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备用余光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众人,以及附近其他官吏的反应。
他用手扶起赵云,笑起来说道:“子龙何须如此,真定赵氏结交豪族是真定赵氏所为,而卫将军是卫将军。”
“子龙为匡辅汉室之功臣,朕岂能用他人的罪责,反怪罪汉家功臣的道理?”
“赵氏宗长购田地之事,我早已知晓,与子龙无关。”
“待巡视完幽州各郡,路过冀州时,再行律法处理此事。”
刘备把赵云从真定赵氏私交豪族的事情里拉了出来。
也明确向众人表明了态度,宗族是宗族,功臣是功臣,就算有罪者也会分开处理,让大家不用担心。
多行不义必自毙,已经给了很多人机会,要还是执迷不悟,就别怪他日后颁布迁陵令,把各地豪族、士族迁徙到司隶。
自董贼乱汉室以来,导致长安与雒阳的陵园遭受盗掘和大火焚烧,为了防止将来再出现,此不可饶恕的事。
只能把食汉家四百年俸禄的宗族世族,迁移到汉室历代天子陵园附近,为所有天子守陵。
以后的天子皆要执行此令,一旦开始修陵园,便要准备迁世家大族。
当然这种迁移之事,朝堂自然会出钱补偿,再出钱财购买豪族原来乡里的田地。
对于积极配合的宗族表率,册封亭侯或都亭侯爵,还能择出几家子弟给予重用。
若是有人不肯去,那就要好好拷问此宗族的忠孝之心。
大汉以忠孝治天下,其先祖食汉禄久矣,后嗣子孙不思报效,则为不忠不孝。
至于迁移到司隶,各家宗族祭祖之事,那就由留下的一支脉来祭祀,不放心亦可每年派人往祖地乡里参与祭礼。
“诸君,治国必以奉法为重,法存则国安,法亡则国危,而法立贵于必行,立而不行,徒为虚文。”
“自建兴元年起,御史台行走天下,以六问察天下官吏,一察豪族、士族有无以强欺弱,以众欺寡者。”
“二察官吏有无不奉诏书与不遵典章制度,而仅利门户徇私者。”
“三察不明断狱案,只严刑峻法,滥用律令杀戮者。”
“四察官吏、宗族阻碍科考,以及徇私舞弊者。”
“五察聚众散播谣言,教唆百姓违反律令者。”
“六察赴任官吏与当地宗族沆瀣一气,行贿受赂,割损政令,侵犯百姓耕田者。”
“汉家治国圆不失规,方不失矩,本不失末,为政不失其道,若有触犯律法者,无论身后有何权贵,法必罚之。”
“为官艰苦,莫要言之不预,落得流放交趾或西域之罪啊。”
刘备似笑非笑地敲打了在场的代郡官吏。
第462章 汉室宗亲:苟富贵,勿相忘
刘备越来越感同身受,为何总有天子坐不住,想方设法巡视各处。
除了喜欢好动的缘故,更是因天下官吏没了人在头顶监督,就变得胆大妄为。
当年他征讨各地诸侯,每经过一处官吏无不如履薄冰,战战栗栗,不敢轻慢吏事,各州郡士族与豪族都夹紧尾巴做人。
生怕他找到借口度田收部曲,然后直接诛灭其宗族。
如今他只不过在关中居住了数年,来整治羌胡之事,关东诸多世家大族,就好了伤疤忘记疼,硬要往死路上走。
刘备心中只能感慨万千。
既然他们不怕死,那就只能动手了。
……
在代郡歇息了五日,虎贲骑与锐冲营再度出发,再待下去代郡的百姓就要负担不起了。
建兴四年十月二十一日,中军抵达上谷郡,上谷太守刘晔带着众多豪族宗长,特意在沮阳县前的百里处迎接天子中军。
荒野郊外锣鼓喧天,鼓乐齐鸣,百姓们争先恐后地翘首观望。
距离此处西南面不远,便是涿鹿山,当年黄帝与蚩尤战于涿鹿之野,黄帝战败蚩尤后,将他的百姓安置在涿鹿的山边,说的就是这里。
涿水亦发源于涿鹿山,不远处有一县为涿鹿县,离城东一里有泉水名为阪泉,泉边建有黄帝祠,以供当地百姓祭祀。
刘晔与上谷郡的官吏商量了数日,最后选择在涿鹿山不远处迎接天子。
毕竟此处祭祀黄帝,而高祖追溯刘氏先祖,认为唐尧为刘氏祖,尧又是黄帝后嗣,逐鹿之战就是黄帝击败蚩尤的地方。
附近又有阪泉,有些史籍记载阪泉之战亦发生于此,具体如何难以究昭,却皆为黄帝得胜。
能在此相迎天子最好不过。
刘晔作为光武一脉,最有实权的宗室,又是阜陵王刘延后裔,不知有多少刘氏宗亲,想通过他的门路,打探天子有无册封宗亲的想法。
此刻汉室宗亲封王封侯的实在太少,假如不多赐封刘氏,汉记无所记载,后人误以为仁厚的天子,亏待了宗室。
他们受一点苦无所谓,千万不能让汉家中兴之主,在名声上受到影响。
在朝堂还受天子重用的刘和、刘晔、刘虞三宗室,除去刘和虽为九卿宗正,却为中山靖王后裔,让光武后人不好厚着脸皮,修书前去旁敲侧击欲索要官职与封地。
剩下两人都是光武一脉,与大家同出一亲,怎么也要在天子面前为他们请求点食邑罢?
