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窃玉 第304节

  贾母扫量过,没口子的颔首笑道:“好好好,娘娘有心了。”抬眼便与贾赦道:“咱们得了娘娘恩惠,回头儿也要尽一番心意。”

  贾赦抚须笑道:“母亲放心,下月十五前,一准儿将孝敬送进宫里。”

  那宫中嫔妃自有份例,元春能赏下这些物件儿,显是动用了银钱自造办处采买的。

  大顺制,宫中妃子各有份例,便有如元春,依规矩每年可得白银八百两,蟒缎2匹、妆缎2匹、云缎4匹等无算,另千秋节、万寿节等节日另有赏赐赐下。算算各式份例一年到头不过五千两有奇。

  除去吃穿用度,又要与嫔妃、命妇往来,自是过得紧巴巴,从前为女史时便要荣国府贴补。如今成了贤德妃,只怕比过往贴补的还要多一些。

  贾母闻言又颔首道:“短了谁的,也不能短了娘娘那一份。如今就指望着娘娘晋了贵妃,到时候家里就有好日子过了。”

  凤姐儿在堂下打趣道:“老太太是有福之人,既说了娘娘来日能晋贵妃,我瞧啊,这事儿准成。诶唷唷,说不得来日我也是国舅老爷夫人了。”

  贾母哈哈笑道:“好个泼皮破落户,单想着自个儿沾光了。”

  内中欢笑一场,凤姐儿领着平儿自去处置庶务,贾母单留了贾赦说话儿。待众人一去,贾母瞬间变了脸色,沉声问道:“娘娘到底出了何事,好生生的怎地要打平安醮?那夏太监可曾说了什么?”

  贾赦一摇脑袋,道:“儿子探寻了几句,那夏太监根本不接茬。不过圣人如今往铁网山打围未回,宫中庶务尽数交由娘娘处置……母亲也知,那宫中素来水深……想是娘娘得罪了人?”

  贾母摇了摇头,全然不信贾赦的推测,只道:“左右也没几日了,待打过平安醮,让太太进宫问问。不然我这心下实在放不下。”

  贾赦唯唯应下,又说过几句,这才要告退而去。

  谁知此时忽有婆子匆匆来回:“可了不得啦,宝二爷跳水啦!”

  “啊?”贾母唬得赶忙起身。

  贾赦在一旁听得直皱眉,便呵斥道:“且仔细道来!”

  婆子使劲儿喘息几声,这才将宝玉落水昏厥之事说了个清楚。

  得知宝玉只是昏厥过去,并不曾呛了水,贾母这才略略安心,可也紧忙让丫鬟搀扶着往后头大观园而去。

  大老爷既知此事,总不好躲回东跨院,只得随老太太而来。

  少一时,贾母、大老爷方才过得粉油大影壁,迎面便撞见了王夫人与陈斯远,过了角门又见凤姐儿、平儿两个急匆匆往园子里跑去。

  众人无暇厮见,唯独贾赦意味深长地瞥了一眼陈斯远,倒是惹得陈斯远心下莫名。

  那王夫人、贾母一口一个‘我的儿’‘宝玉啊’,哭喊着朝园子里奔去,待转过翠嶂,便见沁芳亭前已然挤满了丫鬟婆子。

  凤姐儿气喘吁吁先到一步,当即吩咐道:“闲杂人等快闪开,都围拢着,宝兄弟只怕气息不畅。”

  分开人群入得内中,便见袭人、麝月两个正一左一右抱着宝玉,凤姐儿朝袭人瞧过去,袭人只摇摇头,凤姐儿顿时松了口气。随即转头吩咐平儿:“快去寻太医来!”

  平儿应下扭身而去。

  须臾

  哭喊声渐近,看热闹的婆子眼看老太太与太太都来了,顿时退的远远的观量。

  王夫人撇开金钏儿,一头扑在宝玉身上,哭道:“我的儿啊——”

  老太太拄着龙头拐杖顿地连连,听凤姐儿说性命无碍,松口气之余不禁愈发气恼,道:“这才好了,怎么又发了病?”

