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窃玉 第208节

  再一再二,岂能再三再四?她尤三姐又不是面人儿,平白无故怎么就任人拿捏了?

  眼见尤三姐柳眉倒竖,双目怒睁,脚下不丁不八,双手叉腰,好似只待自个儿说一句便要打上来,尤氏蹙眉低声道:“自家姊妹,有话好好说,你又何必掀了碗碟?”

  尤三姐冷笑道:“唷,你这就错怪人了,我是想着你做了恶事,心下难免惴惴,这会子又怎能吃得下?呵——再有啊,谁跟你是自家姊妹?有你这般的自家姊妹?”

  “三姐儿……”

  尤三姐不管不顾道:“那合欢花酒好喝吗?我却奇了,你也没少喝,怎地就没事儿?原道妈妈一直来打秋风,我心下还可怜你几分……早知你也是个腌臜的,我就不该管这些糟烂事儿!”

  “三姐儿!”

  “别叫我!”尤三姐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尤氏鼻子道:“我就不明白了,你嫁了好人家,自家夫君不去管,怎么反倒惦记起旁人的了!”

  尤氏心下苦涩又懊悔,更不明白,明明陈斯远遮掩了过去,怎么还被尤三姐察知了?事已至此,再是抵赖也无用,说不得激得尤三姐愈发着恼,大闹起来难免不好收场。

  想着贾珍、贾蓉父子这会子还在尤家,尤氏便道:“安人在府中与那父子俩厮混几日,不过隔了半日,昨儿个下晌那父子俩又寻去安人家中了!”

  所谓语不惊人死不休。此言一出,竟生生将尤三姐到了嘴边的脏话给噎了回去。

  尤三姐眨眨眼,兀自不肯信,道:“你,你说什么?我,我妈妈跟,跟那父子俩?”

  尤氏点点头,蹙眉道:“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儿。三姐儿好歹听我说完因由,过后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可好?”

  尤三姐被惊得心下纷乱,随即便被尤氏扯着到了梢间里。

  姊妹两个落座,尤氏便道:“打上回回来,安人便劝我为自个儿考量,说,说莫不如去庙里求子。”

  尤老娘做下这等没起子的事儿,尤氏自不会再口称母亲。她眼见尤三姐面上茫然,便咬着下唇解释道:“那和尚庙不是什么正经地方,安人意为借……借……”

  尤三姐懂了,心下一阵恶寒。她与陈斯远耳边厮磨,自是没少听陈斯远说道外边种种。

  这和尚庙、尼姑庵做下的勾当,三姐儿自然听过。

  尤氏见其懂了,又道:“便是那日,大爷设了酒宴宴请,安人进了仪门就没出来,一连好几日——”略略说过尤老娘情形,尤氏便红着眼圈儿道:“三姐儿也知我这些年有多不容易。每月不过那么点月例,大半都被安人打了秋风。大爷又是个说一不二的,这家中上下,但凡看得上眼的,哪个能逃得了?”

  “大爷若只是在家中胡闹也就罢了,偏生这回……这回领着蓉哥儿与安人——呜呜呜……”

  尤氏说不下去了,呜咽着泣不成声。

  想也知道,尤老娘待在中路院数日不出,只怕宁国府上下早就传遍了。若换做是尤二姐、尤三姐,好歹打趣一嘴娥皇女英,可如今算什么?尤老娘法理上可是尤氏的母亲!

  母女两个共事一夫,这传出去让外人如何看尤氏?

  尤三姐惊得说不出话儿来。若换了自个儿,只怕含怨之下说不得便要抹了脖子!

  好半晌,尤氏才哭哭啼啼道:“我,我也是一时鬼迷心窍……原也没想着如何,谁知果然点了那香、吃了那酒,我自个儿虽不曾被迷过去,可也被引得把持不住,过后我就后悔了。

  呜呜……想着,想着安人的错儿,再如何也怪不到两个妹妹头上。

  三妹妹也知我情形,如今只怕下头的丫鬟、婆子都拿我当了笑话。若没个孩儿傍身,等大爷一去,说不得蓉哥儿会如何待我呢!”

