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窃玉 第77节

  一提及腹中孩儿,邢夫人顿时双眼放光,脸上也慈爱起来,道:“时日还短,我想着月底再说。”

  “也好……大老爷那边厢可透过风了?”

  邢夫人道:“前几日他饮酒回来,我提了一嘴,他支吾着应了,瞧着好似并不在意。”

  “打了埋伏就好,免得来日漏了底。”

  邢夫人瞥了其一眼,说道:“黛玉就那般好?”

  确实就是好啊。

  心下这般想着,陈斯远开口就道:“想哪儿去了?我这是为了自个儿。此时不勤学苦读,哪里过得了乡试?这年头万般皆下品、唯有做官高啊,我不做官,你那么点体己够养孩儿的?”

  邢夫人虽明知这话只怕是假的,心下还是熨帖不已。横了其一眼,这才展颜笑道:“还算你有些良心。是了,昨儿个大老爷提了一嘴,说过些时日领你去拜访监丞。平安州节度那举荐信递了上去,不日便从礼部下达国子监,明年过了正月十五你便要去国子监了。”

  陈斯远心下雀跃之余,又显心事重重。若寻不见门路,这国子监都要耗费他三年,可他又哪里等得了?

  邢夫人略略盘桓,眼见陈斯远愈发不规矩,虽心下欢喜,却到底推拒了,紧忙领了丫鬟往东跨院回返。

  待转过天来,陈斯远积攒了不少疑惑,干脆下晌时乘坐马车往梅翰林家中而去。

  这日正巧下雪,马车出得内城,陈斯远挑开帘栊观量,忽而便见满街的斗笠、棉帽,其上用朱红字迹写了。

  陈斯远定睛观量,便见一顶斗笠上写着:陈记米铺、质优价廉。又有一棉帽上写着:食为鲜、食为仙。

  这是……自个儿那点子被燕平王白嫖去了?

  陈斯远心下玩味,就是不知此番燕平王会赚多少了。他倒是盼着赚多些,如此燕平王定会转头又来寻他讨主意,他有了用处,也不至于被燕平王给随手卖了。

  至于以后,自当以利勾连,混同一处,燕平王离不开他,非但不会卖了他,反而会竭力保全。

  思量间到了梅家,依旧是梅冲接待,陈斯远等了好一会子才见梅钰诚回返。他寻了书册请教,那梅翰林果然事无巨细,一一分说清楚。

  到底是翰林出身,底子可不是寻常举人可比。陈斯远请教一番,虽不至于醍醐灌顶,却也大有裨益。

  待天色擦黑,陈斯远方才乘坐马车回返。

  这回马车直接停在了后门处,陈斯远赏了车夫一角银子,施施然进得荣国府。须臾进得自家小院儿,便有芸香仰着小脸儿笑迎出来:“大爷大爷!香菱姐姐回来啦!”

  “嗯?”

  吱呀一声,门扉推开,陈斯远抬眼观量,那倚门而望的不是香菱还有谁!

  陈斯远快行几步,那香菱好似乳燕投林一般撞进其怀里,霎时间红了眼圈儿,哭道:“还道我见不到大爷了呢!”

  却说香菱由钱飞虎并两个镖师一路护送南下,起初不觉有异,待时时回想,便觉那几日陈斯远极为异常。

  香菱到底是乖顺的,强忍着不曾打开了锦囊,一径到了大名府方才偷偷打开锦囊。结果内中只有五千两银票,其余的一概没有!

  香菱聪慧,略略思忖便知陈斯远只怕事有不谐,当下便要即刻回返。捱到白日里寻了钱飞虎,那钱飞虎却道:“陈兄弟智计百出,想来定有存身之法……姑娘这会子回去又有什么用处?只怕反倒扯了后腿啊。”

  香菱思量一番,发现果然如此。沮丧、担忧之余,只得继续南下。

  待到得如州,果然在封家村寻了生母甄封氏!

