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平王瞥了陈斯远一眼,不禁笑道:“你这是登门讨教?”
陈斯远恭恭敬敬见了礼,这才道:“回王爷,末学后进越学越觉得圣人微言大义,只怕穷其一生也难精研。”
燕平王摆手示意其落座,撇嘴道:“微言大义自然有,可穿凿附会也不少。”顿了顿,又道:“你那法子本王试了试……还不错。”
陈斯远也不敢讨要版权费,只拱手道:“于王爷有用就好。”
燕平王身子前倾,笑问:“你这人鬼主意多,可还有旁的赚钱法子?”
“这——”
不待他回答,燕平王叹息一声,叫屈道:“圣人着本王打理内府,奈何如今内府尾大不掉,这外头赚上一万两银子,倒有九千两被这些人吃了去。”
这内府源于太宗后营,原本用于安置老弱,待太宗鼎定天下之后,便将后营转为内府衙门。原意自然是好的,想着后来皇帝好歹多一份银钱,也不用太看朝臣脸色。
就好比前明的崇祯,自个儿过得抠抠搜搜,税赋银钱倒是让江南士绅侵吞了大半。有了内府衙门,闲时可让皇帝恣意些,战时也能多一份银钱,免了国库空虚之忧。
奈何任何好想法,经年累月下来也成了馊主意。如今人口滋生,内府人家尾大不掉,侵吞内府钱财也就罢了,地方上更是横行霸道,惹得每年都有御史台言官状告内府衙门。
自今上登基之后,内府出息每年逐降,开销日高,不得已干脆派燕平王来打理。燕平王手段狠辣,清理了不少蠹虫,奈何内府实在庞大,这快刀没几招过去就成了钝刀子。
事到如今燕平王再不去想精简,只想着多几门赚钱的营生,好歹要将内府衙门维系下去。
絮絮叨叨抱怨了一通,燕平王又道:“本王也知,平白使唤你,就算你当面不说,私底下也得腹诽。前一回你怕是赚了一些银钱吧?”
陈斯远只拱拱手,笑着没言语。
“放心,本王眼皮子没那么浅。那银钱自然归你……你这几日好生想想,若果然再寻个赚钱的营生,本王保你过顺天府乡试。”
“啊?”陈斯远大惊。
若是寻常官员说这话,那没什么稀奇的。什么规矩都是人定的,既然是人定的就能寻见漏洞。问题是燕平王可是今上幼弟,站在皇家立场上,怎会干出科举舞弊之事?
眼见陈斯远惊愕,燕平王不屑道:“怎么,不信?”
“这,学生不敢。”
燕平王悠悠道:“国子监里什么手段,本王又不是没听说过,知道科举门道又有什么稀奇的?”
是了,换做‘我大清’,考官私底下叫卖考题都不稀奇。这大顺瞧着好一些,却也没强多少。
燕平王继续说道:“朝廷开科举取士,乃是取天下英雄尽入彀中之意。有学识的自然要取,有背景、有能为的为何不取?”
咦?燕平王竟然会这么说。
细细思量,不无道理啊。这科举本就是给下头一个上升通道,用以安抚地方,顺便选取官员。
如此一来,地方上钻进科举的门道里,就少了怨气。普通人可以‘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那有能为有背景的,可比普通士子还不安稳,这等人与其放任在地方为祸,不若收进彀中,免得地方不安稳。
所以‘我大清’倒反天罡开了捐官一途,这江山非但没崩,反倒愈发安稳了。
心下思忖明了,陈斯远郑重朝着燕平王拱手:“王爷高见,学生佩服。”顿了顿,又道:“待学生思量几日,有了思绪再来求见王爷。”
燕平王顿时来了兴致,道:“你既这般说,料想必胸有成竹。”说话间朝着那侍女一伸手,后者紧忙递了一张名帖来。
燕平王随手丢过去,道:“来日若想出好营生来,直接拿了名帖来王府见本王。”
注一:典、当、赁,形式不同。赁就是普通的租;当,基本没有超过半年的;典,这个很有说道,相当于你出一定的钱,就可以获得一定年限该物品的使用权。
有个词叫‘一典千年’,典为世家重要规避风险的传承手段。明清之际,很多世家大族就是用典这个手段,完成了土地、财物传承。
有关典,以后会有很详细的说明。
第115章 赌
陈斯远收了名帖,下得马车来朝着内中之人恭恭敬敬一揖,这才雀跃着回返马车。他一路如何思忖暂且不提。
却说燕平王紧了紧身上狐裘,又等了一盏茶光景,便有侍卫来报:“王爷,人死了。”
“嗯。”燕平王应了一声。
那侍卫又道:“是不是夜里派慎刑司的找寻一番?”
