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窃玉 第79节

  陈斯远心下一动,盘算着这几日邢夫人就要请了太医问诊,便笑问:“秦嫂子可知是什么事儿?”

  那秦显家的笑道:“倒是听了一耳朵,好似与国子监相干。”

  不是邢夫人有了身孕啊。

  陈斯远便起身,由着香菱为其披了斗篷,紧忙随秦显家的往前头去。

  少一时到得外书房,便见大老爷贾赦眉头紧锁,显是心事重重。

  陈斯远上前见了礼,那贾赦就道:“本道明日领了你去与陶监丞一会,谁知忽然有了急事。这样,你明日拿了老夫名帖自行登门,回头我与陶监丞招呼一声也就是了。”

  眼见贾赦兴致大坏,陈斯远也不想触霉头,当即乖顺应下,取了名帖便从外书房出来。行到黑油大门左近,瞥见那门子余四,陈斯远探手招来,低声问道:“方才瞧着姨夫心事重重的,是有什么事儿?”

  “这……”余四低声道:“方才二房老爷打发小厮来说了一嘴,旁的就——”

  陈斯远一抖手,将一角银子丢了过去。

  余四顿时大喜,四下观量一眼,这才低声道:“小的听了那小厮提了一嘴,好似年后有营缮郎到任,旁的就不知道了。”

  新来一个营缮郎?

  是了,秦业这一死,朝廷总要补缺。料想贾家,乃至于四王八公都在为此事奔走、角力,又想起贾赦心绪极差,莫非是此番新来的营缮郎不是贾家安置的?

  此事往好了想,贾家断了那营缮司的营生;往糟了想……不敢想象!

  罢了,这些事儿他暂且掺和不上,还是琢磨琢磨明日拜访陶监丞吧。

  一径回返自家小院儿,陈斯远依着习惯又进书房里研读。许是有了些许底气,此番读起来再没了往日的紧迫。

  转眼用过晚点,便听得外间小丫鬟芸香哭咧咧回返。

  红玉啐了一嘴,道:“野了半晌,说不得就是磕了碰了,我去瞧瞧。”

  红玉不片刻便去而复返,还扯了哭成小花猫的芸香。

  她面上欲言又止,芸香便到得陈斯远跟前告状道:“大爷,薛家欺负人!”

  陈斯远撂下书卷,纳罕道:“怎么欺负人了?”

  芸香哭道:“吴嬷嬷设了局,我瞧着热闹,也跟着押了几回。这起先三回赢两回,谁知往后竟一回也没赢,那……那三吊钱一转眼就输了个干净!”

  陈斯远蹙眉道:“谁让你赌的?”

  芸香道:“大家都玩儿,我就跟着凑趣了一回。”

  陈斯远最不喜赌博,盖因他知道十赌九输,输急了什么事儿都能干得出来。

  因是便肃容教训道:“往后再敢聚赌,你打哪儿来回哪儿去,再不用在我这儿伺候!”

  芸香本想求陈斯远为其做主,谁知反倒遭了劈头盖脸的训斥,骇然之下一时间忘了哭。

  “可记得了?”

  陈斯远素来宽厚,少有这般严厉的时候,芸香顿时骇得说不出话来。

  红玉也附和道:“这回就当长记性了,再没下回!过会子去写一百大字,后日交给大爷,写不完打你手板!”

  芸香眨眨眼,哭得更伤心了,上气不接下气的应下,这才抹着眼泪去了。

  他一走,陈斯远招过红玉问道:“吴嬷嬷是薛家的?”

  红玉嗫嚅一番,低声道:“是宝姑娘的奶嬷嬷。”顿了顿,又道:“这府中先前虽也聚赌,可不过是顽乐,输赢几十个钱就封顶了。赢了的买了酒菜,大家吃吃喝喝热闹一场,说不得还要亏钱呢。

  可自打这吴嬷嬷一来,这赌注就越来越大。”

  有些话不好明说,红玉又凑近了,压低声音道:“上一回晴雯的表哥多官输了十几两银子,逼得没法子去求了晴雯,闹了好一场才平息。”

  陈斯远若有所思,问道:“除了这个吴嬷嬷,薛家还有旁的设赌?”

  红玉道:“莺儿偶尔也拉着几个大丫鬟耍顽,不过莺儿十回里有九回都是输的。”

  陈斯远心下了然,只怕这暗地里聚赌,内中未必没有薛姨妈的意思。通过吴嬷嬷与莺儿或是拉拢,或是利诱,一步步掌控了荣国府中的舆论?

