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在那一刻,她的目光被牢牢抓向了娑北花身下的粗壮蛇尾,仿佛沉入了无数细密鳞片形成的粼粼绿波中,拔不出来了——一条幽绿的、闪烁着湿光的、延展舒卷的河水,漫漫穿过半空。
刚刚爬起来的天西纸板,被正好卷了一个正着;蛇尾裹着它,继续往前扑,在扑入楼梯井上空时,蛇尾一松——纸板天西笔直地往无限虚空里跌落了下去。
不知多少圆形小纸板,顿时飞溅在空气里,每一个都印着相同文字,在半空中拉出一串:
“啊”
“啊”
“啊”
小纸板们转瞬即逝,追着主人跌下去了。
……真不知该觉得荒谬,好笑,还是后怕。
“你没事吧?”
过了几秒,麦明河回过神,目光在娑北花的面孔与蛇尾上来回梭巡。“你用……用蛇尾幻象碰上它了?”
“……还是幻象吗?”娑北花低头看着自己的蛇尾,低声说。
麦明河答不上来。
她的头也在慢慢固化,成为镜子吗?
“太好了,”李斯旦却松了一口气,似乎一点不介意自己浑身天线。“你的蛇尾这么好用啊?我负责侦测,你负责把来袭的人扫进楼梯井里,咱们一配合,岂不是不用怕了?”
罗伯特嘶着冷气,跳回裂缝旁边,弯下腰,不知从地上捡起一个什么东西。
“那也不保准。肯定有人是能躲过侦测,也不怕进入楼梯井的……到时你打算怎么对付呢?”
楼梯间里寂静了一两秒。
麦明河刚才正伸手去摸自己的脸,在切切实实摸到了一个“门把手”时,心中一沉——根本没有听李斯旦说了什么。
娑北花正望着李斯旦,嘴巴紧紧抿着。
罗伯特此前正弯腰去捡东西;艾梅粒好久不发一言了,更别提一口气说出这么长的句子。
……所以,刚才回应李斯旦的人是谁?
李斯旦身上所有的天线,都慢慢地转了方向,纷纷对准面前的楼梯井。
麦明河朝脚边的扶手栏杆低下头。
从艾梅粒身边的楼梯边缘、她面前的扶手栏杆下方,以及李斯旦正对着的楼梯井里,一起逐渐升上来了三个头颅。
三个人,不知何时顺着楼梯井,爬到身边来了。
“幸好,你们不必再担心害怕了。”麦明河脚下的圆圆头颅,朝她张开嘴巴:“我们来救你们了。”
“面试虽然没有合格,”另一个隐约似乎有几分像天西、但绝对更像是蜥蜴的人(人?),说:“但也要把你们带出巢穴。”
“不然以后谁还敢来我们咔咔咔咔咔——家,面试呢。”最后一个接话时,声音隐隐有几分像女人。
她(它?)不知是无法发出“凯家”的音,还是在那个蜥蜴人现实里,家派就是“咔咔咔咔咔家”。
仅仅三四秒,众人就知道了,枪弹不管用。
有的子弹被张口吞了,有的子弹温柔地微微陷进蜥蜴皮里,又顽皮地弹跳起来,仿佛与蜥蜴玩耍的小飞虫,一时间气氛几乎称得上活泼愉快——对蜥蜴们来说。
“快点扫它们啊,”李斯旦叫道,“用尾巴!”
“别废话了,”娑北花怒道。
“哟,你怎么在这儿,”一个蜥蜴说。
又一个蜥蜴陷入了思考:“为什么向我们开枪呢?你们不希望得救吗?话说回来,你们怎么连一点蜥蜴形态都没保留?怪可疑的。”
“快走,”麦明河叫道,“先往楼上走!”