  尤三姐更惊!贾蓉本就是个没起子的,能与贾珍一道儿与自个儿妈妈……那来日说不得胆子愈壮,连尤氏也不会放过!

  尤三姐到底处事不多,生生被尤氏一招移花接木弄得乱了心思,一时间竟忘了怪罪。

  尤氏哭了半晌,又道:“三姐儿且放心,只此一次,再没下回。”

  听闻此言,尤三姐想起了几分嗔恼,便瘪嘴道:“你胡乱行事又不知遮掩,若是传出去,你自个儿没了下场且不说,若拖累了远哥哥怎么办?他来日可是要为官作宰的!”

  尤氏不知具体情形,只呜咽着不住颔首。

  尤三姐叹息一声,瞧着泪人儿一般的尤氏,一时间非但怨不起来,心下反倒生出几分愧疚来。那尤老娘可是她与二姐儿亲娘啊!

  这事儿尤氏脸面无光,三姐儿脸上又何曾有光了?

  当下与尤氏略略说了几句话,尤三姐便推说还有要事,起身便逃也似的离了宁国府。

  方才绕到宁荣后街,迎面便撞上了急急而来的陈斯远。

  他挑开帘栊招呼一声,紧忙下车又拉又拽的将三姐儿拖进了马车里。

  陈斯远不禁头疼道:“三妹妹可是与……她闹起来了?”

  尤三姐垂着螓首默不作声的点点头,又觉不对,紧忙找补道:“赶了人出去,闹起来时就我们两个。”

  陈斯远顿时暗自松了口气。那尤氏在宁国府日子不好过,好歹能管着自个儿院儿,料想此事不会传扬开来。

  当下他便说道:“昨儿个真不怪我——”

  尤三姐吵闹一场,这会子又生出委屈来,只扑在陈斯远怀里啜泣道:“我知道,她自个儿都说了的……要怪也是怪哥哥太过出类拔萃,惹得一个两个的舍了脸子往上贴。”

  陈斯远暗忖,得,尤三姐既然知道了,那倒是好处置了。于是说道:“不拘为了名声还是前程,这事儿都须得遮掩下来。曲嬷嬷是个本分的,绝不会胡乱嚼舌。另两个婆子不大好说,我有意此番领着一道儿南下。妹妹要是觉着缺人,不妨再请几个嬷嬷来伺候着就是了。”

  “嗯。”尤三姐应了一声。

  陈斯远心生怜惜,搂着尤三姐消肩轻轻拍打,暗忖真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这事儿往哪儿说理去?

  又生怕三姐儿想不开,他便试探道:“若不然,妹妹随我一道儿去江南游玩一番?权当是散散心了。”

  尤三姐心生向往,可念及百草堂营生,到底还是摇头道:“不成,二姐儿算盘都不曾摆弄明白,我这会子去了,说不得账目就乱了。”

  见她果然不去,陈斯远便没坚持。二人略略说了几句,陈斯远便不解道:“你说你大姐图个什么?”

  “她?”尤三姐虽不忍说出尤老娘不轨之事,可心下对其鄙夷至极,那旁的腌臜事儿自不会再帮着遮掩。于是竖眉咬牙道:“被我妈妈蛊惑了几回,眼见嫁进去十余年没动静,便起了借……借人的心思。”

  那词儿她实在不好说出口,便换着法儿说了出来。

  陈斯远听得暗自瞠目,又暗自松了口气。他起先还道是邢夫人那笨女子透了底,又或是鼓动尤氏另觅新欢,不想起因竟在尤老娘身上。

  他不知具体因由,只是纳罕尤氏到底是如何想的,怎么尤老娘说什么她就信什么?

