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自己抬起手,放在门缝上,说不定能感觉到他热热的吐息。
柴司当然没有这么干。
他不仅没把手放上去,他还退后了一步——因为此时从门缝里,正响起了一道深深的、长长的吸气声。
柴司看不见内特的五官;但在他想象中,窄窄缝隙之后张开了两个鼻孔,正用尽全力,要把一门之隔后的气味,全数纳入内特身体深处。
他在干什么?
莫非门外的并非内特;而是用上了某种伪像的敌人?
躲在门后一声不吭,不是柴司的风格。放在以往,就算门外是整个巢穴的居民,他也不惧拉开门,以自己的性命迎上去——然而现在不一样了。
他死了不值一提,但“流言”还在他嘴里。
自己死了,凯叔就拿不到它了。
这件事八成跟府太蓝有关……是冲着“流言”来的吧?
柴司头脑仍旧昏昏沉沉,仅仅是思考这么粗浅的问题,已花去了好几秒钟;每个念头,都像拖着泥。
一片寂静里,内特冷不丁地问:“这个是你儿时住过的房间?”
柴司一怔。
“……你怎么知道?”
“我听说的。”内特回答时,在笑。“是吗?”
……是的。
在达米安死后,凯叔与海姨仍在大宅里生活了几个月;但在他被凯叔接回家以后,柴司的存在,似乎激发了一直静默在宅子里的痛苦——海姨无论如何也不肯继续在这儿住下去了。
他回到凯家后不到半年,这儿就成了凯家办公的场所。
所有曾经是家的痕迹,都被一下下拔除:他的卧室被剥掉了墙纸和地毯,撤掉了床头柜,扫干净了回忆。从五岁到十三岁的“柴司”,像幽灵一样被驱逐得干干净净;如今这里是凯家猎人小憩的休息室。
柴司没有不满。因为顺着这条走廊走下去,下一间,也是最后一间房,同样也被……
他掐断了念头。
“走廊最后一间,就是达米安的卧室吗?”内特冷不丁问道。
他是有备而来的——他想激怒我,这太可笑了,我只会叫他死得连皮肉都变成一团泥泞——
“怎么不回答?不过没关系,那个不重要,我有又紧急又重要的事要跟你说呢。”
内特似乎对他的怒意毫无所觉,一迭连声地催促道:“你不会是已经听说了一点风头,所以才躲在儿时屋里谁也不见的吧?欸哟,欺负手无寸铁的人时你多能耐呢,怎么现在遇见点事情,就……”
柴司一把拉开了门。
***
麦明河试了几次,将咽喉中的硬块咽回去,努力让自己的声气平静下来。
她什么都记得清清楚楚,她知道自己已经走过了八十六年,今年是2026年;她知道自己进入了一个常理之外、名为“巢穴”的奇幻之境。
眼前这一幕不该出现,却依然出现了——是因为伪像?还是居民?
居民没有几个能进入人世的吧?
丈夫已经又回到厨房里,继续做饭去了。
麦明河不敢贸然跟进去,走到厨房门外,在会吱嘎作响的地板外,就停下了脚。
“……伊文呢?”她颤声问道。
后一句“你是伊文吗”,却无论如何问不出口了。
“伊文?当然还在老地方啊。”丈夫头也不抬地答道。“你晚上想喝点什么?果汁还是酒?”
麦明河回身看了一圈。
公寓很小,一切布置都如五十年前一样,又沉又笨一部电视机,占地那么大,屏幕却那么小——新闻结束了,象牙浴皂的广告,隔了五十几年,又一次在屏幕上亮起来。
这副情景……应该很危险吧?
只是危险会来自于哪里,麦明河却想不出。
丈夫在厨房里哼的歌,有五十几年没有听过了。
原来她也有过如此饱满明亮的时候;世界逐渐向好,生活逐渐向好,一切都很熟悉,她不必学习适应,不必什么事都得询问年轻人,也不必连信息都频频打错。
麦明河如在梦中,先是去洗手间里看了看,没有人。
主卧里带轮子、能升降的病床不见了,恢复成了两张窄窄单人床,拘谨对望着,像大多数时候的她和丈夫一样。
当然,伊文也不在这里。
杂物间——不,它终于完成了主人的期待,眼下变成了一间婴儿房。墙面是浅浅的鸭绒黄,一张小婴儿床贴墙放着;风吹动玩具风铃,小婴儿在床里头,断断续续地咿呀发笑。
麦明河知道,这一切都与巢穴有关,不是真实的;但在那一刻,她实在没有办法不走上去看一看。
她小心地在婴儿床边弯下腰。
……她找到伊文了。
大家好,都在坑里蹲着呢吗,蹲得舒服吗?