  封肃其人贪鄙,将女婿家财哄了去不说,还苛待女儿甄封氏。香菱远远瞧了一眼,便见母亲冬日里正在浆洗,一双手冻得满是裂口!

  香菱心疼之余便要相见,亏得那钱飞虎拦了下来。其后钱飞虎暗中扫听,将过往种种一一说给香菱,隔了一日又将甄封氏哄出来,母女二人这才得以相见。

  香菱既知外祖不当人子,哪里还肯留母亲在此遭罪?当下会同母亲乘坐马车,一路急急往京师回返。

  奈何甄封氏这些年亏了身子骨,行至半途竟病了一场,这才拖延了几日,昨日方才赶到京师。

  香菱、钱飞虎既知陈斯远有异,也不敢径直寻来。钱飞虎先进城寻了马攀龙、徐大彪,待问明陈斯远此时情形,今儿个清早先寻了屋舍将甄封氏安置了,下晌时才将香菱送回荣国府。

  当下红玉也迎了出来,瞧见此等情形心下略显酸涩,紧忙开口将二人迎进来。

  到得内中各自落座,红玉情知二人只怕有话要说,干脆就避了出去。

  西梢间里熏笼升腾,香菱擦干了眼泪,陈斯远就问:“寻了你母亲回来?”

  “嗯,多亏了大爷。我妈妈这些年过得极差,我便领了妈妈回来,如今就安置在外城客栈里,待明日寻了牙人,赁一处屋舍再行安置。”

  陈斯远点头道:“十冬腊月,何必急着赶回来?待春暖花开回返也来得及。”

  香菱就笑着摇摇头,眸子里满是泪花。

  她忽而自怀中掏出那锦囊来,递给陈斯远道:“大爷,这锦囊还是大爷拿着吧。”

  陈斯远接过锦囊,心下五味杂陈。当日他可是存了远遁千里的心思,谁知不多时就峰回路转了。沉吟了下,他又将锦囊递过去,笑道:“不留着做聘金?”

  香菱却立刻摇头:“我有钱呢,不用大爷的聘金。”

  聘娶为良妾,不用聘金,那就是贵妾了。

  却见香菱起身往箱笼寻去,过须臾提了个小巧包袱来,铺展开来,内中有首饰,还有个小巧盒子。那盒子打开来,内中是一张张百两银票。

  陈斯远瞥了一眼,不禁纳罕道:“哪儿来这么多银钱?”

第114章 再遇燕平王

  暖隔里熏笼升腾,香菱乖顺蹲踞下来,半边身子趴伏在陈斯远膝上,又撑着小脸儿笑道:“就是我自个儿的体己,存了快三年了。”

  薛家月例银子给这么多吗?

  眼见陈斯远疑惑不已,香菱这才解释起来。原是当日金陵府扶乩断案,拐子被重盘,香菱恢复良籍。其后依律,将冯家、薛家买良人之银钱,尽数给了香菱。

  那拐子从冯渊处诈了七百两,又从薛蟠处诈了八百两,合在一处足足一千五百两!

  香菱恢复良籍,奈何姑苏家业早败,一时间无处可去,又得了薛姨妈、宝钗劝慰,便随着薛家一路往京师而来。

  此后香菱为薛姨妈雇请大丫鬟,月例一两。薛蟠再不敢用强,只隔三差五给香菱送东西,有时是胭脂水粉,有时是头花首饰。

  薛姨妈、宝钗有时时劝慰,香菱无家可归,眼见这般情形已然应承了要给薛蟠做姨娘,谁知突生变故,这才与柳燕儿对调了,到了陈斯远身边儿。

  陈斯远听得愈发纳罕,若依着香菱的说法,那贾雨村果然对香菱心存善念?却不知为何事后不管不问……忽而恍然,是了,贾雨村若事后联络香菱,岂不是暴露了早与香菱相识?

