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去帮我看看情况,这些回头再说。”
张宝山把剩余的馒头往嘴里一塞,又抢了我面前的糊米酒仰脖喝了个干净,扯着我就往外走。
我们赶到的时候,死人的监舍里外已经聚了乌泱乌泱的一大群人,拍照的,取证的,检查尸体的,个个忙得不可开交。
张宝山让我在外面等着,自己挤进人群,跟一个高大魁梧的黑脸胖子嘀咕了几句,又跑来把我带进去。
这黑脸胖子是区公安局的局长包建国,本来脸色阴得能滴出水来,但对着我的时候,表情却舒展开,主动与我握手,说话也是客客气气,简单寒暄几句,就让张宝山带我进去,还让看守所长跟着介绍情况。
死者是个秃顶的老头,相貌普通,就是瘦得脸都凹了下去,正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皮肤透着铁青色。
这就是那院子的原主,王老棍,再普通不过的一个老头。
屋子里弥漫着一股浓重古怪的腥臭味,熏得人直个劲儿想吐。
先进来勘查现场的女法医戴了三层口罩,捂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亮晶晶的眼睛和一对如男人般笔直的剑眉,一说话闷声闷气,简单介绍说初步判断是突发心梗导致死亡,但具体还得解剖确定。
看守所长姓郝,是个白胖的中年人,介绍情况的时候,满满都是委屈。
“昨晚上人送过来的时候,已经提前通知是部挂省督的重案犯。我专门安排的单人号子,手铐脚镣也都上了,门口还安排专人换班守着,就怕出事。傍快天亮的时候,他突然很大声的叫唤,连拉带吐的,弄得一屋子都是味。我叫了所医给他检查,说是肠胃感冒,吃药挂了吊瓶。我挂吊瓶都没让他去医务室,就在这号子里挂的,又叫了个老号给清理一下。那老号是个惯偷,隔三岔五进来一次,已经收拾得老实了,而且今天就能出去,用着放心。他干活手脚麻利,不到二十分钟收拾干净就走了。这之后一直挺消停的,谁知道今早送饭的时候,发现人躺床上死球了!这哪能怨我们呐。”
我一面听,一面伸手在老头的脸上按了一下,心里便有了数,转头对张宝山使了个眼色,说:“出去说吧,这屋里味儿太大了。尸体暂时不要动。”
张宝山心领神会,拉着还在喋喋不休的郝所长出来,跟包建国说了一声,由郝所长单独安排了个办公室,等只剩下我们四个人后,我就说:“想重新抓住这个人很简单,但我需要你们相信我。”
包建国爽快地道:“能抓到这家伙还多亏了周先生你帮忙,这次我们全听你的,只要能把他抓回来,我这个局长位置都可以让给你。”
我笑道:“这我可不敢,您这位置,没那福分,哪怕坐一分钟都得招灾惹祸。我先问郝所长几个问题,然后你们确认一下情况,是不是跟我说的一样,然后咱们再说怎么办。您看怎么样?”
“行,周先生你问吧。老郝,如实回答啊。”
“哎,局长,我哪敢不如实回答啊,这要说不清楚我可就完了。周先生你想知道什么,尽管问吧。”
我也不客气,问:“那个老号今天早上是不是已经放出去了?”
郝所长道:“手续昨天就办完了,今早放的,没安排早饭,这是惯例。这老小子有问题?没事,这好抓,我都知道他在哪片混,一抓一个准。”
我没接他这话,又问:“昨晚他进号子里清理的时候,你们有没有一直在近处盯着?”
郝所长偷偷瞄了包建国一眼,支支吾吾地说:“盯是盯着了,我当时也在场,就是味儿太冲,离着远了点,不过那号子就那么大,打开门一览无余,远近没多大关系。清理完了,我还进去看了一下,人躺那虽然虚了点,但肯定活着。”
我点了点头,客气地说:“郝所你这里有那老号的照片和资料吧,能麻烦你给我拿过来瞧瞧吗?”
