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脉先生 第54节

  房是身外躯,门是遮风挡。

  只要是术士,都会在门口做些布置,以防被人暗中闯门户做手脚。

  要是平房的话,窗口也会有布置,可他现在住的六楼,自然不会费那个事。

  从表面来看,房间很普通。

  布置陈设简单整齐,最大的电器是一台日本原装进口的松下彩电。

  除此之外最多的就是书。

  书房里占了三面墙的书架塞得满满的。

  临窗下摆着的桌上也有好些。

  桌面上还摊着写到了一半的笔记,笔就斜搁在上面,旁边是喝了半杯的残茶。

  看起来无处显出学者的优雅从容。

  如果不是卧室床上躺着一具尸体的话。

  那尸体的表皮已经泛起密密麻麻的尸斑,而且发黑发干,看起来像是个做得不成功的木乃伊。

  他就那么直挺挺躺在床上,身上甚至还盖着被子。

  虽然脸上密布尸斑,那而且青黑,依旧可以看出正常时的样貌,不说跟汪志勇一模一样,那也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他的脖子上有明显的勒痕,喉结碎裂,甚至颈骨也断了,以至于他的脑袋一个奇怪的姿势摆在胸前,看起来说不出的诡异别扭。

  我没去碰那具尸体,转回书房,坐到摇椅上,将贴了照片的那个桐人拿出来,到椅旁的矮几上,安静等待。

  也就过了一个小时的样子,门锁响动,房门被推开。

  急促的脚步声走进屋内,径直向书房走过来。

  然后停在了门口。

  我微笑着冲着汪志勇打了个招呼,“汪医生,怎么这么早就下班了?”

  汪志勇脸色一变,立刻往四周扫了一眼,脚往后错了一步,这才压着嗓子质问:“你闯进我家,想干什么?”

  “你家吗?我还以为这是卧室里躺着的那具尸体的家呢。”

  我轻笑了一声,伸手拿起那个桐人,向汪志勇晃了晃。

  “老同参,敞亮山前不说灯黑,你这一手顶壳借神欺得了百花眼,骗不过我这道中人,都是跑海人的,先攀个枝,省得大水冲了龙王庙。天高水阔山头多,各路神仙显真灵,出门在外礼先行,不才拜了葛仙师,不知尊驾拜的是哪座山哪座庙哪位老仙师?”

  “好说,生人皆有两层皮,一层神来一层骨,习得太子天罡术,借来神骨画我皮。都是连气兄弟,不做那外道事,上午在医院是兄弟失了先礼,愿以三一则让老同参个点路,来日祖师面前好相见。”

  汪志勇捏着法式印向我行了一礼,倒也客气。

  我从兜里掏出一根缝衣针来,刺进照片桐人的两腿之间。

  汪志勇闷哼一声,捂住胯间要害,脚一软,跪到了地,脸上满是汗珠。

  可痛成这样,他依然没有发出太大声音。

  “你在医院里坏我施术的时候,怎么没想着会不会大水冲了龙王庙?祖师规矩,闻声避三丈,见面不点破,你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这会儿倒是大方起来,三一则点路。嘿嘿,我来金城是要开张立柱的,你坏了我施术,招不回人来,就是坏了我的名声,就给这点,你是打发花子呢?我把你折了卖给穷拐门那帮家伙,还能多赚回两个,用得着你在这儿穷大方?”

  我把针拔出来,就要往桐人眼睛上扎。

  汪志勇突然从兜里掏出个东西重重往地上一摔。

  乓的一声脆响,那东西四分五裂,却是个玉牌。

  几乎就在同时,我手上的桐人噗的一声冒出一股焦臭的黑烟来,照片符纸同时变成灰,还有火星在其他中闪动。

  我忙不叠的甩手把桐人扔到地上,抬脚就踩。

  汪志勇恶虎扑食般冲上来,一把抢走桐人,着地滚出老远,对着桐人噗的一喷,喷了一口血水。

  被血水喷中,桐人后脑勺注入发灰的位置冒出一股灰烟。

  他旋即伸指头就着喷出的血水在桐人上快速抹画,一边画一边大着舌头含糊不清的快速念诵两句,然后把桐人往地上重重一掷,跟着一脚踩上去。

  搞完这一套,他一脸期待地看向我。

  我就他一摊手,笑道:“想破术反噬我,那就拿出点真本事来,别搞些三脚猫的功夫丢人现眼。”

