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生生的身影自旁边擦过,落到床上。
正是杨晓雯。
她依旧光着身子,蹲在床上,两手拄着床板,瞪着我,呲牙咧嘴。
胸腹间布着密密麻麻的青黑色纹路。
看起来像是皮肤下的血管受到刺激凸起。
在白嫩的皮肤表面异常醒目。
青黑色的纹路纵横交错,杂而不乱,最终汇成了一张占据了她整个胸腹要害位置的脸。
黑色的,扭曲的,人脸。
有意思。
这可真是出乎我的意料。
杨晓雯再次跳起,冲着我张牙舞爪地扑上来。
我伸左手捉住她的脖子,前冲一步,把她按在墙上。
掐住颈侧的手指微一用力,她头一歪,便昏了过去。
这玩意还真有点道行,知道演戏呢。
我笑了笑,右手在包里翻出根缝衣针来,对着杨晓雯的眉心就刺。
她突然就睁开眼睛,发出非人的刺耳尖叫,整张脸都因为嘴张得过大而扭曲变形。
我没有受任何影响,缝衣针落下的毫不迟疑。
就在针尖刚刚触到她眉心皮肤的那一刻,她又头一歪,眼一合,没了动静。
门外客厅里响起哗啦一声,跟着就是清脆的碎裂声。张宝山的声音响起,“哎呀,碎了,这怎么办?”
老头道:“什么怎么办,凉拌呐,小周先生又没说香炉碎了就不烧,赶紧上手吧!”
我不禁一挑眉头。
真是够狡猾的。
居然能舍得放弃这一回吃的全部香火。
怪不得也敢称个仙。
我把杨晓雯放到床上,又仔细看了看胸腹上那张凸起血管组成的人脸,上手沿着血管凸起的纹路摸了摸,心里有数后,才把老太拿进来的那件大衣盖到她身上,再转过头来,先点了根烟,抽了两口后,一手按住老太人中,对着她喷了口烟。
老太打了个喷嚏,一下子睁开眼睛,尖叫:“鬼呀……”
我盯着她的眼睛,低声说:“没有鬼,刚才是杨晓雯被野仙附身了,脸上表情变得扭曲,看起来很吓人,你被吓昏了。”
老太茫然点头,“啊?对对对,小杨那样子真是太吓人了,可吓死我了。”
我松开老太,让她先躺床上缓一缓再起来,转身推开卧室门。
一股子纸灰味儿。
供桌上的香炉裂成两半,里面的香灰洒了一桌子。
黑色的纸灰在泛白的香灰中显得分外抢眼。
张宝山和老头都站在供桌前,看到我出来,不约而同地问:“没事吧。”
“都没事。老婶受了惊吓,让她躺一会缓缓再起,杨同志也睡过去了,先不用急着叫醒她。”
我说着上前,把桌上混着纸灰的香灰分出两小撮,从包里掏出两张黄裱纸,分别包成两个小包,递给老头。
“老叔,这个带回去,一包和半杯水,睡前喝了,那野仙就不会来缠你们了。”
老头赶忙接了,又迫不及待地进屋去看老太。
这会儿功夫,老太也缓过来了,只说是被杨晓雯的表情给吓到了,但却怎么也不肯再在卧室里多呆,扶着老头的手慢慢走出卧室,跟我打了个声招呼,就往家里转。
张宝山挺不好意思,直把两人送进对门,才转回来,探头往卧室里看,不放心地问我杨晓雯到底怎么回事。
“还是让她自己来说。”
我走到床前,揉了揉她的左右太阳穴,正三圈反三圈,然后一拍头顶,杨晓雯一下子就睁开眼睛,倒把伸头观察着的张宝山给吓了一跳。
她一时还不怎么清醒,直勾勾地看着空中,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张队,周先生,你们怎么来了?”
张宝山气恼地说:“我们要不来,你就把自己给作死了!”
杨晓雯呆了一呆,问:“我刚才怎么了?”