那么粗长的蛇尾,一卷上去,立刻就会被蜥蜴人牢牢扒住,顺势爬上去——也难怪娑北花不肯出尾。
几乎所有人都在慌不择路地往楼上跑——哪怕是一时之计又怎么样?能逃得一时是一时。
然而有人不这么想。
艾梅粒站在转角平台上,说:“我不怕。”
麦明河猛一止步,差点叫背后罗伯特撞在身上——如果被那发条撞上,可太叫人难受了。
“艾梅粒,”她从扶手边探出头,朝下方吼道:“快上来!”
“我不弱。”艾梅粒说。
一个仿佛是契百利、但形状是蜥蜴的东西,慢慢从她身后人立起来。
从她越来越厚、越来越硬的外壳来看,几秒内要说服她,恐怕是不可能的了;麦明河一回头,握住身旁娑北花的手,求助似的说:“……拜托。”
娑北花明白了她的意思,迅速往下瞥了一眼——另外两个蜥蜴与人的混血儿,也正笔直地顺着楼梯井往上爬,马上要再度追上来了。
“为什么?”娑北花问道,“你跟她是一起的?”
“不,”麦明河低声说,“但她是一条人命。”
娑北花犹豫了一刹那,咬肌从面颊上一浮,随即蛇尾再次从身下舒展出去——艾梅粒作为一个大坚果,果然来不及反抗,就被卷着拽上了楼梯。
“快走,”麦明河伸手抓着坚果——其实没有能抓握的地方,与其说是抓着艾梅粒,不如说是在拨拉她。
“你珍惜人命,怎么还要干这个?”
娑北花从后面推着艾梅粒,三人一起追赶着前方的罗伯特与李斯旦。
麦明河哪有工夫回答她,只好苦笑一声说:“快跑吧!”
但他们只能靠两脚(娑北花除外)一圈一圈地爬楼梯,而蜥蜴们却能用四脚笔直地往上游,怎么可能跑得过蜥蜴呢?
麦明河生出一种怀疑:好像它们明明早就可以扑上来了,却没有这么干。
三个蜥蜴似的人,甚至渐渐地好像减缓了速度;有一两次,当她回头望去时,发现它们正抓着栏杆,伏在楼梯边缘,不知道在观察着什么。
……这个疑惑,很快得到了解答。
“你们发现了吗,”天西蜴说,“紧急出口灯牌上……”
“对,我在楼下就发现了,那个小人不跑了。”蜥百蜴说。
什么小人不跑了?
麦明河与娑北花对视一眼,哪怕是陷阱,也没有抗拒的动力了,不约而同望向了紧急出口灯牌。
小人真的不跑了。
原本画在灯牌上,大迈步朝前走的小人,此刻凝立在灯牌上,双腿并立。它看起来不该出现在紧急出口标示上——倒像是男厕所的标示。
不仅是动作变了,尺寸也变了。
原本头颅四肢都能容纳在灯牌里,如今却好像装不下了,看不见小人的双腿了。
“它正在一层层逐渐变大……”砂雪蜴说,“不,好像不对。”
蜥百蜴突然明白了:“噢,那个小人正在向我们逐渐靠近呢!一层比一层近,再上一两层,它就该从灯牌里钻出来了。”
仿佛在回应它似的,头上楼层里,蓦然响起了李斯旦的惊叫。
番外进展很缓慢,只写了一千多字……感情上觉得已经完结的文,再去挖坟写番外,似乎需要调动很多精神力……不知道我这么说大家能明白吗,因为我自己也不太明白(。
第267章 麦明河姗姗来迟的讯息
李斯旦生前大概是一个警觉、灵活,又珍惜性命的人,时时刻刻竖起耳朵听着周围动静,留心着能够第一时间逃生的方向。
蜥蜴露头后,他是几人之中跑得最快的。
他与身后罗伯特拉开了两层楼的距离;隔着这么远,谁也没有看见他是如何丧命的。
事实上,麦明河甚至无法确定,他是否真死了。
他们停在李斯旦最后叫喊求救的那一层楼下方,小心翼翼地探出脖子,朝楼上窥视——嘶喊声消失后,苍白灯光与灰沉水泥,无动于衷地压在每一个人的视野里。