那些诸侯王享有一郡国的供奉,在汉统危亡之际,除了陈王刘宠有些作为外,其余诸侯王仍在醉生梦死,享受丝竹之乐。
陛下废除他们的王爵,刘氏皆无有异议,人人抚掌击节,交口称赞。
只是天子罢黜了诸侯王,革除天下二十诸侯国,腾空出这么多富饶的郡县,怎么就没想起还有刘氏宗亲在望眼欲穿吗?
刘氏如此多人,只有那么几个青云直上为二千石,除此外便是平原刘氏宗长刘元被封为乡侯,涿县刘氏宗长刘播为都乡侯。
还有则是走了狗屎运的刘德然,得其父刘元起阴荫,虽说追封的渤海王降为侯爵,只有南皮县为主再加上邻近二县,可那也是极其富饶的地方。
一座县的食邑,能抵别处两座县。
这让天下多少宗亲羡慕不已,更想天子能大肆分封宗室,结果一等就是数年。
引颈而望的众人再忍受不了,纷纷主动书信给刘虞与刘晔,刘虞承受不住刘氏宗亲每月从各地发来数百封书信与他攀谈交情。
直接向天子请命,甘愿千里迢迢去雍州为刺史,哪怕此时朝堂已然将州部改迁移到酒泉郡的福禄县,赴任需要一路爬山涉水,千辛万苦才能抵达。
那时年约六十有六高龄,须发皆白的刘虞在益州频繁的表奏给刘备,就算死在半道上,他也称心如意。
刘备犹豫许久,架不住刘虞再三请求,想着雍州确实需要有人坐镇,打通丝绸之路,而刘伯安也懂得处理好西域来汉的使团与商队的事宜,便同意了他的恳求。
而刘晔却不同于刘虞喜爱颜面,他直接驳回诸多书信,甚至将许多人辱骂一通。
还拿出曾子的原话:“无益而受厚禄,为窃也。”
把所有人请求堵了回去,同时亦收获了一大堆的骂名,但刘晔没有丝毫在乎,对他而言能追随天子再造汉室,建功立业,已经满足此生的追求。
刘氏宗亲的诟骂,完全影响不了他。
大丈夫处世,当磊磊落落,建不朽之功于天下,何惧于他人口舌。
“来了……”刘晔敏锐地望到远处有百余骑驰马赶来,想必是天子即将到达。
他立即侧身转头,对各曹掾长吏与豪族宗长百余人,高声呼喊道:“诸位,天子中军即来此处,快整理衣冠,抖落尘土,与我一同上前叩拜迎接天子。”
“叩拜时不可仰面观望而失礼,官吏在前,各族宗长在后,守卒与百姓更在其后,郡县役夫组织好黔首百姓,若遇见神色慌张,衣袍身藏不明器具者,无论身份与否,立即拿下审问!”
“诺!”
“我等遵太守之命!”