我说:“你被请来的野仙附身了。你找的人是不是说你是被外邪缠身,所以需要请仙驱邪,给了你仙名,教你怎么摆香火供奉。这一套东西都是在那里买的,花了不少钱吧。”
张宝山道:“放着周先生这样身边有真本事的不找,找些乱七八糟的人,你是怎么想的?”
杨晓雯脸孔涨得通红,讷讷说不出话来。
我笑道:“张队长,你也不用跟她着急。她出问题的地方在前胸,不好意思让我这个大男人看。她应该是找了个神婆之类的女先生。”
“不,不光是在前胸。”杨晓雯细声说,“下身也有。”
“下身?什么位置?”
我不由挑了下眉头。
她这问题比我预想的要复杂啊。
第八十六章 人面斑
“狭义会阴位置,占满了前后三角区和两大腿根部内侧,如果合拢双腿的话,可以完全遮蔽,胸前斑面积的四分之一大小,手检无明显凸起,无溃烂肿胀,外生……”
杨晓雯说得详细无比,神情坦然自若。
张宝山听得有些不自在,左右看了看,就起身道:“我去外屋收拾一下,别扎到脚。”
我说:“张队长,不用了,我就是确认一下,这个位置确实不方便我来检查治疗,毕竟我只是个江湖术士,不是真正的医生。”
杨晓雯解释道:“我不是不相信你。其实我本来不相信这套,但见识了那两件事情,又看到了你的本事,才想着试一试。”
我便问:“那天你拿着那学生的照片来找我,就是为了问诊吧,为什么最后却没提?哪怕不做检查,听一听描述症状,我也可以给你提些建议,总比你这样冒蒙找些不着调的人来治疗强。”
杨晓雯看了张宝山一眼,说:“我怕传出去,影响不好。我不光是自己,还关系到我爸的脸面,我不能让他丢脸。所以,特意去谷神区找的一位女大仙,还是打听清楚她这人可以给方法让人自己在家治疗才去的。”
谷神区跟这边隔了整个金城,正好是一东一西。
看外路病这种事情,同封建迷信行为的关系说不清道不明,多数人都是看成一类,虽然有事不免来找,但实际上心里却还是觉得上不了台面。
尤其是在她这种行业,又是烈士子女,传出去的话,影响不好。
烈士子女这个身份,既是荣誉,也是负担。
我说:“你这是人面斑,不是中邪,用请仙驱邪的方法不对路,而且教你请仙的这位没教你怎么送仙,请来送不走,就肯定要作你。用错方法还能说是本事不精,可请仙不送,那就是居心叵测。等你被作得受不了,再去求她,就可以借机提出其他要求,比如加钱,比如需要进行某些仪式,环环相扣,到时候不仅损财伤身,还会在她的一步步引导下不知不觉变得盲从迷信,从而被控制住思想行为,对她言听计从,做出很多在外人看来不可理喻的事情。”
张宝山不由大怒,“这什么大仙,这特么是骗子吧,小杨,那大仙叫什么,我找谷神的兄弟安排安排她,什么人都敢骗,反了她了。”
我说:“不用你去找她,她一定还会来找杨法医。那野仙是她供奉的,在这里吃了亏,肯定要去作她,她必须得再从这里帮野仙找回场子,才能安抚下去。你最近在饮食行动上多注意一些,尤其是头发指甲之类的不要乱丢。”
张宝山说:“周先生,你本事这么大,一定能收拾这骗子大仙吧。”
我摆手说:“我只会治外路病,本质上来说也属于一种另类医生,张队长,你见过有几个医生会打架的?在家里动手那是预先做的布置,防身用的,跟这种情况不一样”
杨晓雯倒是神情平静,“周先生,我这个人面斑能治吗?”