  有嘴快的婆子就道:“宝二爷瞧着去了一趟蘅芜苑,回来就投了水。”

  蘅芜苑的婆子也在,立时驳斥道:“宝二爷直挺挺闯进房里,老太太也知,这会子暑气浓,我们姑娘穿着清凉。莺儿只阻了阻,便挨了宝二爷一记窝心脚。其后又与我们姑娘拌了嘴,转头儿便这样了……”

  另一个则道:“还是我们姑娘放心不下,打发我们跟着宝二爷,这才及时发现的。”

  陈斯远在一旁听得真亮儿,心下暗忖,宝玉不管不顾去寻宝钗,想来……定是知道自个儿与宝姐姐的事儿了?只是又是谁走漏的风声?

  仔细观量宝玉,见其双眸紧闭,呼吸匀称……这是气得又魂游天外了?陈斯远心思一转,紧忙上前道:“宝兄弟既不曾呛水,何不掐人中试试?说不得此番并不是癔症呢?”

  说话间朝着袭人递过去一个眼神儿,那袭人心下一横,探手掐在宝玉人中,略略用力,宝玉便‘嗯’的一声儿睁开眼来。

  凤姐儿大喜,叫嚷道:“醒了醒了,阿弥陀佛,瞧着并无大碍,快先抬回怡红院再说。”

  谁知王夫人忽而举手道:“噤声!”

  四下为之一静,便听宝玉痴呆着一双眼睛,念念有词道:“姐姐、妹妹都离我而去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趣……你们……快放了我走吧,往后再不来你们家了。”

  王夫人闻言顿时掩口而哭,老太太也急得红了眼圈儿,顿足道:“又是听了哪个没起子的浑说?园子里的姑娘都好好儿的在呢,哪个离你而去了?”

  此时外间又有平儿叫道:“且让一让,王太医来了!”

  众人左右二分,王太医急匆匆上前。先是翻了翻宝玉的眼皮,又诊过脉象,顿时心下有了数。起身朝着贾母一拱手,道:“老太太,宝二爷不过是一时忧怒伤了肝脾,待我开了方子吃过两副药也就好了。只是这心绪……须得仔细排解了,不然来日恐成宿疾。”

  贾母自是谢过王太医,吩咐鸳鸯看赏,又紧忙吩咐丫鬟、婆子将宝玉先行抬回怡红院。

  陈斯远与贾赦自是跟着一道儿去了,只是连房门都不曾进,只能在外间等候。少一时又有三春、湘云、黛玉、宝钗、邢岫烟络绎而来,俱都在房外听动静。

  陈斯远暗自与宝姐姐对视一眼,宝姐姐只气恼着撅了撅嘴,又朝着一旁努努嘴。陈斯远扭头,却见二姐姐迎春正垂着螓首,一旁的司棋、绣橘两个满是幽怨之色。

  许是错觉?怎么感觉方才二姑娘一直盯着自个儿来着?

  过得一盏茶光景,大丫鬟鸳鸯出来道:“老太太说宝二爷须得静养,待养好了姑娘们再来看望也不迟。”

  话音落下,陈斯远本待寻了宝钗计较,谁知却被贾赦叫住,二人行了一阵,贾赦才道:“远哥儿不知,老夫回程时就思量着将迎春许配给你……谁知甫一回府,老太太便叫了我去,说要多留迎春两年。哎,如之奈何?”

  陈斯远心下腹诽,大老爷这是画饼画习惯了?

  只听贾赦又道:“不过你也别急,左右不过二年光景,一晃就过去了。来日你来东跨院,老夫另有要紧事儿与你计较。

  ”

  陈斯远含混应下,那贾赦以为其乖顺,这才志得意满而去。待陈斯远转过头来,却哪里还有宝姐姐身影?

