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司一步一步走过去。
他不信任韩六月,所以一把将她拽过来,拽着她跟自己一起走过去——韩六月也不挣扎,顺从得近乎恶心。
这是一个肤色白皙的瘦高男人,仅比他矮半个头。
柴司记忆里,完完全全没有他的存在,根本就是此生第一次看见这张脸。
“把黑方给我,”他这句话,也不知是在对谁说。格林没了意识,应该是韩六月吧。
但韩六月却过了好几秒,才“欸?”了一声。
“怎么了?”
“奇怪……”
韩六月的能面,一点点凑近格林,在他身上、脸上,细细地看了一圈。“好奇怪……我动不了他。”
“什么意思?”
“明明已经扎进他的脸里去了啊,他也失去自主意识了。可是他却不听我使唤……怎么回事呀?”
你问我,我问谁?
“所以你不能让他把黑方给我?”柴司不耐烦地打断了韩六月嘴里那一串“好奇怪好奇怪”。
“不能,连走一步都动不了。”韩六月顿了顿,又补充说:“其实就算能使唤得动他,我也不知道该怎么把黑方收起来哦。”
柴司忍住了气。
他转头看了一眼旁边空荡荡的道路;这一段路,正是刚才天西及时扭头后,驾车追上去时开过的一段路。
确实,如果不是在枪弹上包住了韩六月的面部碎块、当子弹穿过黑方时韩六月有了感觉,他根本抓不住时机跳车,早就与天西、金雪梨一起,一头冲进黑方里了——只有非人类的汽车与韩六月,才会从另一侧被抛出来。
他们二人,现在仍然浮在黑方里,被分解成了无数个部分吧。
如果格林不能主动撤除黑方陷阱的话……以柴司的经验来说,就只剩下一个办法了。
正好,反正最后都是这一个结局。
“……干得不错。”柴司走到格林面前,低声说。
格林仿佛正沉在一个清醒的梦中,无知无觉。
“反应够快,胆子够大。谁能想到你敢在逃跑路上再次设下黑方陷阱?”柴司笑了一笑,低声说。
格林有意留下面包屑一样的线索,应该就是为了要看看,柴司能不能找上来。如果柴司没有找出线索跟上来,格林就安全逃脱了;如果他找上来了,那么自有另一次陷阱在等着他。
逃亡的猎物,反而是暗中等待猎人上钩的猎人。
虽然不知道格林究竟是什么人,但他确实是一个好对手。
值得在死之前,受到柴司的尊重。
“夸他干什么,”韩六月咕哝着说,“是我的脸感应到了……”
柴司充耳不闻,转身走到昏迷保镖身旁,拿起对方的枪,又将格林拽到大桥护栏的空隙旁边。
柴司换上保镖的枪,枪口对准格林的太阳穴。
深黑海面在大桥之外,粼粼起伏;雨丝飘落在天地之间,不断打在格林面颊上,睫毛上,顺着面颊滑下去,仿佛在替他落泪一样。
枪口在他太阳穴上一亮,格林的身体软倒下去。
柴司低下头,看着他笔直跌入大海,在身后拽起一线血珠。
嗯,标题是这么个标题,具体谁是反派,那就是你们的哈姆雷特了。
之前我看好像有人总觉得凯家估值低了,其实是这样的:
1.我当时写的是“远超”千万;
2.你们看看,柴司18号出场的吧,到22号,文中只过了四天,他已经报废了三台(好)车,雇了两拨人(雇佣兵和善后组织),光金雪梨就花了一万,小钱更是没数……我一边写一边想,这人得多能赚钱,才这么敢花钱啊!凯家没破产都很好了!
PS:大家上一章异口同声以为金雪梨进巢穴了,反而给我吓一跳,好辛苦才忍住没有剧透。
第214章 布莉安娜与过去的连接
2024年年底时,布莉安娜最念念不忘的事,是复仇。
当然,说是复仇,其实连她自己也知道,那更像是一种受到伤害后,未脱孩子心态的赌气——在她对复仇成功的幻想里,韦西莱永远在后悔,道歉,会哀求她的原谅,会接受祝福她选择的伴侣。
有时她甚至会为自己仍有如此幼稚的一面而失笑出声。
进入巢穴,找到一件稀有强大的伪像,却坚决不卖给韦西莱——仅仅是这样,就能让爸爸如梦初醒,痛悔懊恼吗?
她几岁了啊?