我坦然说:“能治,但不好治,这个治疗时间很长,还得病人配合。我确实不太方便。”
杨晓雯又道:“那有什么办法能缓解发作时的痛苦吗?我从十六岁身上开始出现这东西之后,每隔两个月肯定会发作一回。最开始的时候,胸前的斑只有拳头大小,每次发作也就几分钟,可现在发作会持续两天,每回我都恨不得当场死掉。”
张宝山道:“周先生,你一定有办法吧。”
我说:“办法倒是有,但我不建议使用,压制人面斑活跃期带来的痛苦,会对身体造成不可修复的损伤。”
杨晓雯道:“只要能减轻痛苦,造成损伤我也认了。每次发作我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坚持活下去。”
张宝山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杨晓雯,道:“要不咱们从长计议?反正这次发作过了,不是还有两个月时间吗?现在先看看怎么处理那个女大仙,小杨,她住哪儿,叫什么名字,还能真叫她过来作你吗?咱们先发制人,先把她拉进去好好审审。她这套指不定害过多少人,审出来打她个诈骗,争取判个十年八年。小杨你先歇一会儿,我送周先生回去,再来找你。”
“杨同志,你有我的名片,有事可以随时打电话找我。”
张宝山拉人这事我不好参和,也不多听多问,叮嘱一句,起身就跟着张宝山往外走。
走了两步,我又停了下来,“对了,杨同志,你上回去我那里的时候,把照片落下了,等一会儿我让张队长帮你捎回来。说起来,真是巧了,我刚才在医学院的附属医院碰到个男医生,跟那个死的学生长得一模一样,要不是年纪太大,得有四十多岁,我非得以为是一个人不可。”
来这一趟,这句话才是我真正要说的。
“死的学生?是医学院死的那个吗?”张宝山皱眉说,“有人跟他长得一模一样,还是附属医院的医生,怎么去排查的时候,没人提这事儿?”
走访排查就是大海捞针,任何看起来可能的线索,都不会放过。
一个与死者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很难说跟这个案子没有关系。
正常来说,这样的线索肯定得排查出来才对,不管有没有用,必然得上报。
没人提,只能说明没排查出来。
这可是排查走访的疏漏。
我说:“可能是没人看出来吧。我们这些人跟你们看人的习惯不一样,不只看皮相,还要看骨肉相和精神气,这六相中,只要有两相能找到对应的特征,就可以认出人的本貌,无论怎么装扮掩饰都没用。那个医生的发型、肤色都跟那学生有很大区别,又戴着眼镜,对原本样貌掩饰得很好。”
张宝山立刻问:“知道他叫什么吗?”
我摊手说:“只是在医院里撞见的,哪知道,不过我邻居在那个医院里陪女儿,她或许能知道。就是对院包玉芹,现在住在神内618病房。”
张宝山立刻掏出手机打给负责案子的同事,把这个线索告诉对方,让他们赶紧去查一查,看能不能查出点什么来。
这种没有头绪的案子,任何可能的线索,对于办案警察来说都必须牢牢抓住。
对方果然大为兴奋,表示马上就去医院查。
这一趟的目标达成,接下来就该收网起竿了。
我捏了捏兜里的桐人。
希望他不要让我失望。
第八十七章 摘生
我并没有让张宝山送我回家。
到了楼下,我就劝他回去照应杨晓雯,先把女大仙那事解决了,以防夜长梦多。
张宝山倒底还是担心杨晓雯,也没跟我客气,表示了一下歉意,就赶忙回去了。
我转头回到附属医院,使了点小手段,就打听到了那个男医生的情况。
神内主治医师兼医学院的讲师,汪志勇,现年四十七岁,三年前丧偶,没有孩子,目前单身独居,住在医学院家属区,为人有些孤僻古板,但医术精湛,医德也不错。
这位汪医生刚刚被叫去了院长办公室,到现在还没有回疗区。
看起来公安局那边的人已经过来了。
我离开医院,来到医学院家属区,找到汪志勇的住处,潜了进去。
没有从门走,而是从楼道窗户钻出去,用蝎子倒爬城的本事爬墙开窗进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