  蹙眉思量一番……若是贾母明摆着恶了宝姐姐,只怕薛姨妈与宝姐姐再没脸子留在荣国府,这倒是好事一桩?不过贾家可是欠着薛家银子呢,以贾母那人老成精的德行,只怕轻易不敢开罪薛家。

  思来想去,好似过后还是一切如故,除了宝玉走了魂儿,旁的屁事没有?既如此,他又何必多管闲事?自然,夜里说不得要去好生安慰安慰宝姐姐。

  思量分明,陈斯远也不去寻宝钗,扭身径直往清堂茅舍回返。谁知才走几步,便听后头呼唤:“远哥儿!”

  陈斯远扭头,便见薛姨妈匆匆而来。

  到得近前,二人彼此厮见,那薛姨妈面上慌张道:“到底出了何事?我怎么听人说,宝玉去了蘅芜苑一遭……就又不好了?”

  陈斯远往其身后瞥了眼,薛姨妈会意,扭头看向同喜、同贵。不用其吩咐,两个丫鬟便乖觉退开几步。

  待薛姨妈回头儿,陈斯远这才压低声音道:“我也不知缘由……想来怕是宝玉是知道了什么。”

  薛姨妈顿时面色古怪起来,那言语好似从牙缝里挤出来一般,道:“这回可算称了你的心了!”

  陈斯远揣着明白装糊涂,故作蹙眉道:“你这是什么话?若不是你寻了太太,我还巴不得娶了二姐姐呢……再怎么说也是公府千金,总比皇商之女有牌面吧?”

  “你——”薛姨妈气结,咬了咬银牙,这才道:“我先去怡红院,你明儿个……去大格子巷一趟。”

  陈斯远顿时面上玩味起来,笑着道:“原来你也想了……我这几日不回,旁的都不挂念,唯独想着见你一回。”

  薛姨妈顿时面上一红,啐道:“少说那些有的没的……如今还在府里呢。”

  陈斯远低声道:“好,明儿个我晌午便去。”

  薛姨妈仓促应下,扭身叫了同喜、同贵又快步往怡红院而去。

  薛姨妈须臾进得怡红院里,内中王夫人迎出来与其略略说了几句。王夫人虽至今不知具体缘由,可言语间隐隐有怪罪宝钗之意,惹得薛姨妈自是心焦,赶忙辞别王夫人又往蘅芜苑而去。

  甫一进得内中,便见小丫鬟文杏伺候着莺儿服药,那莺儿吃一口便要咳一下。宝姐姐迎了薛姨妈,却面色铁青。

  薛姨妈眨眨眼,赶忙道:“我的儿,方才到底是怎么了?”

  宝钗冷着脸儿道:“还能如何?妈妈又不是不知,那人素来是个诨的,性子一发便不管不顾。也不知打哪儿听了信儿,一路闯进来要寻我对质。我那会子衣衫不整,莺儿只拦阻了下,便被他一脚踹得咳了血!后来——”

  这后来的话,不好当着丫鬟、婆子说,宝姐姐便扯了薛姨妈进梢间里低声说了。

  薛姨妈听得眉头直跳,不禁说道:“早知他是这般混账性子,当日我就不该应承你姨妈。”叹息一声,又道:“罢了,我的儿,这贾家只怕咱们不能再待,说不得不日便要搬回老宅了。”

  宝姐姐闻言却笑道:“妈妈怕是想差了,这回啊,咱们不但不用走,说不得反过来老太太还要求到咱们身上呢。”

  “啊?”薛姨妈顿时怔住,一时闹不清楚这内里的缘由。

  宝姐姐便笑着道:“所谓此一时、彼一时,形势改易莫过如此。”当下附耳与薛姨妈言语一番,薛姨妈听罢顿时眉头舒展,恍然道:“原来如此,我竟不曾想过这些!”

