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窃玉 第48节

  陈斯远心下稍定,笑道:“多谢苗儿姑娘告知。”又问:“姨妈明儿个可要回返?”

  苗儿就道:“要回的。不过这边厢也要留人,大抵是二奶奶留下坐镇。呀,说不得远大爷也要一并留下来呢。”

  陈斯远笑着说:“我大抵要多留一日,后日好友成婚,不好错过了。”

  苗儿抬眼盯着陈斯远,不知为何,忽而羞得垂下螓首来。陈斯远此时无心忖度着丫鬟想的是什么,只道:“夜深了,苗儿姑娘快去回话吧。”

  “嗯,”苗儿屈身一福,又犹豫着道:“往后大爷叫我苗儿就是了。”说着一甩发梢,抬手遮了脸面羞答答而去。

  陈斯远随手关了房门,返身端坐床头暗自思忖:那宝珠也不是个傻的,想来会顺遂吧?

  灵堂里。

  贾家宗亲各去安置了,只宝珠与几个仆妇留下来守灵。

  依着规矩,宝珠须得守足了三日法事。这会子宝珠已然拿定了心思,不拘如何,明儿个便与贾珍说,自个儿要留在铁槛寺为‘义母’守着。

  可先前那西府的大太太莫名其妙来了一遭,还偷偷塞了物件儿,说了几句莫名其妙的话。

  那物件儿不好露出行迹,宝珠便将其掖在腰间。此时眼见四下仆妇困倦的点头连连,她便悄然背转身形,缓缓将物件儿自腰间掏出。

  那物件儿是油纸裹着的,展开来内中是一些白褐色粉末,另有绢布裹着两枚药丸。宝珠依言屏住呼吸,赶忙将东西重新缠裹了塞回腰间。

  暗自思忖着,这东西果然有用?的确会有人在后头接了自个儿?自个儿这一出去又是死是活?

  忽而拳头攥紧,想着留在铁槛寺里也不过是拖延时日,对方费了这般大心思,连西府大太太了请了来说项,自个儿何不赌上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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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至次日一早,贾母、王夫人一应人等回返,宝玉自然随行其中。倒是那秦钟留了下来……好歹也是姐弟,秦家总要留个人下来看着法事。

  果然与苗儿说的一般无二,凤姐儿留下来坐镇,因着铁槛寺空置了屋舍,便从馒头庵紧忙搬了回来。

  这一日陈斯远早间跟着忙乱一阵,中午窥得空隙,推说四下走走,便从铁槛寺出来。行不多远,闪身便进了后头的树林里。

  陈斯远踱步而行,四下找寻踪迹,忽而听得头上枝叶摇动,抬眼便见马攀龙与徐大彪自树上跳落下来。

  陈斯远上前见礼:“见过二位哥哥,两位哥哥昨儿个夜里——”

  马攀龙摆手道:“咱们混行伍的,风餐露宿本是平常。远兄弟,那人可找见了?”

  陈斯远点头,蹲踞下来,拾了树枝便在地上画将起来。随即指点着道:“灵堂在此,她在西北角歇息,二位哥哥便在此处接应了。”

  马攀龙道:“墙高一丈,亏得咱们预备了飞爪,只是女子体弱,说不得须得让大彪翻进去帮衬一把。”

  陈斯远道:“二位哥哥接了人,依计行事。”顿了顿,又道:“明儿个我代五哥好生喝一顿喜酒。”

  徐大彪撇嘴道:“这事儿还能代?少不得回来再补了。”

  三人计议停当,马攀龙、徐大彪掩去身形,陈斯远踱步自林中出来,又回了铁槛寺。到这日下晌,陈斯远寻了个空去见王熙凤。

  见面便拱手道:“先给二嫂子道个恼,只因后日乃是好友婚期,是以特来与二嫂子说一声,只怕我明儿个一早就要回京师。”

  王熙凤笑道:“这事儿都赶在了一处,也难为远兄弟这会子才说。说来本就是我求着远兄弟帮衬,这道恼的话以后少提。回头儿等你二哥回来,咱们一道儿请了酒席好生谢过远兄弟。”

  陈斯远笑道:“那就等着二嫂子请酒啦。”

