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想永生,她只是想再活一次,看看上辈子没有看过的风景。
她当然不愿意把主动权交进别人手里,依靠别人为她来实现心愿。
但是靠自己完成心愿的另一面,就是她独占时间伪像,使其他选手赢不了统治游戏,让巢穴继续对人世一步步造成伤害。
柴司说的每一句话,其实都很有道理,她也认为柴司是会信守承诺的人。
可现在的情况无异于,他们这一群选手正在与巢穴赛跑。
他们能跑过巢穴吗?
巢穴已经干了很多事——
“噢,对了,”麦明河一拍脑门,让前座司机看了她一眼。
在凯家时,爆炸性的讯息一个接一个,大脑有点消化不动了,伊文的事都没来得及跟柴司说呢。
现在说也来得及;她立刻给柴司打了一个电话。
……凯家人好像都不喜欢接电话。
难道是又睡着了吗?
麦明河想了想,准备操练一下自己刚学会的打字技能,给柴司发一条信息;等他睡醒就能看见了。
调出键盘,就花了她两分钟。
“这键盘怎么这么小……”麦明河咕哝着,将手机举至眼前,食指指头一下下点着字母。
好不容易等第一个单词拼完了,她与手机屏幕彼此茫然对视了一会儿,都在等对方进行下一步。
海芦苇说什么来着?要干嘛来着?噢,对了,要点一下确认是吧?
确认在哪里……没看见“confirm”呀。
欸,怎么一个词后面还自动跟了这么多词?不是她打的啊。
确认哪个?
麦明河一边摸索,一边练习,好几个不小心之后,给柴司发了四五条信息,每一条分别是这样的:
我
我忘记
我忘记告诉你,雀巢咖啡
写错了,sorr
我忘记告诉你,巢穴还让我九起一个溺水的人,他在我家,我怀疑他有问题
麦明河原本还想详细地把事件来龙去脉说一遍,看看柴司怎么想,但发到第五条信息,她简直已经身心俱疲,觉得自己解释得也足够了,干脆重新收起手机。
……有什么疑问,他会给自己打电话的吧。
坐私家车就是不一样,快得很;感觉好像只是出了一会儿神,可她往窗外一扫,发现自己都快要到家了。
司机非常礼貌,给她送到门口,为她打开车门,看麦明河进了楼,才缓缓开走。
只是真正危险、真正叫人不想面对的东西,却在自己家里。
不,说不定那年轻人只是像乔纳一样,被巢穴某种事物占据了神智;不该管他叫东西。如果真是这样,她还得想想,该怎么救下他才好……
麦明河思考着,轻轻转了一下门把手。
仍然是临走前的反锁状态;伊文似乎没能再神奇地把锁打开。
莫非昨晚真是自己忘锁卧室门啦?
麦明河掏出钥匙,打开门锁,进了屋。
公寓里亮着灯,顶灯疲倦,台灯暖黄。
有人正在厨房里做饭,锅碗碰撞之间,她闻见了洋葱滚入热油里那一下激灵灵的、生机焕发的香气,浓浓扑进客厅里。
电视亮着,新闻主持人正在分析尼克森辞去总统一职的后续影响;婴儿房的门半开着,麦明河还能听见窗外轻风吹动玩具风铃时的柔软响声。
“你回来了?”
丈夫从厨房里匆匆探出一张脸,冲她一笑。他的声音清亮平和,咽喉健健康康。“我在做饭呢。今晚我们吃洋葱牛肉意面。”
麦明河愣愣地看着他,看着公寓;恍恍惚惚之间,她将装着手枪的包放在门口小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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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麦明河离开之后,一直维持着他的力量也终于枯竭了——柴司一头倒在凯家猎人临时休息的小床上,第一次知道,原来保持平静,也需要这么大精力。
身体完全碎散,再一点点收拢,就好像将骨头碾成粉,再次凝结起来一样,仅仅是睡上一天,几乎于事无补。
绷着的劲儿一松,就连头脑里都再次浮起了大雾。
……在麦明河面前说的话,都合适吧?应该有说服力吧?
他早隐隐怀疑过巢穴为什么要让市长变异,然而对于这一点,他其实思考得不如麦明河深——因为变故太频繁、危机一个接一个,后来陷入黑渊带里时,连神智都维持不住了,柴司根本没有空隙思考。
但是在麦明河吐露担忧的那一瞬间,刚从睡梦里醒来、仍旧昏昏沉沉的柴司就马上意识到了。
他可以将人世作为一个砝码,逼麦明河站到自己身边来。
要让她知道,统治游戏的终点确实是巢穴统治权;确实是近乎无所不能的力量。
想保护人世,就让我赢。
除了他,还有谁呢?难道靠她自己,或者去帮府太蓝吗?