  此时断案可是有避讳的,若官员与原告、被告相识,按规矩须得回避。他若是回避了,这案子只能往上报,怕是再也顾不上香菱。

  香菱此时又道:“贾老爷可是青天大老爷,回来路上妈妈与我说了,前些年贾老爷中了进士外放知府,路过封家村,得知妈妈在外祖家,送了两封银子,一些锦缎,还用一百两金子为聘,纳了娇杏姐姐过门呢。”

  顿了顿,又蹙眉道:“只可惜外祖贪鄙,将银钱尽数贪墨,每日里还苛待妈妈。”

  听得此言,陈斯远心下不由对贾雨村愈发改观。旁的不说,单看此人对甄家回报,就称得上有情有义。若没记错,好似书中香菱的父亲甄士隐只给了贾雨村五十两银子?

  那锦缎且不提,单是两封银子、一百两金子就将近两千两了,可谓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更不用提过后又扶乩断案,严惩了拐子,恢复了香菱良籍。

  此时就听香菱又道:“妈妈还说呢,听说贾老爷做了大官,若来日遇见了,总要登门拜谢一番。”

  陈斯远赶忙肃容道:“不可!”

  眼见香菱不解,陈斯远低声说道:“那案子贾臬司有徇私枉法之嫌,是以过后才不曾派人寻你。此案为贾臬司污点,你若冒然寻了过去,落在有心人眼里便是一桩大事!”

  香菱唬得绷了小脸儿,说道:“怎会如此?”

  当下陈斯远便将官场断案规矩说了一番,香菱听得后怕不已,忙道:“亏得大爷说透了,不然来日若真个儿寻了过去,岂非害了恩公?”

  陈斯远顺手将香菱扯在怀里,笑道:“你如今知道也不晚,总之莫要去寻贾臬司。”

  “嗯。”香菱点头不迭,思忖道:“来日我与妈妈说了,私底下给贾老爷立了牌位,四时祭拜,为贾老爷爙灾祈福。”

  当下二人再不说旁的,眉眼一对,香菱一双眸子便水润起来。

  陈斯远没问这姑娘为何巴巴儿赶回来,那眸中的情谊已然不言自明。香菱自幼坎坷,是以你待她一分好,她便报还十分。

  香菱也没问陈斯远当日出了何事,于她看来,费尽心思将她送去寻了妈妈,又塞了五千两的银票,内中善意不问自知。想自家大爷那般危难之际,还将自个儿安排得这般妥帖,香菱哪里还有别的所求?

  她家业败落,如今只想着照料了妈妈,守在自家大爷身边儿。贵妾、良妾都不去论,只要自家大爷不撵了自个儿走就好。

  思量间,香菱便环了陈斯远的脖颈,侧头贴将过去,一双菱脚极为自在地来回踢腾。

  陈斯远正要说来日去瞧瞧香菱的母亲,只是二人又对视一眼,陈斯远便被姑娘家满眼的情意融化。当下哪里还记得要说什么,耳鬓厮磨,便朝着暖阁里滚去。

  厢房里。

  柳五儿捧了一卷前明文集观量,小丫鬟芸香趴在炕上,手里抓、丢着沙包,红玉借着烛光绣着闪色麻花销金汗巾儿。

  芸香打了个哈欠,揉着眼睛道:“大爷何时洗漱?我这会子有些犯困。”

  红玉便道:“还没到时辰呢,你急什么?”

  又等了半晌,莫说是芸香,便是柳五儿也揉起了眼睛。红玉便撂下女红,起身出了厢房,蹑足往正房而来。

  稍稍贴近,便听得内中响动。红玉早与陈斯远云雨过,哪里不知那是什么声儿?当下红了脸儿,悄然去了厅堂里将烛火熄了,又仔细关好房门。

  因着前番陈斯远所言,红玉情知陈斯远身边儿的姨娘起码有四个,是以心下也不曾妒忌香菱——错非香菱临走前交代了,只怕她与陈斯远的好事儿还要等好久呢。

  又略略听了一耳朵墙根,红玉暗啐一口,紧忙回返厢房。

  芸香又问,红玉便道:“早叫你留神,香菱早打了水伺候了大爷洗漱,偏你这会子还白等着。”

