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斯远纳罕道:“不过借了两间房,便要寻二嫂子来打秋风?”
此时凤姐儿接茬道:“哪儿是打秋风啊,她是有旁的事儿求我。”当下便将张金哥一事儿说将出来。
待陈斯远听得李衙内之名,顿时蹙眉不喜。
凤姐儿精擅察言观色,见此忙道:“远兄弟忽而蹙眉,可是——”
陈斯远道:“不瞒二嫂子,前几日我倒是与那李衙内做过了一场。”
“啊?”
陈斯远鬼扯道:“二嫂子不知,兄弟这些时日结识了几位兄长,几位兄长意欲开一家镖局,寻了牙人往衙门疏通,不料便被这位李衙内生生坑了几百两银子。”
陈斯远添油加醋,将马攀龙被坑一事说将出来。临了才道:“那姓李的不过是个舅子,欺行霸市、作奸犯科,便是有人护着,来日也难逃律例。”
陈斯远不知,他来的正是时候,方才那会子净虚老尼还不曾用激将法。
此时他说罢,凤姐儿顿时乜斜瞥了净虚一眼,说道:“我就觉着好事一准儿不会来寻我。今儿个若信了你的话,给那劳什子李衙内办了此事,来日坏了事岂非成了我的罪过?”
净虚慌了,忙道:“这,二奶奶,不至于,不至于啊!”
王熙凤可是个人精,她越是慌乱,凤姐儿反倒心下越起疑。当下赶苍蝇一般摆摆手:“莫说了,此事我只当没听过,你且下去吧。”
净虚怔住,偷窥了陈斯远一眼,又不敢表露怨恨之意,只得叹息一声、口诵佛号告退而去。
老尼一走,陈斯远收回目光道:“瞧着这老尼好似想拿二嫂子当枪使啊。”
凤姐儿冷笑道:“她存的什么心我还不知?想瞎了她的心,凭她如何混淆是非,我还能让个老尼哄得给人做了筏子去?”
陈斯远笑道:“就是这个理儿!”
顿了顿,陈斯远将温热茶水一饮而尽,起身道:“老太太还惦记着,我须得去瞧瞧宝玉了。”
许是因着先前那一番夸赞称了凤姐儿的心,她也顾不得劳累,起身道:“你哪里知道宝玉往何处去了?走,咱们一道儿瞧瞧。看时辰也不早,合该洗漱歇着了。”
二人出门,自有丫鬟打了灯笼,又有丫鬟、婆子随行,浩浩荡荡往一旁静室寻去。谁知平儿上前叫了门,内中虽亮着灯火却无人应声。
凤姐儿生怕宝玉出事,紧忙让平儿开了门,众人入内观量,便见炕上被褥凌乱,唯独不见宝玉、秦钟身影。
凤姐儿顿时急了:“快去找,可不能让宝玉丢了!”
陈斯远忽而心下一动,想着此时好似……秦钟寻那智能儿厮混,宝玉随在后头拿了个正着?
先前坏了老尼好事,如今何不一并将那几人的好事也坏了去?便是来日宝姐姐、林妹妹有一星半点因着此事与宝玉生怨,自个儿都算功德无量啊。
当下陈斯远也道:“二嫂子,许是宝兄弟往后头耍顽去了,咱们也去寻寻。”
“走!”
丫鬟、婆子四散开来,陈斯远亲自提了灯笼,王熙凤身边儿只一个小丫鬟丰儿随行,这三人径直往后头寻来。
到得一处房外,便听得内中男男女女嘀嘀咕咕,跟着又有女声惊呼起来。
凤姐儿、陈斯远纷纷驻足,彼此观量一眼。陈斯远便思量着道:“二嫂子,这馒头庵在外名声可不大好……堪比泰山上的庵堂啊。”
凤姐儿顿时心下一惊。那宝玉可是老太太的命根子,这才多大年纪,若被小尼姑哄得知了人事儿,事后老太太还不得与凤姐儿没完?
凤姐儿顿时唬着脸儿、咬着银牙骂道:“想瞎了心的浪蹄子,远兄弟只管踹门,我倒要看看哪个生出这般熊心豹子胆来了!”
陈斯远暗喜着应了一声,上前一脚将门踹开,旋即提着灯笼大步流星进得内中。
凤姐儿略略犹豫,也紧随其后跟了进来。入得内中,借着那灯火一晃,凤姐儿顿时傻了眼。
只见床榻上,智能儿只将僧衣掩在胸口,那秦钟浑身一丝不挂,手中更是扯着一条汗巾子。
再看宝玉……宝玉还好,只是腰间汗巾子不知怎地到了秦钟手中。
陈斯远故作傻眼,叫道:“这……这这……”
凤姐儿也是没眼看,避过头去紧忙往外就走。后头的丰儿只隐隐约约瞧了一眼,顿时惊呼一声。
说来也巧,正有两个婆子往别处寻过来便往这后头寻来,便听得内中陈斯远顿足怒骂:“伤风败俗、斯文扫地啊!”