燕平王嗤笑一声,道:“秦业不过是过路财神,他才几个钱?留着给他儿子烧埋吧。”
侍卫应下,马车旋即启程,朝着内城回返。
方才进得内城里,便有王府侍卫来寻,回道:“王爷,圣上请王爷即刻入宫。”
燕平王应了一声,与一旁侍女道:“皇兄这是又来催问银钱啊。”
今年先是两淮泛滥,跟着山、陕又闹了旱灾,大顺各项税赋年入快五千万两,结果河工一项就去了几百万银钱。
去年一场大火将寿安宫烧了去,今年延康帝四下拆借,好不容易才将寿安宫修了一半,如今又没了银钱,只好催着内府上供。
马车转向皇城,不一刻换了轿子往后头乾清宫而去。待到得西暖阁里,已然临近酉时。
入得内中,燕平王上前见礼,四十许的延康帝摆摆手,说道:“又没外人,你客套给谁看呢?”
燕平王讪笑道:“礼不可废……”
“少啰嗦,朕问你,今年内府还能抽出多少银钱?”
燕平王苦笑道:“怕是顶多能抽二十万,再多的话,只怕来年就要运转不利。”
“二十万……”
延康帝负手而立,缓缓舒了口气,说道:“勉强够用了。那寿安宫工程不能停,偏这二年天灾不断,只盼着来年能过个好年。今年朕亲去祭拜,不用你代劳了。”
燕平王笑道:“臣弟谢圣人,可算能偷一会懒了。”
延康帝乜斜一眼,道:“每回见你都是惫懒模样,长此以往成什么样子?”
燕平王暗道,自个儿若是勤奋了,只怕皇兄就要不安了。当下打了个哈哈道:“臣弟就是这性子,皇兄不是一早儿就知道?要我说,这内府——”
“打住!太子还小,内府还是你打理吧。”
燕平王叹息着应下,转念忽而笑道:“皇兄,臣弟这些时日倒是寻了个人才。”
“哦。”延康帝神色淡然,心下并不在意。
燕平王也不泄气,说道:“臣弟说的不是寻常才子,此人出身寒微,却擅经济之道。”
“哦?”
当下燕平王便将用斗笠、棉帽四下广而告之的事儿说将出来,临了才道:“这才半月,臣弟估算了,少说赚了两千三百两。这营生又不是一锤子买卖,一年四季都能做,还能套了样子往扬州、广州等地铺展。
这一地一年下来几千两,十几地下来不就是几万银子?嘿,今儿个臣弟又撞见了那人一回,许了重利,那人说回头儿定寻个好营生来。”
延康帝欣慰道:“不错,这等专擅经济营生之人,朝廷素来急缺。若瞧着入眼,不如收入内府。”
燕平王道:“臣弟也是这般说的,奈何那人一心考取功名,无心入内府。”
延康帝略略蹙眉,忽而醒悟道:“你方才说的重利……”
“臣弟保他过顺天府乡试。”
“胡闹!”
燕平王委屈道:“圣人,人才难得啊。要是等他按部就班考取乡试,说不得还要二十年呢。那人如今才十四、五年纪,这过了二十年说不得便被腐儒那一套熏得没了本事。”
延康帝哭笑不得,指着他道:“你这话可不好传出去,不然又有御史台弹劾。”
燕平王嬉笑道:“随便弹劾,左右臣弟那俸禄都扣到十年后了,也不差多那么几年。”
延康帝负手踱步,须臾停步,凑过来低声道:“莫要让人抓住了把柄。”
燕平王会意,笑道:“皇兄放心,臣弟定办得周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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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陈斯远乘坐马车一路回返荣国府。苦闷了好些时日,如今总算见了些许亮光,陈斯远又是一心钻营,哪里肯放过这般良机?