  罢了,此时不好探究,只能留待以后再说。

  这日陈斯远小意温存,尤三姐却郁郁寡欢。

  余下几日,除去偷会了一回薛姨妈,余下光景陈斯远多在新宅打混。尤三姐到底是个性子疏阔的,不过两日便好似恢复如初,又忙着雇请了车马,请了镖师随行,定下两个婆子随行,预备各色土仪等等,事无巨细,一一过手。

  转眼便到了初六日。

  昨夜陈斯远终于留宿荣国府,早起先往各处道别,除去贾母假模假式交代了几句,余者不论邢夫人、薛姨妈还是王夫人,无不面上殷殷。

  宝姐姐不好多说,借故与三春、湘云等一道儿来仪门相送。黛玉也来了,只是一双似泣非泣的眸子里意味复杂,说不清是何等心绪。

  贾琏出面送了一程,待陈斯远乘车到了新宅接了晴雯与两个婆子,这才被其催促着回返。

  辰时过半,四名镖师护着三辆马车自京师出来,朝着东南方向津门而去。

第196章 三姊妹合议嫁母

  却说陈斯远才走一日,邢夫人便心下惦记。生怕舟车劳顿再累着了陈斯远,又怕路遇响马,更怕遇了风浪。

  心绪难平之下,邢夫人憋闷不住,这日便将孩儿交给奶嬷嬷带,自个儿往王夫人院儿寻来。

  因先前往来,妯娌两个自是缓和了许多。有一搭没一搭说了半晌,宝钗便寻了过来。

  王夫人当下笑着招呼:“宝钗快来。”

  宝姐姐面上娴静,上前与邢夫人、王夫人见了礼,便思量道:“大太太、姨妈,方才老掌柜得了个信儿……说是明儿个那赖尚荣便要处以绞刑。”

  妯娌两个顿时同仇敌忾,邢夫人不禁骂道:“这等没起子的货色合该早死,错非朝廷明察秋毫,远哥儿只怕就要被他冤枉了去!”

  王夫人巴不得赖家倒霉,因是说道:“可见这嫉恨之心不可有,想那赖尚荣自小也是丫鬟、嬷嬷伺候着长起来的,谁知竟学了一身毛病来。”

  宝钗娴静颔首,又道:“府中婆子说,好似那赖嬷嬷也不大好。”

  赖嬷嬷伺候了贾家几辈子人,妯娌两个倒是不好置喙,只是俱都不知宝钗为何提及此事。

  宝姐姐便温声细语道:“大太太、姨妈,常言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那赖尚荣屡次陷害远大哥,最后落得个身死,赖嬷嬷又眼看着不大好,须得防着有人铤而走险啊。”

  邢夫人这才恍然而惊,紧忙扭身看向王夫人道:“弟妹,宝钗说的在理儿啊,这狗急了还要跳墙呢,说不得赖大两口子就会干出什么了不得的事儿来……是了,远哥儿这会子不在,你说会不会——”

  王夫人宽慰着笑道:“远哥儿是个周全的,哪里想不到这些?临行前两日便求了我照应着。我这心下也犯了嘀咕,便打发了几个陪房四下盯着那二人。”顿了顿,又笑着看向宝钗道:“有道是心有灵犀,不想宝钗竟与远哥儿想到了一处去。”

  宝姐姐顿时俏脸儿泛红,偏了螓首红着脸儿不言语。心下暗忖,自个儿也是关心则乱,远大哥本就周全,这等防范之事又哪里想不到?

  当下低声道:“原来远大哥早有交代,却是我多此一举了。”

  王夫人便笑着招手将宝钗搂在怀里,扭头与邢夫人道:“我这外甥女色色出众、样样周全,可巧远哥儿也是一般无二。嫂子你说,这自个儿生的不成样子,反倒是外甥、外甥女这般出彩,真真儿是艳羡死个人。”

  “是极是极。”邢夫人笑着应下,旋即便觉不对。怎么听王夫人之意……好似有意撮合远哥儿与宝钗两个?

  此时宝姐姐便道:“我也是方才想到,不如远大哥料事如神。既如此,大太太与姨妈且说着,我去寻云丫头了。”

  王夫人自是应下,打发了金钏儿将宝钗送出。

  邢夫人见其后王夫人再不曾说起两个小的,又狐疑着以为自个儿多了心。

  不说妯娌两个,却说宝姐姐出了王夫人院儿,先行回了东北上小院儿。明日便是哥哥薛蟠亲迎之期,宝姐姐本待随着薛姨妈回老宅帮衬,谁知薛姨妈只道一切齐备,不用宝钗劳动,宝姐姐便只好留在荣国府。