府太蓝那个人,一旦变成巢穴之主,说不定比巢穴更想要改变扭曲人世……
不行了,撑不住了。
一切都可以等他醒来再说,他就算再睡上长长一觉,人世和巢穴也不会消失……
手机好像忘在另一个房间里了,算了,顾不上了……
柴司用最后一点力气踹掉了裤子,衬衫是不行了;他趴在床被枕头之间,沉沉地合拢了眼皮,怀着渴望,再次跌入无穷无尽的黑暗里。
他不知道自己昏睡过去多久。
被人一声声叫醒时,充斥着迷惑、不解、烦乱甚至几分惊惶,就像神智上在挨一下下的打,除了睁开眼睛才能躲开,别无他法。
柴司的怒火慢了半步,但还是在睁眼时,腾地一下窜了起来。
谁一次次来叫他?什么了不起的破事?不是说过了吗——
“柴司,”一个熟悉的男人嗓音,一点察觉不到他的躁怒,仍在门口小声喊道:“柴司,你在里面吗?柴司?柴司?”
烦不烦?
是家派中的人吗?
柴司的身体仿佛都在抗拒着醒来,动一动四肢,沉重得像在拽动石头。
“……谁?”他嘶哑地问了一声。
房间里一片昏黑,窗外是无星无月的黑夜。宅子里很寂静;他特地嘱咐过,凯家猎人晚上可以回家。
“是我呀,柴司。”门外的人说,“是我,我是内特医生。”
第348章 双拼视角双份安心
柴司这辈子,都没有像现在一样困倦疲惫过。
猎人常说,从巢穴刚回来时,就像游荡了千年的孤魂野鬼重返躯壳;柴司此刻却只觉有过之而无不及,仿佛脑子都成了风干的枯叶。
每有思考,他都能听见自己僵沉滞重的神经,干涩地沙沙摩擦。
刚从黑渊带中拔身出来、恢复原样后,他就已经短暂地昏迷过一次了。
是“必须要救回韩六月”这一个念头,撑着他又睁开眼睛,挣扎着再次走到人形黑洞前;他一跤跌坐下去,一坐坐了两天,一刻没有合过眼,一句一句地把韩六月的血肉,从黑渊带里领回来了。
难道他还不配休息一会儿?
麦明河来叫他也就算了,内特算个什么东西?
“滚,”柴司沉沉喝了一声。
门外静了一息。“但是——”
他应该感谢有个门板隔着,保护住了他;一般人被频繁打断睡眠时,都会起杀心,何况柴司?
“我叫你,你再来,现在给我滚。”
“不是,你不明白,你快开门,我有个事情——”
柴司从床边小几上抓起手枪,打开保险栓,黑夜里“咔”地清脆一响,打断了内特医生。
“我开门的话,只有一个结果。”柴司低声说,“你明白吗?”
他真没想到,第一个“滚”字居然还不够,内特居然还不走,让他多说好几句话。
内特贪财但谨慎,又很识时务,现在是怎么回事?
“你不敢听吗?”门外的男人小声问道。“你害怕开门吗?”
什么?
“你肯定是想躲在房间里安安全全地活下去吧,所以你不敢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造了孽,可是你不敢面对,你害怕后果……”
柴司重新关上了保险栓。
不必开枪,开了枪还会震得耳朵嗡嗡响,影响一会儿睡觉。
他要抓住内特的头发,一下下将他的脸砸进墙里,让墙皮和脸皮再也不分彼此……
柴司走向门口时,脑子里都嗡嗡作响,眼前烧着一片血红的雾。
或许是睡眠严重不足,那种想要噬人一样的怒火来得太快、太猛;直到他已走到门口,抓上了门把手,才忽然激灵一下回过神。
他的手从门把上轻轻拿了下来。
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首先一点,内特是怎么进来的?
刚才睡意蒙眬时,他下意识地以为,是凯家猎人放内特进来的。凯家有几个固定合作的医生,内特正是其中之一,有人认识他、把他放进来,很正常——但是,不可能让他独自上楼。
没有一个凯家猎人,会明知柴司正在睡觉,却让一个外人单独去叫他——连刚救过他一次的麦明河都不行。
凯家大宅一片死寂。
“你一个人?”柴司问话时,使劲按了按眼角和太阳穴。
现在不是疲惫犯困的时候……快点清醒过来。
门外静了一静——一个是或不是的简单问题,却叫内特终于闭上嘴几秒。
柴司手劲大,按得自己皮肤都隐隐生痛;困倦沉重之感,却也只勉强被驱散了一些边角。
他下意识地一低头,看见门把手缓慢无声地往下一转。转到了底,又一点点松了回来。
“……开门呀,你不就在门后吗?”
内特的声音凑得很近,就像是把嘴唇贴在门缝上说话一样,呼气打在门框上,回响轻微湿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