说罢气哼哼铁青着脸摔门而出,不片刻又有智能儿裹了衣裳哭着跑出来。
凤姐儿气得胸口起伏连连。这一路上她只当宝玉、秦钟两个还小,一直留在自个儿车上。如今再看,哪里还小?瞧那情形,只怕早就知了人事儿!
还……还不知廉耻的两人与那智能儿一道儿!
想着说不得两个小的过后不知怎样在心里亵渎自个儿呢,凤姐儿顿时直犯恶心!
此时平儿领着几个婆子循声而来,到得近前忙问:“奶奶,宝二爷寻见了?”
凤姐儿冷着脸不言语,陈斯远更是咬牙一言不发,平儿顿时心下没了谱。
过得须臾,凤姐儿蹙眉吩咐道:“去两个人,给钟哥儿、宝玉穿了衣裳……送回静室去,再多留人手仔细看好了。”
此时身后房门推开,宝玉系着汗巾子,瞧了冷着脸的凤姐儿与陈斯远,忽而恍然道:“凤姐姐只怕是误会了,我……”
凤姐儿哪里肯信?她素来只信自个儿亲眼瞧见的。当下便打断道:“宝兄弟往后去哪儿须得提前招呼一声,免得大家伙牵肠挂肚。我这会子头疼的紧,就不多留了。”
说罢递了个眼神给陈斯远,二人随即并肩而行。
少一时,不待两个婆子进去,那秦钟已然披了衣裳出来。宝玉顿足道:“我这回可被你害死了!”
秦钟也是脸色难看,反唇相讥道:“若不是你来了,他们又怎会来?”
“你——”一句话怼得宝玉哑口无言。只道:“咱们过后再算账!”
不提这对契兄弟如何计较,却说陈斯远与凤姐儿转过月洞门,凤姐儿放缓脚步,叹息一声道:“还道他们是个小的,原来却是我想差了。”顿了顿,吩咐平儿道:“与丫鬟、婆子招呼了,今日之事不许外传。否则谁传出去,我打谁板子!”
平儿应下。
陈斯远低声道:“二嫂子,老太太那边厢自当遮掩,只是太太那边……如何说?”
是啊,宝玉做出这等混账事来,不告诉贾母也就罢了,总不能连王夫人也瞒了去吧?不说旁的,单是秦钟拐带坏了宝玉,那秦钟往后就不能再来家中。且宝玉已知了人事儿,往后姐姐妹妹须得避讳些。
王熙凤虽读书不多,却也知男女七岁不同席的道理。而今想来,古人诚不我欺!
这般想着,王熙凤就道:“别人暂且瞒着,我打发人与太太提提。”
“好,”陈斯远应了一声,又道:“那秦钟不大妥帖,夜里二人又凑在一处……我看不如都送回太太处?”
王熙凤略略思量,便点头应承道:“还是远兄弟思虑的周全,就这么办!”
第83章 盗人
凤姐儿拿定心思,又一时间蹙起眉头来。那宝玉仗着老太太宠溺,素来都是‘混世魔王’,前头便偏要随着自个儿来,如今违了他的心思,岂不是要闹将起来?
陈斯远察言观色,低声道:“二嫂子,干脆我推说太太不准宝玉留宿馒头庵就是了。”
凤姐儿顿时舒展眉头,熨帖道:“只可惜远兄弟来日是要考功名的,不然我倒是想请了远兄弟来做个大管家。这事事周全妥帖,便是那赖大也多有不如。”说罢又掩口道:“坏了,这般说话好似糟践了远兄弟。”
陈斯远哈哈一笑,摆手道:“二嫂子素来赤诚,做兄弟的又岂会斤斤计较?”
凤姐儿颔首,转头道:“平儿——”凤姐儿将平儿叫过来,附耳耳语几句,直把平儿听了个瞠目结舌。
交代过了,凤姐儿道:“可记下了?过会子你随着远兄弟走一趟,仔细在太太跟前分说了。”
“是。”
一行人回到前头,凤姐儿观量着静室又是蹙眉不喜。
陈斯远便道:“此情此景,我倒是想起了泰山山门旁题的‘虫二’两字。”
“虫二?”王熙凤不知典故。
陈斯远便解释了一番。这不解释还好,王熙凤听罢了顿时愈发腻烦。那智能儿与秦钟、宝玉……这馒头庵还能是清净之地?