郝所长识趣地道:“我这就去取。”
二话不说,转头就出去了。
我对包建国说:“问题就出在我刚才问的环节,里面的人已经调包了,死的是那个老号,放出去的是王老棍。”
张宝山道:“不可能,两人差得远了,所里人又不是瞎子,哪可能放错?再说了,王老棍是我昨晚亲自送过来的,就是里面那个人。”
我说:“清下场,我给你们看看是怎么回事,具体情况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包建国是个雷厉风行的人,二话不说,立马安排。
等我们再过去的时候,无关人等都已经清走,只剩了法医和拍照取证的警察在场。
我掏出包三五来给每人散了一根,道:“一会儿场面可能会有些让人不舒服,都来一根,自己加的药料,平气顺逆,提神镇恶。”
包建国干脆地接烟点着,吸了一口,赞道:“周先生,你这烟有点意思,很清爽啊。感觉……哎,跟宝山给我拿的茶叶味差不多。”
张宝山嘿嘿笑道:“那茶叶也是我从周先生那顺的。”
法医却只接了烟不点,道:“我不抽烟,放心吧,做我这行的,什么场面都见过,不至于受不了。”
我笑了笑,掏出个火柴盒般大小的铁盒,拈出三根黄色短香,拿打火机点着了,插在尸体脚底下约五公分的位置,又在尸体脚底板上各戳了个小洞。
片刻之后,尸体表皮突然蠕动起来。
仿佛有无数小虫子正在下面游走爬行。
下一刻,噗的一声闷响,尸体头顶皮肤裂开,血肉模糊的无皮身体就那么顺着裂口滑了出来,青筋红肉上的粘液里爬满了蛆一样的白色小肉虫。
强烈刺鼻的腥臭味充满了狭小的号子。
女法医捂着口罩掉头就跑了出去,刚出门口就再也忍不住了,扯掉口罩,剧烈呕吐起来。
外道邪术,专治各种不信邪。
第三十二章 大佛降世,寸草不留
这场面委实太过骇人,屋里剩下的几个人脸色都变得异常难看。
好在有烟压着,不至于当场吐出来。
“这是什么鬼玩意?”
张宝山有之前肉芝的经历,最快恢复过来。
“人皮活衣。看过射雕英雄传吧,黄老邪戴的人皮面具跟这玩意是一个性质,面具只剥脸皮,这活衣要剥全身的皮,而且必须得活剥,才能保证穿上去之后跟活人皮肤一样,不露破绽。这从人皮活衣里出来,就是那个本应该今天出去的老号。昨晚王老棍伪装生病,借机剥了老号的皮,把自己的皮脱下来给他,穿着老号的皮光明正大的走出了看守所。”
这是顶壳借神术的法门。
我化身周成,用的是借神,先夺命再借神。
王老棍用的是顶壳,只顶壳,不夺命,看上去似乎相对温和,实际上更加残忍。
被活剥了皮的人生不如死,可为了保证人皮活衣的活性,就要尽可能长时间维护被剥皮者的性命。
王老棍只是要借皮逃狱,所以没用别的手段,老号半夜就死,其实是幸运,不用再持续受苦。
唐高宗时宫中发生的伪妃案,顶壳的术士将被活剥皮的妃子用种胎术装坛藏在地窖里养了三年,直到案发才算痛快的了结性命。
我虽然讲得简单,但还是听得在场几人脸色铁青。
张宝山跟包建国对视了一眼,还是由他继续发问:“活剥人皮是个工夫活,郝所他们一直在盯着,王老棍是怎么做到的?”
说到这里,他突然楞了一下,然后骂道:“卧槽,这王老棍也不是王老棍。那王老棍还没死?”
这话一说完,他自己都忍不住打了个哆嗦,露出一个毛骨悚然的表情。
“就叫他王老棍吧。”我拈起无皮尸身上的一只小白虫子,“这叫尸囊虫,噬食人皮与肌肉之间的粘连部分,在皮肤表面上划个小口,把这玩意放进去,数量足够剥一张人皮一分钟时间也就够了。而一分钟,只需要一个短短的掩饰。”
我把号间门推上。
门背上赫然印着一对血淋淋的手印,还有清理过后的呕吐污物残疾。
“这是外道邪术,防不胜防,不能怪郝所他们。当时呕吐物带的臭味肯定掺了药,对人产生强烈刺激,本能会厌恶离近。这人怕是动手之前,就已经做好了脱壳逃狱的准备。”
谁能想到,有人可以短短一分钟内完成活剥皮大换人。
“简直就是丧心病狂。”包建国脸沉如水,“不把他缉拿归案,我们所有人都可以扒皮摘帽了!宝山,这事儿你配合周先生,只要能把这人捉回来,要人有要,要钱拿钱,要装备什么都可以!”
“是,局长!”总是吊二啷当的张宝山啪地站直敬了礼,转头对我说,“周先生,需要我做什么,尽管说。”
“这件事情要保密,对外要公开承认王老棍的死。这样一来,他就会以为我跟你们警方没有太深联系,这样他才有胆量回来找我!”
“他还敢回来?”