  话已递到,陈斯远略略盘桓便告辞而去。

  到得这日夜里,一切相安无事,陈斯远回了耳房里歇息。又怕自个儿夜里睡不安稳,再误了时辰,于是便寻了个婆子,使了三钱银子,让其明早卯时来唤自个儿。

  婆子喜滋滋应下,陈斯远关了房门长出一口气。万般算计,却比不得天意。夜里究竟如何,且看天意吧。

  ……………………………………………………

  灵堂。

  宝珠跪伏火盆前,时不时丢一把纸钱入内。因着贾家众人大多回返,灵堂里也无人看顾,那留下来的仆妇免不得懈怠了许多。

  今儿个一早宝玉已与贾珍说过了,贾珍劝慰几句,见宝珠执意留下,只好遂了其意,少不得留了几个仆妇看顾。

  夜色深沉,宝珠心下愈发忐忑。约莫着寅正已过,宝珠窸窸窣窣起了身。因着跪伏久了,双腿酸麻一片。

  略略活动了,又重新跪伏下来。有仆妇听见响动,见宝珠只是略略舒活筋骨,便合眼继续瞌睡。

  宝珠悄然自腰间将物件儿取了,先行将那漆黑丹丸含在舌尖下,又将整包的白褐色粉末丢在了火盆里。

  异样的香味自火盆里蔓延开来,宝珠赶忙屏住了呼吸,心下怦怦乱跳,却不敢动弹一下。

  好在那异香来的快,散的也快。宝珠憋不住气,张嘴小口呼吸,见果然并不曾着了道,这才逐渐放下心来。

  待过得一刻,灵堂里忽而有鼾声响起。宝珠试探着叫道:“刘嬷嬷?郑嬷嬷?”

  回应她的只是一阵阵的鼾声。宝珠再不敢停留,起身拾了件婆子的外衣裹在身上,快步自灵堂行出来。摸黑悄然转过灵堂,不一刻到得西北墙角处。

  黑漆漆一片,宝珠四下观量也不见行迹,忽而想起邢夫人交代,便轻轻咳了几声。

  外头有鸟鸣回应,宝珠又是咳嗽两声。但听得啪的一声,一物勾住墙头,眨眼间便有个人影大鸟也似自墙头飘落下来。

  宝珠骇得倒退了两步,那人蒙了脸面,只低声问道:“宝珠姑娘?”

  宝珠赶忙点头,又道:“是,是我。”

  “快走!”那人鸟鸣一声,那墙头的飞爪便落在院中。随即宝珠拉住绳子,那人手推肩扛,总算将宝珠送了上去,随即一道儿翻过墙头,眨眼间便消失在夜幕之中。

第84章 造衅开端实在宁

  (此章为宝珠视角,不代表全貌。)

  卯时。

  外头天色依旧黑漆漆,陈斯远早已醒来。略略等了须臾,便听得脚步声渐近,随即婆子道:“远大爷醒来了?”

  陈斯远道:“这就起了。”

  婆子道:“大爷可要用早饭?不过早饭须得再等半个时辰。”

  陈斯远道:“不吃了,早些走,说不得晌午就回京了,到时候再吃也是一样。”

  婆子不再多话,进来掌了灯火便退了出去。

  陈斯远快速穿戴齐整,那婆子又送了热水来,陈斯远胡乱洗漱一通,随即昂首快步出了门。

  因着昨日交代过,是以前头早就备好了马匹。陈斯远接了缰绳翻身上马,仆役禁不住嘱咐道:“这会子天黑,大爷须得慢行才好。”

  陈斯远笑道:“归心似箭啊,回去还得给好友预备贺礼。不说了,先走一步。”

  说罢陈斯远打马出了铁槛寺,抹黑沿着官道放马而行。行出一阵,回头仔细倾听,也不曾听见铁槛寺内闹将起来。暗忖必是贾家人等昨日走了,只凤姐坐镇,那些仆妇人等都懈怠了。

  前行一阵,天色擦亮,陈斯远打马疾行起来。一径奔行了一个时辰,方才在前头瞧见路边停了一辆马车。

  车旁自有徐大彪、马攀龙持刀警戒,见了陈斯远到来,马攀龙忙问:“贾家人可发现了?”

  陈斯远笑道:“不曾!”

  马攀龙顿时松了口气,道:“宝珠就在车里,咱们不如边走边说。”

  “好。”陈斯远应了一声,缰绳丢给徐大彪,抬脚就上了马车。

  掀开帘栊入得内中,便见宝珠战战兢兢、警惕地看将过来。

  陈斯远在其对面落座,略略拱手道:“咱们又见面了。”

  宝珠蹙眉警醒道:“敢问远大爷为何要助我?”

  陈斯远道:“与人方便、与己方便。我与外头的兄长交代过了,过会子就送你远走他乡。”

  说话间自袖笼里掏出物件儿来,一一递给宝珠。

  “这是户籍,这是路引,还有五百两银子。”

  宝珠心下稍宽,暗自将袖笼里藏着的剪刀松开了几分。有这般诚意,想来也不会要了自个儿的性命。

  于是宝珠轻声说道:“不知远大爷要我做什么?”