  汪志勇大惊失色,大约是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法术没起作用。

  但也就是怔了那么一下,他立刻转身就跑。

  我掏出另一个画脸的桐人。

  这个桐人的后脑勺部位有个浅浅的烧灼痕迹。

  这叫连环魇魅术。

  汪志勇拼了舌头和替伤玉佩,抢回主动,施展的法术,全都作用在了这个桐人上。

  斗法如绣花,谁准备的更齐全,更能以有心算无心,谁的赢面就越大。

  为什么江湖中人都畏惧术士?不仅仅是因为我们这些人手段诡异莫测,更因为我们一个比一个阴险,真要得罪了我们,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我拿针刺入桐人的左脚。

  汪志勇已经跑进客厅,正向对面的卧室狂奔。

  突然,他的身子趔趄了一下,左脚一滑,扭成了一个奇怪的形状,发出清脆的骨折声响。

  他一下子扑倒在地上,却兀自不放弃,依旧拼命向卧室爬去。

  我再刺梧人的左右胳膊。

  汪志勇双臂无法发力,绝望地停下来,扭头看向我,“都是同参兄弟,倒踢金钟也要留三分响……”

  我蹲在他面前,把手里的桐人拿到他眼前,“再喷个试试,看看你有多少舌尖血可用?”

  然后又用针往桐人胯下刺了一下。

  汪志勇痛得全身抽成一团,喉间发出抑制不住的低吼,好一会儿才缓过来,绝望地看着我,“杀人不过头点地,你想要什么?”

  “公道!我好端端的受了孝敬来给人招魂,你却不由分说,连个枝都不攀,就进来坏我法事,总得有个道理吧。能讲清楚,今天这事儿哪说哪了,讲不清楚,那就只能压命论理,请金城本地同参前辈来给评一评了。”

  听我这么说,汪志勇眼前一亮,连声道:“好,我跟你压命论理,我们……”

  我拿针就又往同一位置连刺了三下。

  汪志勇全身抽搐,汗透衣服。

  “都是同参兄弟,看你也是老跑海的,说出这种话,当我空子,白烂我?压命论理,要么把话说清楚,要先斗赢我,来,桐人放这儿,我再给你个机会重斗一次。”

  汪志勇看着近在咫尺的桐人,满脸绝望。

  他双手一脚都被我伤到,根本没有办法做任何动作,唯一能做的就是喷舌尖血来破法,可舌尖血这玩意不是可以连续喷的,他已经用过了,必须得等咬伤养好,才能再次使用。

  “机会给你了,可你不中用啊。”

  我叹着气,捏住桐人的脑袋,准备拧下来。

  “别,别,你想知道什么,我说!”

第八十八章 大买卖

  他这话里藏着陷阱。

  让旁人听起来好像是我在向他逼供打听什么事情。

  我抬手就给了汪志勇一个耳光,把他打得鼻孔窜血。

  “还装相是吧,问我想知道什么?我什么都不想知道,就要个公道!你给我解释解释,为什么我好端端的在施术招魂,你要刻意选关键时间进来破坏仪式!都是同参兄弟,无缘无故坏仪式,破名声,按规矩损命偿命,坏魂补魂,伤名赔名。你坏了仪式,魂招不回来,我压你一魂天经地义,伤我的名声,你传贴认错,磕头摆礼,是理所应当!”

  我掏出张黄裱纸,叠了个纸人,拿着去沾他的鼻血。

  汪志勇哀求道:“别,别压我的魂,这事是我办岔了,我愿意传贴认错,磕头赔礼,给你造成的所有损失,我都愿意赔。都是同参兄弟,地仙会提领,不看僧面看佛面,求你手抬一线,饶我一次。”

  我掏笔出来,开始画符,“原来是地仙会门下,久仰,久仰。我初来金城,只接触过千面胡的拍花帮……”

  汪志勇失声道:“你是周成!”

  我不由瞟了他一眼,“听说过我?”

