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先前也与你一样不明白,后边却渐渐想清楚了,袁公非不愿迎天子而是不能。”
“且雒阳被刘玄德占据,吕布又归顺了刘备驻军在荡阴县,此人与部将皆骁勇善战,先前攻张燕之时,我们便看出吕奉先反复无常,早知那时就应劝袁公寻机诛杀此贼,也不会有文丑河内之败,让刘玄德攻下雒阳,一念之差啊。”
沮授长嘘短叹道。
有吕布守在荡阴,又有关羽在东郡为其相助,河内为司隶之地,要是有强兵驻守,根本就不好攻打,又怎么去奉迎天子,况且天子还在凉州贼手中。
而东郡太守关云长也是不好惹的主,之前文丑驻扎在邺城时,经常与其交手从未讨到好处,还有河内的张益德听闻也异常骁勇,高祖的曹参与樊哙也不过如此罢。
刘玄德在哪找来这么多熊虎之将,沮授心里纳闷不已。
田元皓没和青州军野战过,不知刘备兵卒厮杀起来到底有多凶悍,但沮授却暗地里问过了河北名将文丑,而文丑当时沉默片刻回答道:“再多交战几次恐麾下兵卒,将畏刘如虎。”
“遇刘玄德最好以防守消耗粮草,待对方人困马乏之际,再出兵击之,方有所获。”
沮授听了细思冀州和刘备交手以来,真就让其来去自如,他沮公与所设的计策,刘玄德视若无睹从不上套,就算拿出孙膑围魏救赵之策,刘备也仍不为所动,还险些在洹水河畔斩了文丑。
老实说和这样的对手交手,沮授有些恐惧,也有些钦佩。
“唉!”田丰也想到了什么,明白了袁公奉迎天子的尴尬处境。
只是无大义在手,而刘备又初战告捷,必然会动摇河北人心,为今之计只盼望刘玄德昏招频出,袁公一战而克青兖。
“走罢元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若有天命在肩,必天助之,我等一介之士,尽力而为便好。”
沮授望天轻笑道,说完对田丰深深一揖,然后扬长而去。
第215章 龙者,能大能小
不仅是冀州,关中长安的李傕、郭汜、贾诩等凉州诸侯也收到了消息。
已经是大司马的李傕在府上宴请郭汜和贾诩议事,恰巧驻军在弘农郡的张济军中缺粮,便来长安购求粮草,李傕干脆将他也邀请到府邸。
乐女在席间丝竹并奏,众人酒酣耳热,每至觞酌流行,李傕问道:“文和,刘玄德在徐州杀戮豪族,是否会引发关东剧变?”
宫廷尚书的贾诩有些疑惑,作揖问道:“大司马所虑为何事?诩实不知还请明言指之。”
李傕放下酒樽望向贾诩,复道:“文和我是问,刘备这般度田杀的豪族人头滚滚,会不会如同董公招致天下士族与豪族群起而攻,要是刘玄德轻易被袁绍击破,我们与汝南袁氏可怀有深仇旧恨,袁本初若席卷天下,必会挥师攻打关中报袁氏之仇,凉州怕会大难临头。”
李傕很担心刘备在徐州玩脱了,导致内部生乱被袁绍捡了便宜,最好能够让袁、刘两家在河北持续斗争不断,凉州诸侯才能在关中长安长久下去。
他想了想,又复道:“袁弱,我们则助袁,刘弱,我们自然也要援刘啊。”
李傕做到了位在三公之上的大司马,眼界终于有点改变,清楚的明白叫他兼并凉州大小诸侯,都无能为力,更别说出兵关东占据天下。
认清现实后,只想安稳在长安待下去,不管关东天翻地覆,只要别波及关中就好,要是牵扯到那就只得提前插手其中。
贾诩还没回话,驻军弘农郡的张济却忍不住皱眉,直言不讳道:“大司马此言差矣,刘玄德甲坚兵利军中皆为精锐之师,凉州军即便在士气和军纪及阵形的操练程度,都已远不如青州军了。”
张济看了眼李傕与郭汜,见他们似乎在沉思,遂拱手说道:“济乃屯守在弘农郡,先后多次与占据河内、河南两郡的张益德和荀公达交战,两人配合有度数次将我击退,若非为了恢复两河的百姓民生,恐怕早就杀进关中,迎回天子了。”