从楼梯台阶边缘,几根散落的银白天线探出头,隐隐泛着反光。
几人刚刚冲上这一层时,紧急出口标牌上已经看不见绿色了,只有一片白——好像小人已经紧贴在盖子上,即将要爬出来了,白色身体完全淹没了标牌。
但是现在,在李斯旦喊叫声消失后,小人也消失了;标牌上只剩下一片空荡荡的绿,与“EXIT”四个字母。
“……我们迟早要上去看看的,”娑北花喘息着说,累得够呛了。
艾梅粒似乎无法走动了,一路上全靠娑北花的蛇尾又拽又拖,才勉强仍留在队伍里。
麦明河也能看出来,艾梅粒的情况正在恶化:坚果壳一点点失去了植物该有的质地,逐渐坚硬石化,越来越沉重,重得让她不敢从楼梯下方推着艾梅粒往上走——她怕自己胳膊一发颤,或娑北花的蛇尾一滑,艾梅粒就会翻滚砸下,将她砸入一片漆黑。
“你用蛇尾立起来,伸头看看。”
罗伯特看了娑北花一眼,命令道。
娑北花一定很不喜欢被他发号施令;但是从几分钟前开始,局势就变了——或者说,权力平衡变了,她不能再把罗伯特的话当成耳旁风了。
五个面试猎人,一直以来,都处于一个还算平衡的同伴关系里。娑北花因为她的蛇尾,说话更有分量一些,但整体而言,没人有资格发号施令。
现在想想,那是因为五人原本都有枪。
权力的根源,是暴力。
就在遇见蜥蜴后不久,五人的子弹全打完了。
谁都没了枪,倒也不失为一种新的平衡——然而在李斯旦最后拖长的、充斥恐惧的嘶喊声里,罗伯特却朝同样侧耳倾听着楼上动静的蜥蜴们开了枪。
不是凯家发的手枪。
罗伯特手里的东西,体型小而不起眼,以至于当他忽然抬起手时,谁都看不出来,他手里还握着东西——再说当时楼梯间里一片混乱,也根本没人留意他抬了一下手。
那时水泥墙壁之间,嗡嗡震颤回荡着李斯旦的求救声、麦明河毫无助益的呼喊声;娑北花也在一遍遍地喊“发生什么了”,却得不到回答。
但就算把所有混乱和叫喊都删除,让楼梯间里恢复一片死寂,依然不会有人听见任何枪声。
罗伯特开枪时,全程没有一点儿动静。
当众人——包括两个蜥蜴——忽然反应过来情况有异时,那个形似天西的蜥蜴已经松开了一直抓着栏杆的手,笔直地朝楼梯井中掉了下去。
它跌落得很快,但是麦明河几人依然抓住了一片余光:那已经不是有血有肉、蜥蜴似的人了;那是一块四脚张开,蜥蜴形状的纸板,正中间断裂开一条缝隙,就像他们在墙壁上凿出来的裂缝一样。
“怎么回——”
契百利似的蜥蜴话没说完,第二个化成纸板,落了下去。
最后一个仍保留着女人模样的半蜥蜴,似乎这个时候,才意识到危险来自于面前五人。
它一扭头,立刻往楼下跳去;罗伯特抢上一步,冲它后背一抬手——麦明河直到这时,终于看清楚了他的武器。
……纸板做的手枪,纸片似的扳机。
“你愣着干什么?”罗伯特此刻对娑北花说,“只有你可以原地升上去看看。”
娑北花咬着下唇,缓缓游到楼梯前,一点点从蛇尾上直立起身。
罗伯特盯着她身下粗壮幽绿的蛇尾,眼睛一眨不眨,手又拢住了发条。
……再这样下去,他恐怕做不了任何上发条之外的事了。不,事实上,他现在还能偶尔停止上发条,已经算是很令人意外了。
“小心,”麦明河明知这二字的无用,依然忍不住嘱咐娑北花一句。
楼梯间里已经有两三分钟,没有出现下一波“救援”了;但从平行现实的数量来看,这个短暂间隙随时都会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