  芸香纳罕一声,道:“哈?香菱姐姐真是的,半点响动也没,让我白等了好些时候。”

  红玉就道:“咱们也歇着吧。”

  芸香不做他想,略略洗漱便卷了被子睡去。那柳五儿却是个心思细腻的,自东厢灶房打水时便见锅中热水并不见少,又隐约听得响动,柳五儿便红了脸儿,匆匆洗漱过回返厢房。

  红玉心思细腻,洗漱过了,又往灶上添了水与柴火,这才回厢房歇息。

  到得夜深了,红玉半梦半醒间听见外间响动,果然有人去灶房里打了热水去。红玉莞尔一笑,探手便抓住偷偷买来的水囊,心下胡乱思忖着也不知何时方才睡去。

  转天清早,红玉忍着倦意打发芸香、柳五儿忙着活计,直到听见正房里响动,这才推门进了正房。

  香菱这会子穿戴齐整,却有些不良于行,红玉见了面便屈身一福道:“给姐姐道喜了。”

  香菱霎时间红了脸儿,低声道:“同喜。”

  这话一出,反倒将红玉闹了个红脸儿。二人对视半晌,俱都掩口而笑,又扯了手儿私底下嘀咕去了。

  也不知香菱、红玉两个是如何计较的,往后几日时常私下嘀咕,且定下了三日一轮换,那柳五儿却再没机会值夜。

  陈斯远一心都扑在书卷上,只隔天去外城看了一回香菱的母亲甄封氏,又寻了牙人典了一处小院,过后又往外城与三个好哥哥见了一遭,其后依旧闭门读书。便是东大院尽数拆除了也不曾理会,甚至也不曾往那小花园去撞运气,看看能否碰见黛玉。(注一)

  转眼到得腊月中,这日陈斯远积攒了厚厚一叠疑问,掐着时辰乘坐马车往外城梅翰林家赶去。

  结果方才出了荣国府,便在前头瞧见了一辆马车。

  那车夫惊疑一声,说道:“那不是宝二爷的马车?”

  陈斯远哪里管宝玉死活,只催着车夫快行。谁料宝玉那马车竟也往外城而去,瞧的是竟到了梅翰林前头巷子里。

  陈斯远自去叩门求教,车夫闲着无事,干脆撇下马车往前头寻去。待天色擦黑,陈斯远自梅家离开,方才坐进马车里,那车夫扬了扬鞭子便道:“远大爷,你猜宝二爷方才去做什么了?”

  “嗯?”

  车夫展扬道:“敢情是翘了私学,去看那钟哥儿了。啧啧,听说自秦大人一去,钟哥儿就不大好,我刚才瞧了一眼,秦家人正打算料理后事呢。”

  陈斯远思绪从书卷中拔出,想了一会子方才记起来,此时怕是秦钟死期了吧?

  这秦氏一去,先是秦业,跟着便是秦钟。一场风寒就丢了性命,怎么想都不大对,说不得便有那贵人暗中出手。

  思量间马车出了巷子,陈斯远不曾放下帘栊,只回头望前头巷子观量,结果扭头就瞧见一辆熟悉马车停在路边。

  陈斯远心下咯噔一声,暗忖错不了啦,定是燕平王下的黑手!

  此时那马车旁侍卫瞥见陈斯远,赶忙与车中言语了几句,随即便见那侍卫遥遥朝着陈斯远招手。

  陈斯远叹息一声,吩咐车夫停车,挑开帘栊下了马车,挪步朝着那边厢行了过去。

  到得近前,侍卫笑着一邀:“你倒是识趣,免得我费口舌了。请吧,王爷就在车中。”

  与那侍卫拱拱手,陈斯远踩凳上了马车,进得内中,便见这回屏风收拢了,燕平王端坐窄几之后,一旁又有娇俏侍女为其焚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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