官吏与豪族不敢不给刘晔面子,俱异口同声的答道。
而役夫与守卒们更是昂首挺胸,大声应喊。
刘晔说完后,目光快速扫视众人,不觉点了点头。
然后他自己也恭敬地整理起衣冠,神情凝重把脑子里昨夜处理过的政务,以及上谷各县的户籍、耕地、赋税、水利、乡里收成多少等事,快速在脑海过一遍。
免得天子问起来,说话会支支吾吾,连郡县乡里都回答不清,治民胸无良策,为官无话向天子建言,就表明他不胜其任。
如今朝堂三公撤除,权柄最高者为尚书令与中书令,其次则是九卿与六部尚书,其中尚书令和中书令,还有太傅享万石。
九卿为中二千石,六部尚书为二千石,御史台不设令,只设左、右仆射,亦为中二千石。
刘晔已成为二千石,此生最大追求,便是成为“万石”之官,真正对应当年佐世之才的褒誉。
想到日后成为万石,刘晔连呼吸都变得有些亢奋起来。
“万石啊……我必得之。”
第463章 我大汉武德充沛!
虎贲骑军浩浩荡荡驻进上谷沮阳县郊外,刘晔将自己府邸腾出来,作为天子与太子的行宫。
他带着功曹、主簿等掾吏搬进了旁边的户曹官署,好在没有携家带口,便能说搬就搬。
根据汉律,太守千里赴任是可以带着家眷,而刘晔却把亲属都安置在雒阳城,孤身赴任只在幽州纳了两位妾室。
边郡太守不同其他地方,每年都有被胡人入寇攻杀县城,掳掠百姓的风险。
这几年汉人与鲜卑人之间争端越演越烈,彼此小规模冲突不断。
轲比能更有魄力,建兴二年八月曾经一度兵临沮阳城下,跃马扬鞭震慑汉家。
塞外的胡人,可不会跟汉人官吏亲属讲仁义,连太守也有战死的可能性,更别提家眷了。
到幽州突骑组建起来,胡人在北边入寇的情况,才渐渐好转。
刘备听着刘晔仔细斟酌诉说上谷郡数年的状况,以及他度田前后的人口、赋税、耕地变化,还有附近胡人掳掠频率。
说罢,刘晔神情凝重,望了望官吏与士卒,拱手行礼道:“回禀陛下,臣有要事告知,还望能屏退众吏十步,以免走漏此消息。”
刘备闻言忍俊不禁,挥手让众人退开十步,他倒想听听刘子扬有什么事情禀报。
“汝等暂且退开罢。”
“臣惟陛下之命是听!”
上谷群吏与豪族宗长作揖躬拜,然后缓慢倒退,退到了门外,纷纷低头恭敬等待天子传唤。
没人敢私底下交头接耳,因为长得凶神恶煞的典韦就站在门口,领着守卫的军士将目光落在他们身上,从头到脚来回打量。
门内有许褚时刻站在天子身旁,门外有典韦小心谨慎,府邸边上还有赵云率中军戒备,防止有人联合鲜卑图谋不轨。
刘晔转身望了一眼退下众人,又瞧见许褚那炯炯有神的目光亦看向别处,手却悄悄按剑不抖动。
这让刘晔立即感到头皮发麻,连忙低声拱手说道:“陛下,轲比能不同于步度根,此人有豪杰之气,能得鲜卑人爱戴敬重,如放任不管,恐将酿成大祸。”
“臣已派遣十数名精通鲜卑语的游侠,前往投靠轲比能所部,只要能接近可汗牙帐就能将轲比能刺死于帐内。”
“轲比能一死,其部落必然作鸟兽散,东部、西部鲜卑也不再为惧,大汉可用钱帛、盐糖等物资为诱,再将各部落牧场重新划分,拉拢与分化胡人,使鲜卑大小部落互相仇视,彼此相攻。”
“如此四五年后,汉家十四州度田完成,国力恢复,以汉之鼎盛,攻胡之孱弱,拉拢胡人多路出击,奋以雷霆,毕其功于一役,故汉军不战,战必胜矣!”
“最晚不过建兴十二年,则可彻底扫除北胡,再化胡为汉,以塞外为长城,永解我大汉边陲之患。”
“陛下可再用二十年与民休息,致力于恢复户籍人口,则可造昌运,而开煌煌盛世!”
“后世卷卷青史,必将称此为建兴之治也!”
刘晔打起精神,有些激动地拱手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