布莉安娜仍年轻的人生,大半都是在顶层富豪世界中度过的。
以她对这一群体的了解来看,韦西莱如果真无法用钱买下布莉安娜手中一件他渴求却不得的伪像,他倒更有可能会雇人使用武力直接夺走——她如果没被送进医院急救室,都已经算是他顾念子女了。
毕竟子女对他们而言,只不过是无法永生的遗憾下,最不差的替代品而已。
孩子这种东西,想要多少有多少。
与韦西莱断绝关系、被他从遗嘱中除名后,布莉安娜还能靠信托基金生活,其实全是沾了“长女”这一身份的光——她出生时,韦西莱也是第一次作人父;那时他离顶级富豪还远,还没有脱离人类,变成另一物种。
但人就是这么奇怪,理智归理智,情绪归情绪。
她想听韦西莱向她说一声对不起。
不管用什么手段,希望多渺茫,都没关系。
莫兰道曾说过,她总避免不了感情用事,但她又说,布莉安娜这样充沛热烈的人,也很可爱。
发现自己也有通路之后,六个月的时间里,布莉安娜一口气进了八次巢穴——这个数字是不敢告诉莫兰道的,八次之中有一半,都是她自己偷偷去的;除去第一次无意闯进巢穴,莫兰道以为布莉安娜只与她一起去了三次,可她仍觉太多、太冒险。
那时有莫兰道的经验与提点,布莉安娜有种错觉,自己可以一直从巢穴全身而退。
“虽然我是新手,”布莉安娜曾抗议过,“但我也很想早日成长为一个合格猎人啊。不需要你再照顾教导,而是可以和你一起并肩作战的猎人。”
这只是一半的真心话;另一半,要复仇的那一半,她简直不好意思说出口。
“能和我一起作战的猎人,家派里不缺。”莫兰道那时说:“但你只有一个。我更希望你能好好活着,在黑摩尔市等我回来。”
……死在巢穴那一天,要说不后悔,是不可能的。
巢穴里一切,都是不可思议、违反常理的;布莉安娜以为自己早就知道这一点,但直到她死那一天,她才真正意识到这句话的分量与意义。
她的死,被拖得极漫长。
她亲眼看见了自己体内每一个细胞的死。
她感受到肺部渐渐萎塌成了干皮子,心脏变得松垂肥胀,压在肋骨上;肠道气体倒流进胸腔里,喉头被霉菌覆盖,挤满了喉管,她闻见皮肤毛孔里一点点散发出淡灰色的臭味。
几个居民蹲在她身边,好像还有一个是小孩子;数张面孔垂在她的脸上,笑起来时涎液嘀落。
“死啦死啦!什么时候分解?哦,还没死完?快点死完呀,不懂事。”
……为什么她死了,还能感知到一切?
但是很快神魂也开始死去了,她感觉到了。
与莫兰道相处时的心情,那些人类称之为满足、幸福、愉快的心情,是第一个尖叫着、撕打着、反抗着,仍被死亡一点点按在地上,掐断呼吸的。
被人夸赞好看时的高兴,第一次去滑雪的兴奋,生病时妈妈在她额头上落下的吻……全都渐渐干枯风化了。
留下的并不是纯粹的负面情绪,而是空洞漆黑,分不清究竟是什么东西的翻搅墨汁。
假如不出意外,她会一直躺在巢穴大地上,慢慢死去,逐渐分解,她在世界上看见的最后景物,是几个模样荒腔走板的居民。
然后,她就不存在了,只有从她体内生出来的居民,会代替她走在巢穴里……
猎杀莫兰道。
布莉安娜猛地一激灵。
“怎么回事,还差一点就好了,怎么又退步了,快点继续死啊。”居民很不满意,语气像教练一样。
不能死不能死绝对不能死无论如何她也不可以生出居民她生出的居民会对莫兰道产生极大的渴望莫兰道一定会被她的居民杀掉
“啊!什——什么,那是什么?”
不知死了多久时,有人遥遥地惊叫起来,慌不择路,一跤跌坐在地上。
布莉安娜腐烂的脸,感觉到了地面震动。
那是一个男人的嗓音;他听起来已经被惊惧挤出了涕泪,手忙脚乱地爬起身,嘶喊道:“别过来!你们是什么——这是什么地方——”
是刚刚不慎掉进巢穴的普通人吗?
居然恰好落在自己尸体附近,真是不幸啊。
她漫长的死,早成了周边地带居民中的一个传说,渐渐吸引了越来越多居民;如今总有大量居民围观她的尸体,等待她“死完”那一刻的到来。
那男人拔腿就跑,但是没能跑多远。
不到一百米吧?他就被一个婴儿似的居民给扑倒了。
但他比布莉安娜幸运得多,他几乎是马上就死了,而且他的死亡,并没有变成一个漫长过程——后来布莉安娜想,自己或许只是特别不幸运,恰好碰上了巢穴的心血来潮。
“死了,没劲,”有居民说,“看看吧,看看他的身体里能生出什么来。这个人感觉没有什么料,说不定生不出居民呢。还是那个女的有意思。”
明明不是她能感知到的事情,但是布莉安娜黑洞洞的眼眶骨里,却好像就是能看见那个男人尸体倒下的地方。
而且,她还生出了另一个强烈感觉。
只要爬过去,趁那男人身体分解打开、但还没生出居民的时候,钻进去……钻进去就能活下来活下来活下来布莉安娜还不会死她现在不就是正在思考吗能思考就还有救有救有救
居民们发出了一阵高呼,她不懂是什么意思。
像是惊讶,像是兴奋,像是看见了什么新奇好玩的景致,也混杂着愤怒咆哮,以及尖锐的不认同。
“让她去嘛,她现在也算半个居民了。”有一个居民声音压过了其他人,“从没遇见过这么执着的死人呀!让大家看个乐子。”
……什么?
哦对了,她正一点点朝那具男人的尸体爬。
“爬”这个动作,只靠思考是完成不了的,这是理所当然的。
布莉安娜正在用自己的尸体往前爬。
她害怕居民会改变主意来拦她,所以一下一下爬得很快,幸亏手臂早没有感觉了,大块皮被地面刮掉时,她也不觉得疼。
不到一百米的距离,爬起来却像是翻山越岭、长途跋涉;她不知道自己爬了多久,才终于摸到了那个男人毛茸茸的脚腕。
“时机真是正正好好,”
一直跟着她,围观了一路的居民们,连连感叹着说:“两个人好像都马上要分解了,却还没分解。”
“可不是吗,”一个居民回头朝布莉安娜身后望了一眼。
……快要分解了?
说不上来是因为这句话,还是别的什么,勾得布莉安娜心中一动。
她也回头朝身后望了一眼。
她看见了自己的上半身与脊梁骨,长长地延伸出去,铺展了一路。
原来在她爬的时候,她的胸腔,脊骨,腰身……也跟在她脑袋后面,逐渐拉长,拉成有接近一百米那么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