  她进得房中稍坐,身旁只莺儿一个伺候着。宝姐姐思量着此一去,陈斯远定会得了贾雨村首肯,那婚书便算是坐实了。又因着黛玉年岁尚小,总要过上五、六年才好出阁,有此五、六年,她总要先行嫁了过去才好为正室。

  到时黛玉虽也为正室,却是兼祧妻,来日赏下诰命来也是落在自个儿身上。

  想到此节,宝姐姐不禁噙了笑意。又暗忖,林妹妹素来身有傲骨,此时若不极力交好,来日说不得便要生分了。

  她为正室,自是要相夫教子,掌家中庶务以辅弼夫君,这‘妻妾’不合难免家宅不宁。思量一番,宝姐姐拿定心思,吩咐莺儿道:“我记得家中才得了一些雪蛤?”

  莺儿就道:“是老掌柜自北地收来的,拢共得了两坛子,太太前两日才开了一坛子。”

  雪蛤又名林蛙油,有滋阴养肺之效,极为珍贵。

  宝姐姐便吩咐道:“我瞧着林妹妹这两日有些咳,你去取了一坛子来。”

  莺儿眨眨眼心下不解,又不敢忤逆宝钗,紧忙屈身一福去了。

  少一时,宝姐姐便领了莺儿往荣庆堂后楼而来。

  这日李纨依旧在三间小抱厦教导三春《女四书》,湘云赖床,便吵嚷着歇息一日。贾母对孙辈最是宽宥,眼见宝玉也闹着不去私学,便留了两个小的在荣庆堂里耍顽。

  于是宝姐姐方才进得穿廊里,遥遥便听见前头荣庆堂里湘云叫嚷道:“宝二哥再胡吣我可就要翻脸啦!”

  跟着便有宝玉笑道:“云妹妹好没道理,我不过是实话实说,哪里就胡吣了?”

  随即叽叽喳喳吵嚷嬉闹不休。

  宝姐姐脚步不停,面上不禁勾出一抹讥笑来。宝兄弟又在耍弄那些精致的淘气,半点上进之意也无,便是过上几年,又哪里比得上远大哥?

  若信了妈妈的话,往后跟着这等脂粉堆里打混的浪荡子,只怕每日家有操不完的心。又何如与远大哥朝夕相伴?

  临近后楼,耳听得抚琴之声,宝姐姐面上复又娴静。于楼前正巧撞见雪雁,雪雁便笑着道:“宝姑娘来了?”

  宝姐姐温婉笑道:“林妹妹如何了?今儿个可还咳?”

  雪雁道:“今儿个好了许多,许是那日呛了冷风之故。”

  宝姐姐道:“林妹妹身子骨到底单弱了些,往后再出来须得多穿些。”扭头瞧了眼莺儿手中捧着的雪蛤,宝姐姐道:“正好我得了一些雪蛤,想着有滋阴润肺之效,赶忙就给林妹妹拿了来。”

  雪雁道谢不迭,紧忙将宝姐姐往里让,又快步上楼嚷道:“姑娘姑娘,宝姑娘来瞧你了!”

  琴声停下,宝钗上得楼来,便见黛玉纳罕着迎在楼梯口,笑看过来道:“宝姐姐怎么想起来瞧我了?”

  宝姐姐探手戳了黛玉一指头,笑着教训道:“还不是因着你?生怕你犯了宿疾,想起家中新得了雪蛤,巴巴儿的就给你送来了。”

  黛玉心下纳罕不已,又有几分感念,口中却道:“诶唷,早知宝姐姐是个菩萨性子,每回发了病我就该去宝姐姐跟前儿咳嗽几声儿,说不得这几年什么灵丹妙药都寻了来,这病啊……也早就好了!”

  她说完掩口而笑,紫鹃紧忙过来道:“宝姑娘,我们姑娘说笑的。”

  宝姐姐存心交好,哪里会计较黛玉说话儿刻薄?只笑道:“她什么性儿我还不知?没人招惹她她还能挑出三分错儿呢。”

  黛玉嬉笑道:“这却是我的不是了?”

  宝姐姐道:“你伶牙俐齿,我可说不过你。那雪蛤存不久,你尽快用了,待来日再得,我也给你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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