郭汜神色怀疑问道:“我听闻河雒之地的士卒,多为豪族部曲编练而来,编进军伍不过一年时间,能见多少血?不过是多分发了几亩田地的农夫,车骑将军何必夸大其词。”
说到后边,郭汜自己也忍不住笑了,他绝对不相信,就一年时间就能够让豪族部曲比凉州军更骁勇善战,要知道他麾下的兵卒可是在胡蛮之地,真刀真枪的蹀血杀出来的。
河内兵才打过几次仗,也能拿来对比凉州军,张济想诓骗粮草也不寻个好借口,这样的无稽之谈,他岂会相信。
郭汜遂伸出手指着张济,戏谑道:“车骑将军莫非因为从子张绣险些为张益德擒杀,在此故意架谎凿空,想让我们坐立不住,替你挥师河内斩了张飞为你从子报仇乎?”
“我劝车骑将军,不要想着借我们的手报仇雪耻,张绣既然败于张飞,日后率军赢回来便是,难道独青州人蛮勇,我凉州人就不悍勇骁健?”
“骠骑将军你……”络腮胡的张济脸色一青,愤懑拍案而起,怒目而视之。
自己缩在关中什么事都不知道,还抱着凉州人武备天下第一的模样,老子好心告诉你们今时不同往日,刘备麾下的兵卒才是一等一的强兵。
几次和河东郡的白波贼联手出兵攻打渑池、宜阳、东垣等地,想将这些县城夺回来,都被青州军击败。
差点连最英勇的从子张绣,都险些被张益德突阵刺死罹难于战场,而你们这些人远在长安享乐,只有我在面对天下真正的强军,还在这里出言讥讽。
想到这里,张济面庞涨成紫红色,只对大司马李傕略微拱手,又瞥了眼郭汜,憋着怒气愤恨而去。
都是厮杀出来的武夫,他根本罔所顾忌郭汜,有种就带人出关和他临阵拼杀。
郭汜见张济因随口而出的戏言,就驳了他的面子,径直气冲冲地离开。
也眼神冷如刀子,狠狠地剐了张济的背影,心里默默的在想些什么。
“唉……”贾诩心底微微叹息,凉州人就是这样的草台班子,口不择言拔刀相向俱是常事,张济这样已经是极为克制了。
自从董公死后,已然没有人能够驾驭得了这群莽夫悍卒,他贾文和最多只能勉强用利益把他们缝合在一块,让这辆残破不堪的马车继续驱车向前罢了。
这辆马车早晚还是会土崩瓦解的,剩余人不是横死在车内,就是栽倒坠地殒命于覆车之外。
“诩若死无葬身之地,岂能安息于九泉之下?”贾诩悄然叹道。
遭天下大势裹挟至今,凉州人早已骑虎难下,要当年王允愿意放他们条生路,凉州军又怎会攻打长安凌辱天子,一步一步的踏入绝地。
此刻天下诸侯除了袁氏与凉州有血海深仇,其余的都有化敌为友的可能,可以择其中最能问鼎者释放善意,但绝不能让长安的三公九卿以及天子起势,不然凉州武人将会被杀绝,他贾诩自然也逃脱不了。
先前刘玄德发檄文讨伐凉州让他大惊失色,最后见青州军剿灭张扬和匈奴单于后就停在了河雒之地,重修宗庙祭祀先祖。
贾诩才后知后觉的发现,刘备并没有辅佐天子刘协的意思,顿时让他心里惊喜。
新莽之乱,光武刘秀收复雒阳祭祀宗庙,后于河北成就大业,续汉两百年兴盛。
刘备于青州崛起,天子刘协对其没任何恩惠,反倒是董公不顾三公九卿反对,表刘备为青州刺史,又表青州牧。
后边刘玄德攻刘岱与袁绍,凉州皆有助力,乃至眼下让其牧关东冀、青、兖、徐四州,又封邺侯。
若不是凉州把持朝政,就凭刘玄德的末微出身,任何上表必会被三公九卿驳回,又怎么能和盘踞在河北的袁本初斗到现在。
皆为凉州细微之动也。
贾诩忽然有些细思极恐,自从董公在雒阳和天下士族彻底闹翻以来,最得利的不是名满天下的名士,恰巧是出身不起眼的刘玄德。
“光武乘时龙而御天,夫龙者能大能小,能升能隐,大则兴云吐雾,小则隐介藏形,犹人得志而纵横四海……”
就在贾诩想出神之际,大司马李傕打断了他的思绪,问道:“文和,白波贼与黑山贼常有往来,不如借朝廷名义也册封招降黑山贼张燕,以利驱使其在刘备兵败时,出并州居高临下攻打袁绍,你看如何?”