张宝山和包建国都露出匪夷所思的表情。
“不是敢不敢的问题,而是他要回来找我泄愤!他杀人炼生丹是为了给人治病,可再好的生丹也比不上可以活死人而肉白骨的活肉芝!所以,他冒险来取肉芝,肯定也是要给什么人用。不过个肉芝是我伪造的,实际上是死肉芝,真要吃了必死无疑。敢服生丹食肉肉芝,能是什么良善角色?那人用错药,害死这样的主家,不公坏了名声,更会被追杀,只能远远跑路,从此隐姓埋名。这么大的仇恨,他在跑路之前肯定会来找我报复泄愤。张队,你只要安排人在我住处守着就可以等到他来!最多五天,他一定会回来!”
包建国有些迟疑,“这样的话,不是让周先生你处在危险中了吗?有没有更稳妥的办法?”
“不要紧,只要做好准备,以他的本事伤不到我。”我掏出身上带的火柴盒,拈了一只尸囊虫装进去,“有这东西在,他只要靠近,我就会发觉,到时候以有心算无心,我稳赢,更何况不是还有你们支援我嘛。”
“那就这么定了。宝山,你安排具体行动,务必要保护好周先生的安全。”
包建国一锤定音,做出决定。
从号间里出来,女法医还扶着墙吐个不停呢。
这玩意的后劲委实是有点大。
我从兜里翻出一个参丹滴丸的小瓶递给她,“吃一粒可以止吐,不是丹参滴丸,我自己配的药。”
女法医接过小瓶,却没有立即吃,只拿在手里,接着吐她的。
与张宝山从看守所里出来,依旧由他载着我返回大河村,在村口下车的时候,张宝山突然问:“周先生,这是你设计好的吧,你早就预料到那家伙能从看守所里逃出来,对不对?”
我微微一笑,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
张宝山自言自语道:“制生丹的不是东西,买生丹治病的能是什么好鸟?所以你设了这个局,借王老棍的手杀那个买家,等王老棍回来找你泄愤,你再收拾王老棍,正好可以一网打尽!”
我说:“张队长,你太看得起我了。我只是个治外路病的阴脉先生,没你想象中那么大的本事。”
张宝山却说:“我师傅,老高跟我说过,江湖中为什么人人都畏惧真佛,就是因为他们出手就要伤命。但真佛也分大小,小佛露相,伤命夺魂,大佛降世,寸草不留!”
我摇头说:“我不信神佛。”
张宝山拍了拍我,说:“我回头给你申请点防护用品以防万一。”
“那就先谢过张队了。”
我冲着张宝山拱了拱手,转身就往村里走。
张宝山在后面问:“周先生,你来金城是为了什么?”
我哈哈一笑,冲着他竖起两个大拇指,“金城咽喉要害,龙蛇草莽汇聚,能在这里开张立柱,很快就能扬名全国,到时候我也是知名大师,想挣钱还不容易?”
“就这?”
“就这!”
张宝山摇头笑了笑,掉头离开。
我不紧不慢地踱着方步穿过铁路涵洞,进村里。
村头警务室的窗子开着,老曹裹着大衣,跟个坐佛似的守在窗口后,看到我就招手示意我过去。
“曹同志,有什么指示?”
老曹从大衣里掏出个信封扔给我,眯着眼睛,似笑非笑地看着我,“大佛降世,寸草不留。行啊小子,我到底还是小瞧你了。”
第三十三章 只叫人求我
“没先探清底,挂了脸,总不能不让您老安稳退休不是?”
我一摊手,满脸无奈。
“你特么的还怨上我了!”老曹心情不错,笑骂了一句,点了点那信封,“耽误你斗法夺筹,赔你个机会。以后遵纪守法,好好当你的先生,别跟姚大仙那些乱七八糟的人打交道了。”
“曹同志,我一直都遵纪守法。姚大仙我可是都没接触过,他自己命不好,谈判的时候让人砍死了,跟我有什么关系?”
“别得便宜还卖乖,看东西吧。”
信封里是一份传贴,邀请有法在身的术士前去帮忙治疗。
但治疗谁和治什么病,都没有在传贴上说,只给了个地点。
传贴这东西大概相当于古代的悬赏告示。
但与公开的悬赏告示不同,传贴只在真正的圈内人士手中流传,可以最大限度上没本事的江湖骗子上门。
不过这东西现在已经有些落伍了。
南方几个省的术士圈子两年前就开始用bp机短讯和手机短信来发布传贴内容,更具快捷时效,也更加精准。
我和妙姐在南方曾借这种电子传贴拿下了好几桩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