身边,用眼尾瞥着他。“你知道我为什么会认为它是无害居民吗?你知道无害居民有哪几个特点吗?好为人师,有学校给你发工资啊?”
“等一等,不必吵架呀,”面相柔和的女猎人,眼看着双方要吵起来,急忙举起双手,安抚道:“不是什么原则问题,再说危险也过了。我刚才不也和它说话了吗?”
“你说了,你也不对。”那个男人不买同伴的帐。
“谁死了轮到你来做裁判?”那女孩一甩手,左手臂上忽然一层层膨胀起硕大肌肉,将衣袖涨得满满的,“你下回说话最好客气点。”
“M&M豆?”男人看了看她手臂,冷笑一声:“你是哪个家派的?你以为就你买过M&M豆啊?”
M&M豆是自动贩卖机的商品之一,它是产品名称简写,全称是“Machine Muscle”——机械肌肉。顾名思义,也能猜到它的大概用途;简单,但好用。
它在猎人,尤其是女性猎人之间很受欢迎,可惜有货的时候不多。最不方便的是,只要带出巢穴,就会在24小时内过期。
那女孩身上有M&M豆,至少说明一件事:她在巢穴中,也有一个可以藏东西的地方——这倒不出奇,大多家派都有藏匿之地。
“你们听我说,”
金雪梨上前一步,站在二人之间,感觉自己不得不打这个圆场了——这二人只不过是几句话别上了,没有仇怨,缺的只是一个台阶。真在这种地方动手,对谁都没有好处。
“其实你们谁都没错,我今晚才发现,最近居民有点异常。”
几人都看了看她。
鸭舌帽选好东西,按下商品序号,问道:“怎么回事?”
“你们知道‘秃鹫’居民吧?我刚刚遇见它了。”
她想打圆场,或许只是一个由头;金雪梨实际上很想用“秃鹫”一事试探其他猎人的反应,看看别人有没有能补充的消息。
她最希望的,还是能够把所有经历,向同样有血有肉、能体会她遭遇的同伴都倾诉出来——但她不能暴露“烛泪”伪像的存在,也怕承受别人的猜忌。
“不可能,”
金雪梨的话一说完,那男人立即下了判断。“你不死,秃鹫不会变成你的样子,这是常识了。”
“所以我才说,它们的表现很异常。”金雪梨也有点来气,“你要是不信,你去看看科罗拉多大道上,是不是有一个粉笔画的跳房子?”
那个男人不说话了,皱起眉头。
“最近巢穴里出现的变化与异常,确实比以前更多,更频繁了。”
鸭舌帽第一次说这么长的一句话,直到这时,金雪梨才忽然意识到,对方原来是一个女人。
她身高至少有一米八,肩膀宽平,一头短发;不仅外貌上不好分辨,连声音也比寻常女性嗓音低了一个度。
“我想你们都不是第一次来买自动贩卖机的东西。”
鸭舌帽将手上的汽水轻轻抛进空中,又接住了它。“一般来说,你们觉得这个伪像的价格是多少?”