之前为防范刘玄德攻打关中,李郭两人用天子诏书招安了在河东郡作乱的白波贼,册封官职又赏赐钱财布帛,各种将军名号不要钱似的随便封,终于让白波贼心动,最后归降了朝廷。
如今倒可以通过白波贼与号称百万的黑山贼首张燕联络上,只要肯听朝廷号召,各种官职任他选。
贾诩闻言思索少顷,颔首道:“大司马此计不错,只要能让袁刘两家争斗不休,定可保关中无恙。”
“好!”见贾诩也赞成,李傕不由笑了起来,抚掌道:“无论关东诸侯再怎么势大,只须天子和朝廷在我们手中,便可以驱使任何人为我所用。”
“董公挟天子以令诸侯,真乃良策也。”
说着李傕便举酒樽相邀郭汜与贾诩都搂着舞婢歌吟笑呼,酣饮醉酒。
第216章 在下刘备刘玄德
六月季夏,刘备率军撤回青州,途经兖州山阳郡的湖陆县再度休整。
走过一片菜畦地,眼前的老屋已是残垣断壁,半塌的围墙可以望见满院荒草足有半人高,累累裂痕的柴门被风吹得吱吱作响。
拉住了想要推门而进的典韦,又用眼神意示许褚不要出声,刘备上前轻敲了敲柴门,屋里传出咳嗽声,问道:“谁啊?”
“在下刘备字玄德,乃为军府送粮食布帛而来。”刘备拱手说道。
“咳咳,刘玄德?没听说过。先前送粟米和小麦不都是张长吏吗?怎么又换人了…你等一会儿,我起来开门。”
屋里苍老的声音,说话间带着止不住的咳嗽,言语间有些疑惑。
而刘备却没有不满,在门外拱手回道:“那就多谢老丈了。”
大抵在门外候了许久,院里才传来拄杖的脚步声。
“嘎吱一下”刺耳的声音响起,两鬓斑白瘦骨嶙峋,有些身形佝偻的老丈打开了柴门,一股异味闯进典韦和许褚鼻中,让他们不禁捂鼻往后仰。
刘备依旧不动,揖见问道:“敢问老丈,可是李棱家眷?”
老叟眼神不好,只得眯眼打量面前的众人,觉得他们的袍服好像比乡吏更好,不由奇怪问道:“咳咳,小人正是李棱祖父,我家那竖子又跟着刘使君在战场缴获了什么好东西,劳烦长吏邮寄回来了?”