  再细细思忖,只怕背后也有王夫人的影子啊。

第116章 家有喜事

  贾家的局面,大抵是贾母拉拢老家奴,又笼络了凤姐儿,而后靠着凤姐儿、邢夫人来压制王夫人。

  薛姨妈是王夫人的嫡亲姊妹,二人自然而然合在了一处。这会子贾母靠着赖家等老家奴将荣国府各处关要紧紧抓在手中,逼得王夫人吃斋念佛,王夫人又怎会甘心?

  薛姨妈、王夫人姊妹两个私底下计较一番,干脆定下了笼络之策。怎么笼络?须知这婆媳宅斗里,家奴中沉默的才是大多数。

  于是一开始薛家四下撒银钱,随即觉着行迹彰显,有些太过显眼;而后逐渐就演变成了开设赌局。

  赢了,自然记得薛家的好儿;输了,还输多了,薛家干脆减免债务。左右这天下就没有坐庄的会真个儿输了去。

  便有如此前的‘金玉良缘’怎么四下流传的?再比如前些时日自个儿与黛玉的婚约怎么就沸沸扬扬起来?只怕这后头都是薛家兴风作浪,王夫人则推波助澜。

  陈斯远心下玩味,真是不来荣国府不知内情啊。他此前不拘是读原文还是看影视剧,关注的都是儿女情长,又哪里会想到此间斗得如此激烈?

  不过于他而言倒是好事一桩。

  薛家、王夫人都想促成‘金玉良缘’,自然巴不得自个儿早些娶了黛玉。

  陈斯远不禁暗忖,刻下怕是贾母视自个儿为眼中钉、肉中刺,倒是王夫人乃是天然盟友啊。可惜邢夫人一直与王夫人不对付,他倒是不好登门拜访,只能私底下勾兑了。

  寻思间,外头忽而传来叫门声。红玉、香菱赶忙去瞧,过得好半晌香菱才回返,与陈斯远道:“是那位吴嬷嬷来了。”

  陈斯远戏谑道:“又来做好人?”

  香菱掩口而笑,道:“还了两吊钱,芸香那傻丫头瞧着就差给人家磕头了。”

  陈斯远哈哈笑道:“确实有些傻,这是被人卖了还给人数钱啊。”

  顿了顿,又道:“香菱倒是聪慧,平日里是不是什么都瞧清楚了,只是闷在心里不说?”

  香菱略略讶然,嗔道:“大爷这话说的,我便是想说又与谁说去?”

  是了,她现在跟在薛姨妈、宝钗身边儿,极少与贾家丫鬟、姑娘往来,可不就要闷在心里?

  陈斯远笑了笑,转而说道:“回头儿你教教红玉、芸香识字,芸香随她去,红玉是个周全的,往后不识字也是一桩麻烦事儿。”

  “嗯,知道了。”

  陈斯远又道:“那几卷书册快看完了吧?”

  香菱道:“还差一些,有些都看不懂呢。怎么,大爷要教我作诗了?”

  陈斯远本要开口应承下来,忽而想起黛玉来,便转而说道:“我只怕不会教人——”这倒是实话,他那诗词多是抄的,让他自己做,只怕连三春都比不过。“——不过你可是可以自个儿寻个师父。”

  “师父?宝姑娘?”

  陈斯远道:“林妹妹啊。她书香世第,父亲乃是探花,又得翰林教导过,别看年岁小,才情可是一等一的,教你绰绰有余。”

  香菱眨眨眼,掩口笑道:“好,那我得空去寻林姑娘。”

  她哪里不知,陈斯远是让她做个传递书信的小红娘。

  这日匆匆而过,待转过天来,因本日乃是休沐日,陈斯远一早儿便乘车出了门儿。一径到得陶监丞家,陈斯远下车叩门,规规矩矩递了名帖。

  事不凑巧,这日一早陶监丞外出访友了,陈斯远扑了个空。

  这国子监监丞乃是正七品的官职,瞧着不起眼,实则位卑权重,而且是实打实的肥缺。

  肯定有人要说了,一个礼部下的国子监能有什么油水?

  油水大了去了!

  以此时大顺为例,这监生除去优生、选生、荫生之外,还有个例生,也就是捐监。

  顺承明制,百姓要去外地须得有路引,被小吏盘剥也就罢了,还十分耽误事儿。这有了捐监就不同了,天下之大随处可去。于是各地商贾为了行商方便,纷纷捐个监生,方便自个儿各处行走。

  除此之外,江南一地人才汇聚,实在太卷了。单是秀才试,录取率就不足百分之一,以至于许多人自觉空负才情,却郁郁不得志。

  秀才试难,往上乡试反倒简单一些,录取率好歹能到百分之二。于是乎江南士子就动了心思,干脆捐个监生,跳过要命的秀才试,直接参加乡试。

  大顺开国时,太宗李过定下规矩,捐监须得捐米一千石;到太上在位时,规矩改成了五百两银或一千石白米。

  待到了太上晚年,这价码又降了,成了二百五十两银或五百石白米。今上登基第三年,定下捐银八十八两的定制,直至今日不曾改动。

  这捐监银子往吏部交,自延康三年之后,平均每年都要发售八十多万份监照!