  陈斯远道:“不过是问你一些话罢了。”

  宝珠颔首道:“远大爷尽管问来。”

  陈斯远思量着问道:“你何时到了秦氏身边儿?”

  宝珠道:“我与瑞珠才来三年。”不待陈斯远问,宝珠就道:“奶奶身边儿的丫鬟换得勤,有时染了病,有时犯了规矩,又有的到了年岁配了小子。四年前宁国府采买,我与瑞珠一道儿学了规矩,过了一年才到了奶奶身边儿。”

  身边丫鬟换得勤?莫非是因着撞破了内中隐秘,这才打杀的打杀,发配的发配?

  陈斯远思量着又问:“那秦氏与贾珍、贾蓉——”

  宝珠忽而一哆嗦,目光警惕四下观量,想起来如今已逃出铁槛寺,这才目光缓和了下来。半晌,沉吟着说道:“蓉大爷一年也不寻奶奶一回,倒是老爷时常来寻奶奶。”

  为尊者讳,宝珠这般说已是极限。

  陈斯远便道:“你想想去年八、九月里,秦氏可有什么异常?”

  宝珠思量一番,说道:“那些时日奶奶好似心事重重,不大见笑模样。到了九月里病重一场,险些死了过去。”

  这可不是陈斯远想听的答案。

  见他蹙眉,宝珠又道:“若说旁的异常……好似蔷二爷许久不曾来,到了八月底才又回来。”

  “贾蔷?他与秦氏——”

  宝珠咬着下唇点了点头。

  是了,所以贾蔷被赶出了宁国府去。

  陈斯远又道:“那秦氏、瑞珠是怎么死的?我也懒得逐个问了,还请你一道儿说出来。”

  宝珠叹息一声,道:“我们奶奶也是可怜人。”

  当下宝珠娓娓道来。

  却说这秦氏嫁入宁国府,乃是贾珍极力主张。因着宝珠三年前才到了秦氏身边儿,是以知道的只是凤毛麟角。她只知贾蓉极少来寻秦氏,三年里从未在秦氏房里安歇,反倒是贾珍时常来寻秦氏。

  三年前贾蔷还住在宁国府,时常与贾蓉遇见秦氏,一来二去二人便熟稔了。秦氏念及贾蔷没了爹妈,素日里多有关照。如此过了一年,二人虽不曾真个儿有什么,倒是心下情愫暗生。

  此事被贾珍知晓,找了个由头便将贾蔷打发了出去,从此秦氏便郁郁寡欢。到得去年八月里,秦氏忽而避开耳目,打发丫鬟守了门,单独见了贾蔷一面。

  过后贾蔷便没了踪影。又过几日,贾珍忽而脾气暴躁起来,下头人但有错漏,提了鞭子不管不顾兜头就打,便是那贾蓉也挨了几鞭子。

  其后又有各家女眷登门造访,秦氏接待了几回,许是累着了,转头就病了。这一病,险些就要了性命。

  后来好歹救了回来,转过年好转了许多,秦氏瞧着又一如往常,接人待物极为妥帖周全,贾珍也时常来寻。

  一径到得九月,贾蔷来宁国府又频繁了起来。一日瑞珠悄然将一封信笺给了秦氏,秦氏观量后顿时喜形于色。自头上摘了戴惯了的簪子交给瑞珠,瑞珠听了吩咐赶忙出去了。

  初三这天,白日里秦氏与贾珍吃了酒,待贾珍不胜酒力去了后头,到得夜里又梳妆打扮了一番,领了宝珠、瑞珠两个往会芳园游逛。

  行了一阵,秦氏忽说要更衣,独留了宝珠在原地,领了瑞珠进了天香楼。

  宝珠在水榭处耍顽,忽而瞥见贾珍急匆匆进了天香楼。宝珠只道寻常,又自顾自地耍顽起来。

  待过得盏茶光景,园中忽而慌乱起来,说是蓉大奶奶病重了。宝珠要去观量,却被婆子拦了不让。

  更古怪的是,宝珠始终不曾见得瑞珠身形。

  到得夜里,云板连叩,只说是大奶奶病死了。宝珠慌乱起来,木头人也似跟着乱跑。直到小殓时宝珠才知瑞珠触柱而亡,又自秦氏脖颈上发现了遮掩过的勒痕。

  宝珠抬眼,说道:“我知晓的便是这么多,余下的再不知道。”

  “嗯。”陈斯远应了声,旋即沉吟不语,暗自思量起来。

  这般说来,说不得贾珍这个儿媳妇是给自个儿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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