错非这些时日凤姐儿操持劳累,夜里睡不安生,加之小日子绵延七、八日还不曾走干净,凤姐儿真想立时回返铁槛寺去歇息。
少一时,宝玉、秦钟一道儿进来。宝玉自觉无错,只仰头眉头紧蹙;一旁的秦钟垂着脑袋,一时间也不敢抬头看人。
陈斯远就道:“太太放心不下宝兄弟,又念着二嫂子这几日太过操劳,便打发我来请宝兄弟回铁槛寺歇息。”
“可是……”
宝玉才张口,陈斯远就板着脸道:“我也是听太太的吩咐行事,有什么话宝兄弟尽管与太太分说。时辰不早,我看咱们这就走吧。”起身走了两步,又瞥了秦钟一眼:“你也回去!”
陈斯远生得端正,这会子故作嗔怒,瞧着真个儿正义凛然。只乜斜一眼,便催逼得秦钟不敢对视,垂着脑袋闷声应下。
那宝玉又看向凤姐儿,凤姐儿心里正恶心着呢,哪里会理会他?
宝玉此时想着,左右自个儿无事,倒是钟哥儿的事儿传扬出去,往后在不好来往了。
当下外头摆了马车,平儿领着宝玉、秦钟进得车里,陈斯远翻身上马,领着人径直往铁槛寺而来。
须臾到得铁槛寺,陈斯远又带人到了王夫人房前,只与婆子交代‘人领了回来’,旁的自有平儿代劳。
当下陈斯远在外等候,过会子须得将平儿再送回去。
却说王夫人房里,丫鬟正服侍着王夫人卸了头上银饰,忽而婆子来报,说是陈斯远将宝玉领了回来。
王夫人纳罕不已。今儿个白日里宝玉闹腾着跟在凤姐儿身边,夜里也吵嚷着要随凤姐儿去水月寺,怎地这会子回来了?
当下出了卧房来见,旋即便见平儿领了宝玉入内。平儿上前见礼,道了声‘失礼’,上前低声耳语几句,直把王夫人听了个目瞪口呆!
宝玉……竟干出这等没起子的事儿来?
平儿退后一步道:“我们奶奶吩咐了不许外传,往后还要太太自个儿拿主意。”
王夫人气得胸口起伏连连,遥遥瞥见秦钟在外头晃荡,强忍着怒气道:“我这房里逼仄,只怕不好再多留人。来个人,将钟哥儿引到蓉哥儿、蔷哥儿房里去。”
自有婆子应了,出来领着秦钟去寻贾蔷、贾蓉。
平儿交代过了,也屈身一福退下。宝玉便上前道:“这回是鲸卿——”
王夫人陡然拍案:“混账行子,你还敢提他!”
“太太——”
王夫人气得掉了眼泪:“我早就知你是个孽胎祸根,却想着四十多岁只你一根独苗,一味惯着你,又有老太太百般宠溺。我寻思左右你还小,本性不坏,待长大了再行管教也不迟。你……谁知你竟是个这般模样!”
宝玉急了,上前辩解道:“妈妈误会了,全都是秦钟与智能儿,我,我是见秦钟悄悄溜出去必有古怪,这才跟着追了进去。谁知才吓唬了那二人,后脚二嫂子就带人寻了过来!”
王夫人素知错非事关重大,凤姐儿绝不会连夜请了人将宝玉送回来,既然平儿说得笃定,又是众目睽睽之下,怎么可能看错了?
王夫人摇头道:“我只问你一句,你,你怕是早就知了人事儿吧!”
一言既出,宝玉错愕着说不出话来。
这人事儿……他自是早就知晓了。两年前睡在秦可卿房里,一场旖梦走了精,转头被袭人摸了个正着,顺势便与袭人成就了好事儿。
宝玉养在深宅内院,向来不会扯谎,如今王夫人这般问了,他哪里敢回话?
真个儿回了,只怕转头袭人就要被撵出府去!
王夫人见此,哪里还不知宝玉行迹?当下拍案连连,痛心疾首道:“过往老爷要管教你,我还拦着,如今看来却是我错了。来人,快去叫老爷来,这孽胎祸根我管不得啦!”
宝玉吓得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膝行几步抱了王夫人腿哭道:“妈妈饶我一回,不可告诉老爷啊。老爷若是得知了,儿子哪里还有命在!”
宝玉一时间痛哭流涕,赌咒发誓再也不犯,王夫人只呜咽哭泣,却再不提去寻贾政。
内中母子二人如何计议暂且不提。
却说陈斯远将平儿送回馒头庵,打马回来,急切便要去寻邢夫人。奈何此时夜已深沉,只怕不便相见。
正茫然无措之际,忽有苗儿寻来。
因着贾家宗亲来的太多,是以这会子陈斯远只分得了一处耳房。听得叫门声,陈斯远开门将苗儿请进来,那苗儿屈身一福道:“大爷,我们太太让我告知大爷,说都妥当着呢,叫大爷不用挂心。”
意思就是,那东西与话都递给宝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