  汪志勇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周先生斗法杀龙女诛金童,压命论理逼死千面胡,借公家刀灭了拍花帮,本领通神,已经在咱们金城术士圈子传开了,都说我们金城又多了位真仙,几位老仙爷前两天聚会也提到过你,对你的本事很是称赞。”

  我说:“早就听说有五位老仙爷组了地仙会,提领这金城术士江湖的事情,但却一直没机会接触,可今天这一看,却是见面不如闻名。怎么你们地仙会的术士做事都这么嚣张无忌,不顾后果的吗?”

  汪志勇道:“我平时做事也是谨慎小心,实在是这一回因为心里过急,失了分寸,才冲撞了周先生。”

  我说:“行,看在地仙会这名头的面上,给你个机会。我做这压魂纸人最慢也就十分钟,你能解释清楚,这事就算过去,赔礼另说。”

  汪志勇看着我笔下不停,胆战心惊,说话都有些不利索了。

  “周先生,请你那户人家的女学生失魂是个意外。我本命寿不足,在医学院这边准备选元胎续寿,做了个选胎局,挑三个备胎,那女学生不知带着哪来的护身物件,进局标记的时候犯冲失魂。本来只要过了二十四小时她的魂就再也别想招回来,可那家人却请了周先生你来招魂,我担心把她的魂招回来之后,她乱说话,泄露了我选胎局的布置,所以一时心急进去打断你的施法。”

  “兄弟,不是我瞧不起你,不过就你这水平,还会续寿?”

  “我不会续寿,但地仙会做这个买卖,我是会中兄弟,自己选胎报给会里,会里帮我施法续寿,按行价三成收费,只需再按要求给他们选出两个备胎就可以。”

  “哦,地仙会有懂劫寿续命的高人?是五位老仙爷吗?有机会倒得认识认识,当面请教一下。”

  “这我可不知道,举办续寿法仪见不到施术人,但除了五位老仙爷,也想不出金城术士圈还有谁能有这个本事。”

  “地仙会做这个买卖一定很赚吧。想加入这个地仙会,得有什么名目?”

  “地仙会只限本地术士,你刚来金城,得住满三年,拜入一位老仙爷门下,得老仙爷提点,才能加入地仙会。”

  “哦,那你拜的是哪位老仙爷?”

  “我是常仙门弟子,韦八爷门下,不是为了入会后拜的。”

  “常老仙一脉正传?失敬,失敬,当年常老仙在金城开张立柱称神仙,风光让我这后辈也心生向往,只可惜生得晚,没机会当面拜见常老仙。”

  “韦八爷是常老仙亲传,最喜欢提携后辈,周先生法术通神,韦八爷见了一定喜欢,周先生要是有心,我可以帮忙引荐。”

  “不用了,我伤了你这个韦八爷的门下,再腆着脸去拜见,只怕韦八爷下不来台。”

  我果断拒绝了这个机会。

  网没撒,饵没下,我还不适合同地仙会接触太多。

  妙姐说过,越是事急,越不能心急。

  “韦八爷向来大度,不会在意这个。”

  “可我在意,毕竟我这回可是要踩你们常仙门的脸面响一响名号,再去拜见韦八爷,让外人怎么想?”

  我停下笔,把纸人叠起来揣进兜里,说:“老哥解释得清楚,压魂就算了,但赔礼不能免,不然的话这江湖规矩谁还会在乎,传出去我这名声也不好看。”

  汪志勇忙不迭地道:“我不会往外传。”

  我失笑,拍了拍他的脸,道:“不往外传,难道要我干吃这个哑巴亏?我费这么大力气,跟你斗这一局难道图好玩吗?传帖认错不能免,至于磕头赔礼,看在你年纪一大把的份儿上,磕头就算了,但赔礼不能少,六九金点打底,两向路子一条。”

  汪志勇一口应下来,“这事我理亏,赔礼也是应当的,可我手头没那么多钱,用房子顶行不行?我在八里堂有间楼,一百八十平,精装修,是我买来养老的,无论环境质量,都是一流。”

  “行,理够份了,我不挑这个。明天我要看到传贴和赔礼。”我把桐人冲他晃了晃,“看不到,就只能用他来替你了。”

  “周先生放心,明天传贴到,赔礼也一定到。”

  “礼至三天满。在这三天之内,你不能离开这里!敢出房门,全身骨碎!”

  “周先生,警察下午找我谈话,可能是我折胎续寿的事情暴露了,我不能再在金城多呆,这三天实在是没法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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