  又楼了宝钗道:“我的儿,以后薛家怕是还要你来照拂,你也知你哥哥是个浑的。”

  宝姐姐娴静道:“妈妈便是不嘱咐我也会的。”顿了顿,又道:“我看先前远大哥那一策便极好。”

  薛姨妈顿时听得心下不是滋味儿,却又说不出哪里不是滋味儿……

  ……………………………………………………

  怡红院。

  贾母与王夫人守在床榻前,半晌光景,袭人熬了药汤来,贾母、王夫人哄着劝着,宝玉到底喝了药汤。

  许是那药汤有安神之效,不一刻宝玉便昏昏沉沉睡去。

  先前王夫人也不曾闲着,自是打发凤姐儿四下扫听,总要闹明白宝玉为何又发了疯。

  凤姐儿下了狠手,除去蘅芜苑中情形,果然将前后因由扫听了个清楚。非但如此,便是那秦昱家的也被提到了近前。

  待凤姐儿回过王夫人,因那秦昱家的乃是东跨院的人,她便道:“你带人去东跨院,问大太太讨个说法儿。”

  凤姐儿应下,这才提了蔫头耷脑的秦昱家的往东跨院而去。

  转过头来,王夫人一五一十与贾母说了个分明。贾母略略思量,便将这前前后后琢磨了个通透。

  不过是秦昱家的阴阳怪气说了几句话,激得宝玉去蘅芜苑对质。因情急之下乱闯,打了婆子、踹了丫鬟,自是惹恼了宝钗。

  二人三言两句不对,宝钗干脆实话实说,这才引得宝玉一时想不开投了水。

  “冤孽啊!”贾母有心埋怨宝钗几句,奈何这事儿早已过了明路,她自个儿也是点了头的。

  再者说,如今暑气正浓,各处的姑娘都穿着清凉,怎好让宝玉乱闯?

  又想起至今还欠着薛家的银钱不曾归还,且宝钗、陈斯远二人凑成一对儿,往后再不会提那劳什子的金玉良缘,这让贾母都不知如何怪罪薛家母女。

  王夫人又在一旁道:“我方才还特意寻了远哥儿,如何让宝玉转了心思。远哥儿倒是出了个好主意,谁知转头儿便有嘴快的说给宝玉了。”

  顿了顿,又道:“老太太怕是不知,这一年下来宝玉、宝钗两个愈发生分了。宝丫头是个上进的,宝玉又是个惫懒的,这心性相左,又如何能凑在一处?如今情急,不过是一时的……不信老太太过后问宝玉娶不娶宝丫头,只怕他定是不肯的。”

  贾母便试探道:“如今这般可怎生是好……莫不如,先让宝丫头搬出去?眼不见心不烦,等宝玉好了再请人回来?”

  王夫人顿时想起欠薛家银钱的事儿了,顿时唬着脸儿道:“不可不可,这不成赶人了?让外人知道,还不知如何说咱们家呢。”

  “那——”

  婆媳两个一时没了法子,袭人方才给宝玉掖了被子,闻言眼珠一转,便凑过来道:“老太太、太太,可容我多句嘴?”

  贾母发话道:“你若有主意,只管说来就是。”

  袭人屈身一福,这才低声道:“太太方才说的是,二爷如今只是一时情急,接受不了。我看,莫不如徐徐图之。”

  “怎么个徐徐图之?”贾母问道。

  袭人笑道:“不若请了宝姑娘来,只说先前说的是气话就是了。我想,就算远大爷与宝姑娘要成婚,也不是眼前的事儿吧?”

  贾母与王夫人对视一眼,顿觉此策可行。

  贾母尚且不知袭人早早投靠了王夫人,顿时扯了其手儿笑道:“好好好,我就知你是个周全妥帖的,这才让你来守着宝玉。可见,你也算没白费我一番心思。”

  袭人笑着谦逊两句,赶忙退下,让老太太与太太两个计较。

  这主意有了,剩下的便是如何去请人。

  老太太自是不肯去的,于是计较一番,王夫人只得不情不愿应下。

  待这日下晌,王夫人果然去了趟东北上小院儿,随即又有同喜去请了宝姐姐来。

  于是王夫人、薛姨妈两个一并哄劝,宝姐姐面上不情不愿,心下却顺势应承了下来。

  至于为何应承……宝姐姐自是想着这婚姻大事非一日之功,说不得便要经年方才定下。让宝姐姐这些时日守在闺中,她自是舍不得的。宝姐姐心下也想着多与陈斯远见上一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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