“五百刀?”金雪梨猜测道。
自动贩卖机里的东西,往往都是这样:要用人世间的真金白银去买,价格不便宜,功能单一、威力不大,有效期短得惊人。
所以,伪像猎人才没有变成黑摩尔市与巢穴之间的汽水搬运工。
“以前差不多是这个价。”鸭舌帽笑了笑,从她线条利落的下半张脸上,陷下去一个狭长酒窝。“我刚才刷的是信用卡,这一罐汽水,刷了我九千多刀。但是,值了。”
她话音一落,那个面相柔和的女猎人,立刻大步走向商品介绍;手电光划了两圈,女猎人低低地吸了一口凉气。
自从回家,至今连一个好觉都没睡过,每天全靠咖啡和茶撑着做人。要是没有咖啡因,那世上根本不会有虚伪聚钱。咖啡因是我爹,咖啡因是我娘,没有咖啡因,就没有新——
好险啊妈的。
噢,说起来,有个事我一直忘记说了,朋友们,我终于知道人偶师薯片是什么口味了!(是的,之前不说是因为我觉得没有任何一个口味适配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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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金雪梨交税与洗钱
已经买完东西的两拨人,仍没有走,各自远远站在昏蒙蒙的月台上,小声交谈。
即使听不见他们说了什么,金雪梨也能猜出一个大概。
他们都是家派猎人;对家派来说,眼前这张商品介绍,已经彻底改变了自动贩卖机的意义。
伪像猎人冒着性命危险进入巢穴,说白了,无非就是为了一个“钱”字。
以前自动贩卖机受冷落,是因为它的商品威力小、限制大,没有多少潜在利益可言——比如M&M豆,离开巢穴24小时就过期,谁肯花大价钱买这接近于一次性的东西?能卖出成本价,都算你人脉广泛,朋友圈里不缺着急的冤大头。
如今自动贩卖机的商品限制依然存在——甚至更过分了——但是,就连没有家派的金雪梨都能一眼看出来,它们可能带来的收益已经今非昔比。
可惜啊,那是仅对于家派而言。
她的手电光在商品介绍上转了两圈,找到一个蓝色保特瓶饮料的图片。
那个面相柔和的女猎人,刚才看完介绍之后,二话不说就买了一瓶水,马上捂着它塞进背包里;还是金雪梨眼尖,才根据捕捉到的一片蓝,找出了她买的饮料。
Gate-Raid突袭大门运动饮料 500ml
大家都知道,生死关口就像是一道大门,门这一头是人世/巢穴,迈过去,你或者上天堂,或者下地狱。
(开玩笑啦人类怎么可能上天堂哈哈哈哈)
在生活中,人可不一定会干干脆脆地迈过生死大门,会遇到许多意外情况,让人徘徊在生死线上。比如说,被车撞了呀,突发脑梗呀,被枪击了呀……等等情况下,你可能会发现,诶,在生死之间,原来还夹着一段很宝贵的抢救时间。
好比一脚在门内,一脚在门外;你肯定也希望,人世这一头能多拉住自己一会儿吧?
这段时间长一点,给医生多一点努力的机会,你也许就能活;这段时间短了,错过了,你就注定要长尸斑。
本运动饮料特别适用于徘徊在生死线上的人,就像对生死大门发起了攻击一样!了不起!它不能起死回生,但是可以给你增加一点宝贵的抢救时间——只要还能安全地灌下液体,那么每喝下1ml,时长增加3秒钟。
免责声明:本品有增加抢救时间之功效,但不意味着一定能抢救回来,具体情况还请以急诊或主刀医师的答复为准。
离巢有效期:4小时
价格:38,000刀
口味:青蓝尸斑味
三万八千刀,买一个有效期仅4小时的伪像,放在单打独斗的猎人、或者小型家派身上,简直是注定亏损的买卖——缺少大家派的关系网络、讯息人力和物资支持,光是找到一个愿意全盘信任你的客户已经难如登天了,可这之后还有另一个更大的困难。
你怎么交货呢?
比方说,客户遇见生命危险了,他的代理人此时紧急通知你,要在十分钟之内,立刻拿到这个运动饮料伪像。
一个单打独斗的猎人,要先从通路进入巢穴,赶去藏匿地或者自动贩卖机,拿到伪像,再打开通路回黑摩尔市……等人回去了,客户都下葬了。
但是换成大型家派就不一样了。
具体操作的流程和手段,金雪梨不清楚;可是她听说过一点边边角角,或许可以窥斑见豹——大家派在遇上时效紧急的情况,都是出动直升机的。
金雪梨想到这儿,忍不住回头扫了一眼月台深处那两个仍在低头耳语的影子。他们买得这么干脆,背后家派一定规模不小,根本不愁出手;用来买东西的卡,估计都是家派的。
唉,真好啊,她愁眉苦脸地转过头。
她信用卡的上限都没有三万六呢——虽然金雪梨是靠广播赚了不少钱,但是说到这个问题,又不免要艳羡起家派的好了:她的收入,都是灰色收入,上不了明面,做不成个人资产,对信用分毫无助益。
可是家派猎人就不一样了。
他们的收入都是家派发的,名目可以是工资奖金、分红提成、补助报销……不仅光明正大,甚至还可以象征性地交一点能够不让IRS找上门的税。
那么家派的收入呢?