我更新正写着呢,但你们看这个内容也知道,实在是不太好写,有点卡……死线估计是赶不上了……
咱们一起在坑里蹲着吧,大家没事活动活动腿,要是有人蹲着蹲着,发现自己后背上睡过去一个人
后背都被该人的口水打湿了
不要担心,那是我,我昨晚上没睡好,你把我推醒就行,我抹抹口水还会继续写更新的
说实话,我脑子里有很多洞,不是,有很多故事想写
最近还一直在想,下本写个软科幻太空剧
(我知道这个分类名目有点叫人提不起兴趣,我懂,因为如今一说科幻,真没几个好看的,听了就有一种清心寡欲的效果。分类也冷得都能治好温室效应了……但我很喜欢那个脑洞)
最拖后腿的,就是我精力不足……我与史蒂芬金的著作量(他真写太多了)之间,差了六万多瓶红牛……
第349章 双拼视角平静无波,安宁美梦
婴儿又短又圆,肥胖四肢上,堆叠着一层一层的肉褶。
它肉团似的手掌上,伸开五个短短的、鼓涨的肉杈,像是要碰一下妈妈的脸似的,往空中一抓——随即婴儿就咯咯笑了。
笑声是从一个成年男人面孔里发出来的。
那一颗属于成年男人伊文的头,只是缩小了几圈、少了毛发,安在了婴儿身体上;当它看见玩具风铃微微摇晃起来时,仿佛还很惊讶地抬高眉毛——额头上立刻挤起了一道道干薄皱纹。
麦明河猛然连退几步,后背差一点撞在墙上。
隔着婴儿床的栏杆,伊文朝她转过了那一张瘦长脸,张开黑洞似的嘴,仍然在朝她咿咿呀呀。
到底是怎么回事?
伊文突然变成这副模样,是想干什么?
就算——就算现在是个婴儿的样子,他毕竟也不是真正婴儿;甚至连个人都显然不是。
能对他下手吗?他现在很无力吧?找、找东西……砸他?
伊文隔着栏杆,从缝隙里露出一双油润滑腻的眼珠子,和一张仿佛永远闭不上、越来越长的、黑洞似的嘴——始终在一动不动地打量着麦明河。
“很可爱吧?”
门口冷不丁响起的声音,叫麦明河又是一惊;她一拧头,果然看见丈夫正站在门口。
假如兰骓也被扭曲成了另一种模样,比如眼球泛着油光,牙齿消失在嘴洞里,不停发笑,鼻孔一张一阖一吸一嗅……
那么麦明河或许反而会生出勇气。
然而兰骓——她已经有大半辈子都没有见过的伙伴——仍然如记忆中一样,安静羞涩,仿佛总怕打扰了谁。
就连肢体语言,也是独一无二的兰骓:他双手轻轻合拢,垂在身前,一边肩膀倚着门框,总是很注意不要挡了光、不要挡着出入口。
面对如此熟悉安宁的人,似乎根本没有生出勇气的必要。
巢穴到底想要干什么?肯定没有好事。
然而从另一方面来说……如果不是巢穴,她也永远看不见死去的故人了——在父母去世之后,兰骓是世界上唯一一个会担心自己走后,麦明河该怎么办的人。
他现在不必再担心了。
他看见如今的麦明河,一定会为她暗暗松一口气,放下心来的吧?毕竟他就是那样的人。
在巢穴露出獠牙之前,或许她仍有时间,问丈夫一句“你最近好不好”。
“好吧,不太可爱。”
看她不说话,丈夫忽然叹了口气,垂下头。“你别生气,但他长了一张老脸,怪里怪气。说不定长大就好了……唉,也不知道像谁了,反正肯定不像你。”
麦明河看看他,又看看婴儿床里的伊文。
伊文仍张着一张嘴,眼珠发黄而油腻,歪着头,一直看着麦明河。玩具风铃轻轻软软地摇晃着,碰撞着,声音浅淡。
这一切都太不对劲了;就像是一幅处处都荒谬走形的照片里,你反而一时指不出,究竟是哪里最不对劲。
“……我们没有孩子。”麦明河低声说。
不,最不对劲的好像不是这个——虽然它也很不对劲。
就好像昨天听内特医生说话似的,明明知道眼前有一个东西,与视野中其他一切都对不上号,但一时之间,就是找不出来。
“你说的是另一个世界线吧,”兰骓微笑着答道。
麦明河猛一转头。“什么?”
“昨晚电视剧上演的那个嘛,另一个平行的世界线。”兰骓小声说,“咱们不是都觉得很有意思吗?同样的人,同样的世界,可发生的事却不一样……”
是吗?
巢穴给她看的,是另一个世界线?
麦明河在那一刻,非常希望这是真的。
她不是希望自己能进入另一条世界线,从此过上相夫教子的日子。不,她是希望另有一个世界,在那个世界里,兰骓没有得咽喉癌,只是一日日平静地生活下去,在亲人围绕下终老。
“晚饭已经做好了,”兰骓提醒她说,“我们过去吧。”
麦明河巴不得早点离开婴儿房。
她紧紧关上门,一边想象着伊文独自躺在门窗紧闭的房间里,慢慢坐起身,爬出婴儿床的样子,一边终于在餐桌边坐了下来。
婴儿房中始终没有异样动静;从监听器里,也没有传出任何不属于婴儿的声音。
好像那张伊文的脸,纯粹就是为了恶心她一下,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害处了。
……这是一种很古怪的状态。
假如眼前有任何危险、记忆出现错乱、或者神智有任何一丝涣散迷蒙的迹象,麦明河都会挣扎反抗起来,要么动手,要么逃出公寓。
但是现在,她清楚地知道一切都是幻象,伊文不是她的孩子,兰骓早就死了。
她心志记忆都清清楚楚,不仅正提防着婴儿房,也不敢轻易碰晚饭,甚至还试着打开过一次公寓大门,发现自己随时可以冲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