还是那句话:万般皆下品、唯有做官高!
他虽前世记忆残缺,可好歹还记得些许。虽不会造蒸汽机,更不会造后发定装火铳,可不少商业模式还是记得的。
汇集三百余年智慧,拿到这个时代一准大杀四方。奈何他此前不过一介白身,但凡营生有点起色,各方豪强、权贵就得跟闻见血腥味的鲨鱼一般冲上来撕咬。
不信?看看扬州盐商。虽家财万贯,可能传承三代的又有几人?早前一场大案便将八大盐商卷进去半数。说白了,盐商不过是皇家豢养的肥猪,但凡年景不好就要杀了吃肉。
如今却又不同,内府背后就是皇上,素来只有内府欺压地方的,极少有反过来的。
陈斯远用商业模式换进身之阶,那拎不清的或许觉着亏本,实则仔细想想,这已是最好的结果。
不然就算陈斯远来日入了仕,操持几十、几百万两银子的营生,旁人不敢觊觎,你说皇帝会不会觊觎?
这会子可是家天下,世间万物都是皇帝的!皇帝用的东西,起码明面上一定是最好的。若有人被人发现用的东西比皇帝还好,那就是罪过!
陈斯远越想越雀跃,转念便琢磨出几个法子了,不过须得实地探查一番,能不能过乡试可就看这一回了!
在前头还了马车,陈斯远一路走路挂风,兴冲冲回返自家小院儿。
方才进了门,便有小丫鬟嬉笑着迎了上来:“大爷大爷!府中放赏了!我得了两吊钱呢!”
芸香乐得后槽牙都乐出来了,陈斯远探手将芸香的发髻揉乱,笑道:“知道了,过会子咱们也放赏,少不了你那一份。”
芸香乐道:“诶嘿嘿,谢大爷赏!”
不待红玉、香菱来迎,陈斯远已然到了门口。房门推开,香菱骇得后退了一小步,这才迎了陈斯远入内。
当下红玉、柳五儿上来伺候,褪去斗篷,净了手,又奉上温茶。陈斯远呷了一口茶水,这才笑道:“府中放赏了?”
红玉笑道:“是,二奶奶下晌就开始放赏,内宅的放过了,明儿个放外宅伺候的。”
陈斯远颔首,吩咐道:“那咱们也不等了,今儿个就放赏。”
红玉应了一声,看了香菱一眼,香菱便去西梢间里将那檀木匣子捧了出来。
木匣子抽开,里面既有散碎银钱,又有成串的簇新铜钱。
陈斯远提了一串铜钱出来,探手招来芸香:“来,这是你的赏。”
芸香喜眉笑眼接过,不迭谢赏。
陈斯远便道:“去歇着吧,往后仔细当差,少不了你的赏赐。”
芸香应下,颠颠儿跑了出去。
下一个是柳五儿,陈斯远点了两串钱,给了柳五儿。这姑娘恬淡谢过,也不禁有些欢喜。自个儿有了钱,总能采买些可心的胭脂水粉。
待柳五儿退下,陈斯远将香菱、红玉两个一道儿叫上前,径直点了两份银子,给了她们二人。
香菱的稍多,内里有先前的月例,除此之外二人倒是一般无二。
红玉喜形于色。依着先前所说,每月陈斯远给红玉补五百钱,此番放赏当是两串钱,但实际上陈斯远足足给了八两银子!
这回放赏,当四个月月例,算来红玉的月例就是二两,与赵姨娘一般无二!
更要紧的是,香菱也是这般多,这内中的意思不言自明。
香菱也是聪慧的,瞧着手中的两锭银子,大抵有十两,顿时屈身一福:“谢大爷赏。”
红玉也随之福身谢过。
陈斯远心绪极佳,正要说些旁的,忽听得外间有婆子招呼道:“远大爷可在家中?”
红玉蹙眉,返身去迎,口中说道:“芸香又跑哪里去疯了?”
当下出门去迎,须臾引了秦显家的进来。
那秦显家的道:“远大爷,大老爷有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