“我啊,除了做会计财务,”琥珀有一次就这么明明白白地告诉金雪梨了,“我还得负责给家派洗钱。”
金雪梨又深叹了一口气。
她早就看见自己想买的东西了。
可是她之所以还不赶紧买,却傻乎乎站在这儿考虑起了洗钱与交税的问题,除了她这个人爱走神、爱胡思乱想之外,还有一个最关键的原因:她信用卡额度不够了。
金雪梨左右望了一圈,目光停在面相柔和的女猎人身上,过了两秒,又转回了正坐在楼梯上交谈的鸭舌帽二人身上。
试试呗,她给自己鼓气道,反正问了又不要钱。最坏的结果,不就是人家说“不”吗?
她走到楼梯口时,鸭舌帽抬起了头。
“什么事?”
金雪梨总怀疑自己现在可能有点儿丢人。“那个……请问,你们是家派猎人吗?”
嚼口香糖的女孩点了点头,说:“对,怎么了?”
她似乎很喜欢鸭舌帽,左手臂恢复了正常后,此时二人肩并着肩坐着,瞧着比另外二人关系好得多。
“我是单干的,没有家派。”金雪梨清了清嗓子,说:“那个……自动贩卖机,我还没买。我看上一个东西,对我来说很有用,而且也不能拖了,最好得马上拿到手。”
二人望着她,等她往下说。
她骑虎难下,硬着头皮,说:“可是我卡上额度不够了……请问,你们愿不愿意帮我刷一下卡?我的储蓄卡上有存款,可是卡上没有感应磁片,自动贩卖机读取不了……”
明明身在巢穴如此不现实的地方,讲的却是这么现实又琐碎的问题,金雪梨总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
生怕对方误会,她又赶紧加了一句:“我是有现金的,我不是没有钱!”
鸭舌帽的阴影下,那半张脸上,忽然又陷下去了一个狭长酒窝。“你现金在身上?”
金雪梨很绝望。“不,现金在黑摩尔市……”
“那你是打算借钱?”鸭舌帽笑得更开了,一口白牙在昏暗里闪着光。
“现在看来,好、好像是噢……”
那女孩口香糖都不嚼了,半张着嘴看着她,或许从来没有在巢穴中被一个陌生人借过钱。
金雪梨也觉得眼下情况实在有点过分,结结巴巴地说:“那个,当然,我也不是不能再进来,但是我的通路——啊,这个不方便说……”
鸭舌帽蓦然爆发出一阵大笑。
等笑声落下,她摘下帽子,伸手揉乱了一头波浪短发,迎着月台上的昏蒙灯光,仰起了脸。
这是金雪梨第一次看清她的模样,短暂地恍了恍神。
尽管应该也是二十几岁,但她仿佛一个雌雄莫辨的少年;在波浪似的乱发后,是一双狭长深邃的蓝眼,好像北极冰山之间映出的纯净天幕。
嚼口香糖的女孩看了看金雪梨,耸耸肩膀,把脸上的表情用语言咕哝出来了:“我就知道。”
“什么?”金雪梨回过神,尴尬加倍地回来了。“那个,算了,没关系,我再进来一次好了……毕竟换成我,也不会给陌生人随随便便借钱……”
鸭舌帽——虽然现在摘下了帽子,可金雪梨还不知道她的名字——却站起身,从后裤兜里掏出一只钱包。
“我的驾驶证和卡,”她举起两张卡,冲金雪梨说:“给我你的驾驶证,信用卡和手机。”
“咦?手机也要吗?”
“当然。我怎么知道你带的一定是真证件?”
嚼口香糖的女孩深以为然:“这年头必须要赎回来的,除了亲生孩子,就是手机了嘛。”
鸭舌帽的要求很合理:驾驶证就不必说了,她当然要知道借钱的人是谁。信用卡算是个额外抵押,以防万一金雪梨不还钱、或者死在巢穴里;再说,人家要的是手机,没有要密码。
金雪梨却犹豫半天,才终于将手机也一起递了过去。
鸭舌帽低头看了看被触亮的手机屏幕,在亮光里,那张干净的脸顿了一顿。她看着仍旧凝固在屏幕上的一百多条肮脏信息,面无表情,没有说话,将手机收进了裤兜里。
不知为什么,金雪梨却有一种被脱掉衣服般的羞耻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