一边咳嗽,边作揖赔罪道:“长吏莫要见怪,我家竖子乃穷苦卑贱出身,未见过什么好物件,自打选拔进军府做了辅卒,只要有缴获的东西就喜欢往家里寄,看我那后屋都快堆满了。”
老叟虽在责怪说着,脸上却不禁笑成褶皱,他青壮时也上过战场打过仗,一般人在战场能活命已是万幸,自家那小子还能有斩获,说明他之前在家里苦练的枪刺之法,还是有些效果,起码就比别人强。
不求他有多厉害,只要比别人强,那就能在战场活下来。
刘备也笑了笑,回道:“金石在军中常有毅力,操练时也最为刻苦,能在战场斩获颇多,理所应当。”
“长吏莫不是李棱的伍长或什长罢?不然怎会知道那竖子的小名。”老叟有些惊讶的问道。
能知晓士卒小名的,除了伍长和什长外,就少有人知道了。
必然常和手下兵卒混在一块关系较为亲近,才会知道。
但看刘备的衣袍和头冠就不像伍长和什长的穿着,理应为更高的武官。
果不其然,只见刘备点头笑道:“老丈好眼力,我乃金石所在的军屯职任屯长。”
“我就知道是贵客。”老叟也笑说道,接着连忙问:“刘屯长,大军是不是已经结束征战,自从我家那竖子跟随刘使君征京都以来,好久没有书信寄回家了。”
“去岁冬季也不写信问问,万一我若死在屋中,我看他回来还能看到谁,刘屯长那竖子怎么还没回来,不会又轮驻军在外乡吧?”
老叟又笑问道,心里却闪一咯噔,因为太过反常了。
屯长都回来了,他身为士卒怎么可能会不回来,除非回不来了。
汉军之中,只有从军而战死者,会被收敛骸骨归乡,乡县给以衣衾棺葬具,然后派遣长吏视葬。
“刘屯长莫要吓人,我岁数大了,家中只剩下幼孙,还指望他为愚吊祭送丧呢。”
老叟登时腿脚颤颤巍巍,脸色强笑着道。
刘备赶紧将老丈扶稳,沉声说道:“老丈勿要惊慌,我来此处是告诉好消息的,金石他在军中被玄德公看重,已被调拨为亲卫编进锐冲营,现在属于战兵,耕田又多增加五十亩了。”
“只是他要马不停蹄随玄德公返回平原郡,没路经此处,遂托我顺道来看看他的祖父。”
“这是他随军征战立功,发下来的赏钱让我给带回来了。”
刘备说完,便小心翼翼从怀中掏出麻布包裹着的钱财,欣喜地打开给老丈看,说着用手比划李棱在战场上的英武,直夸的老丈忍不住笑出声。
最后将其轻轻交在对方手中,刘备复道:“金石蒙使君看重暂不会返乡,我已经向乡吏打招呼,战功所获的五十亩田地可雇附近百姓耕种,收成时可收粟米。”
“刘屯长果真没有骗我?”
待到刘备转身要走之际,老叟捧着麻布又忍不住问道,话语中带着冀望。
“当然!”刘备朝东拱手笑道:“谁敢在兖州拿玄德公之名开顽笑,此事乃当真无疑,老丈请毋虑也。”
“玄德公真乃长者之君也,竟如此看重我家那身微命贱的竖子,即便他为使君战死沙场,我亦无恨了,人生在世得贵人器重,夫复何求。”
老叟沉默了会儿,接着老脸笑出褶皱说道。
刘备闻言立原地,继而后退一步,揖礼深拜。
“老丈,快回去吧,备告辞了。”
说完拉着典韦和许褚踏步离开,直到数十步后,才转身回望了眼,老丈依然孤零零的站在门口。
刘备抬衣袖拂拭,背着典韦和许褚,抬头望天,说了句:“今日的风沙真大。”
回头却看见许褚与典韦也在抬头看天,刘备也不拆穿,遂干咳一声,道:“走吧,尚有杂事要处理。”
不过策马行二里余,就见近百人官吏浑身如筛糠的候在田野间,锐冲营的军士披甲持械肃然而立。
刘备指着冷笑道:“我曾多次下严令,对战殁袍泽的钱财抚恤为重中之重,切不可贪污受贿,莫谓言之不预,没想到即使这般也私欲难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