  国子监要出具监照,每一份收取一两七钱的手续费,单是靠着手续费国子监就年入十四万两!这些银钱可是不用上缴国库、内帑的,国子监上下才几个官佐?

  是以国子监看似是个清水衙门,祭酒、司业等看着都是清流,实则肥得流油!

  所以荣国府与前国子监祭酒李守中家联姻,一则是改换门庭,二则,未尝没有觊觎李纨嫁妆之意。

  那门子请陈斯远倒座厅等候,须臾回返说了,陶监丞不知何时归来,待来日再往荣国府送帖子邀陈斯远一会。

  陈斯远应下,饮了一盏茶这才起身告辞。

  出了陶监丞家,陈斯远自个儿就犯了思量。早先觉着国子监不错,还是个优生,至不济熬到年头也能混个官儿做。且那时候朝不保夕,随时都要跑路,陈斯远实在没心思思量,更没想到那捏住自个儿把柄的贵人会是燕平王……其后燕平王还允诺保其过顺天府乡试。

  有道是‘人算不如天算’,时至今日这优生入国子监反倒成了鸡肋。

  以寻常选生为例,一年大考一次,合格了就升监,按部就班下来六年才能肄业;陈斯远是优生,按部就班也得三年肄业。

  早知如此,莫不如捐了监生了,回头给燕平王出个好主意,等到来年八月乡试一过,他可就成举人老爷了啊。

  奈何平安州节度公文已递,陈斯远再也不好反悔,只能捏着鼻子想法子尽快从国子监肄业。

  思量间回返荣国府,结果才下马车,便撞见了匆匆而来的贾芸。

  “远叔!”贾芸遥遥拱手,满面堆笑。

  这采买花草树木、打理园林可是一桩好差事,尤其是那花草树木油水极大。前头穷困之际得了陈斯远二百两银子援手,其后又得其举荐得了好差事,贾芸自是心下感念。

  陈斯远瞥了一眼,停步笑道:“芸哥儿来了?”

  贾芸快行几步到得近前,作揖道:“侄儿才从夏家定了些桂花树苗,又采买了些其他草木,这不,赶忙盖了棉被送进来,生怕冻死了。远叔这是——”

  陈斯远略略思量,便说道:“别提了,我如今有一桩事儿要劳烦芸哥儿。”

  贾芸肃容道:“远叔这是什么话?错非得了远叔抬举,侄儿如今还困顿着呢。远叔要办什么,只管吩咐就是!”

  陈斯远道:“也不算为难,只是我人生地不熟的不好扫听。”他凑近附耳道:“芸哥儿帮我扫听扫听,那国子监陶监丞私底下可做着什么营生。”

  贾芸是贾家京师旁支,可在外也要叫一声‘芸二爷’的,闻言拍着胸脯道:“我道是何难事,此事只管交给侄儿,过几日定给远叔一个准信儿!”

  陈斯远心下熨帖不已,暗忖这就是砸重金结交的好处。眼前的贾芸,冲着那二百两银子,只要不是要命的事儿一准能帮着自个儿办了;外城那三位好哥哥,只怕早就知道此前自个儿担着掉脑袋的事儿,明知如此依旧随叫随到、不多问一句,正是应了那句话‘有钱能使鬼推磨’。

  当下又说了几句闲话,贾芸急着往拆除了的东大院送花木,二人便就此别过。

  陈斯远自夹道绕行回返自家小院儿,甫一入内,红玉便面色古怪迎了上来,道:“大爷,东跨院有喜了。”

  陈斯远一听便知是邢夫人那事儿,当下却故作不解,蹙眉道:“哪位姨娘有喜了?”

  红玉古怪道:“不是哪位姨娘……是大太太。”

  “啊?”

  二人进得正房里,红玉嘀咕道:“也是稀奇,不知怎么去了妙峰山娘娘庙一遭,回来大太太就有了喜。头晌那会子王太医亲自问诊,诊了两回都是喜脉。大太太一高兴,又要给东跨院放赏。”

  陈斯远问:“大老爷呢?”

  红玉道:“大老爷也高兴了一回,不过转头又去寻老爷计较去了,好似还是为着省亲别墅之事?”

  省亲别墅有什么好计较的,各处差事都分派了人手,该建建,该贪贪,贾赦时常拉着贾珍督办就是了。只怕这兄弟二人还是为了那营缮郎一位在计较。

  陈斯远略略放心,暗忖邢夫人既然敢宣扬出来,那就说明贾赦那一关肯定是过了。

首节 上一节 79/339下一节 尾节 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