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才是宋世祖 第35节

第47章 永远叫不醒装睡的人

  梁师成引着赵佶进入艮岳的育花园时(就是这个“育”而不是“御”,培育幼苗的),远远就看到了赵子称和贾谠在那儿鼓捣花木,旁边似乎还有一些用水泥浇筑、尚未干透的假石头,也没来得及打磨做旧石纹。

  梁师成一看这架势,就微微一惊:这贾谠做事真是不靠谱!

  自己今早明明紧急通知他,今天做事要谨慎一点,收拾干净一点,这厮怎么就听不明白呢!

  皇帝亲自来游园视察了,还没把东西收好,留下这种纰漏!若是皇帝质问将作监为什么钻研“水泥仿石”、拿便宜假货替代花石纲里的灵璧石太湖石,糊弄皇家园林工程,到时作何解释?

  但梁师成也确实是没办法,一来赵佶来得太突然,他今早入宫领命之前,仓促间随口吩咐贾谠时,也不好说得太明白。

  贾谠级别太低,不配知道皇帝微服游园的消息。现在看来,偏偏这种技术官情商也相对低,不会听话听音,也不知道哪些该注意哪些不该注意。

  仓促之间,梁师成很快就生出了丢车保帅的念头:若是一会儿陛下不问起则罢,如果问了,就说是贾主簿和那个候缺的宗室士子私下里干的,咱什么都不知道!

  如果陛下觉得干得好,咱顺势把这技术用起来,也能有功。

  如果陛下觉得这样干错了,就把那俩人推出去受过!

  梁师成不愧是伺候了皇帝多年的人精,已经从权力斗争中摸爬滚打出了无数套路,一瞬间就想好了应对之策。

  就在梁师成心思急转的同时,赵佶已经看到这边有人在鼓捣新鲜的玩意儿,好几盆白叠子花的花朵开得非常硕大,旁边还有一些奇形树木。

  赵佶的审美,虽然欣赏不来白叠子花,毕竟谁会欣赏棉花的美呢,但他看热闹还是会看的,这花的大小异于寻常,不能不让他好奇。

  赵佶便大剌剌走过来,直接盯着赵子称和贾谠正在侍弄的那几盆巨大的盆景观察,其中个别盆景里,贾谠还自作主张放了几块试制水泥浇出来的仿石,形成盆景中的假山。

  不过因为仿石没有做旧,所以可以直接看出一眼假。

  赵佶向来散漫惯了,赏玩起来旁若无人,今日又穿着华贵的便服,旁人也认不出他身份。

  贾谠作为将作监主簿,一看到有人肆无忌惮乱逛,几乎下意识便要呵斥,但他一抬头,刚清了清嗓子,就注意到梁师成在后面不远处闲逛。

  既然梁相公都来了,还没让人通传,想必这个陌生人游园,是得了梁相公恩准的。贾谠再没有眼色,还不至于犯这种低级错误,连忙过去对梁师成行礼。

  “下官拜见相公!不知这位……贵客,可需要下官讲解?”

  贾谠也摸不准对方来路,只能这么说来投石问路。

  梁师成也知道,肯定得说一个身份,不能指望完全糊弄,他来之前已经请示过赵佶了,便轻咳一声,对贾谠和赵子称随口介绍:

  “这位公爷也是濮王一脉,今日自滑州进京,也是来贡献花石纲的,陛下念在宗室之情,准他游园赏玩。”

  梁师成说谎时,稍稍有些底气不足。

  相比之下,赵佶自己就坦荡得多了,说起谎来熟门熟路也不担心犯忌讳,他气度雍容地对贾谠和赵子称居高临下道:“老夫赵士从。”

  贾谠听了,不疑有他,濮王的后人,从法理上来说,与朝廷大宗分出去已经有五代了。但如果从血缘上说,从大宗分出去就只有三代——因为当年宋仁宗无后,宋英宗是宋仁宗从远房堂兄弟里过继过来的。

  但宋朝的法理,都认为宋英宗和濮王已经没关系了,为此在英宗朝还闹过一个大案,便是“濮议”,就讨论英宗应该称呼生理上的亲爹濮王是“皇考”还是“皇伯”,最后结论是只能称“皇伯”。

  既然是濮王之后,某一脉的公爷,陛下恩准游园、梁相公顺便带路,也就很合理了。

  梁师成这么说谎,也是考虑到这样并不欺君。当今天子血缘上也确实是濮王之后,他梁师成又没说是哪个分支。

  而濮王当年儿子又特别多,一共生了二十二个,随便找一脉冒充,下面的小官也看不出来,不可能证伪,这样的亲疏远近,地位也配得上被礼遇。

  梁师成介绍完之后,就假装还有别的视察要忙,先闪人了。他留在这里久了,对赵佶过于尊重,就容易穿帮。不够尊重,他自己又不敢,还不如点到即止。

  ……

  赵子称一开始也没看出问题,只当对方确实是濮王系的某一位王爷或者公爷。

  既然对方得了特许游园,自己给予必要的尊敬也就够了。

  赵子称便不卑不亢地行了个礼:“小侄见过伯父。”

  赵佶原本还想着如何跟这些技术官相处,眼见这个年轻人主动递了话头,他也不由好奇:

  “哦?你何以称老夫伯父?”

  赵佶如今三十七八岁年纪,离四十称老夫还稍微差了点,但他习惯了自称“朕”,让他突然对着凡人自称“我”,他总觉得不自在,便宁可称老夫。

  赵子称看他年纪也不算大,便略微觉得有点怪怪的:“小侄也忝为大宋宗室,不过已是太祖之后第六代,伯父则是濮王一脉士字辈的……”

  赵佶没想到来艮岳赏玩一下奇花异草,还能遇到个本家远房子侄,也稍稍激起了好奇心:“哦?你具体是哪一脉的?如今是何爵位?”

  赵子称:“秦王、英国公一脉,不过小侄历代都不是长房,如今早已无爵,只是一太学上舍生,舍试两优候缺,让伯父见笑了。”

  赵佶随便摆了摆手,并不在意这些,也压根儿不问赵子称为何会跟将作监的人一起勾当,而是直接转移话题:

  “这白叠子花为何比寻常的更加硕大?又如此低矮?”

  赵子称和贾谠都不由一愣,这个濮王系的老伯,怎么如此不介意礼数?说话跳来跳去的,莫非是个放浪形骸之人?

  赵子称还是有问必答:“这是我在乡间偶然观察到的一点心得,白叠子花在拔高的时节摘掉顶芽,令其不能把土肥养分浪费在长高上,自然就把养分灌注到了花果中。其余花卉,也有数种有此习性。”

  然后他就把后世植物学“顶端优势”的一些原理,用古人听得懂的话详细卖弄了一遍。

  “看来贤侄也喜欢园艺,倒是和老夫投契了,不错。这盆中的石头,却为何是这般模样?看似奇形嶙峋,却全不光滑透润。”

  听到这个问题,赵子称稍稍警觉了一点,梁师成之前暗示过自己,这个技术如果泄露出去了,也只能说成是他和贾谠私下为之,要说成梁师成不知情。

  虽然那么对口供的目的是瞒着皇。但保险起见,对所有人都该这么说,因为只要泄露出去了,最后都有可能传到皇帝耳朵里。

  赵子称想了想,既然这个问题回避不过去,就大大方方七真三假道:

  “这是小侄想到的一个点子,如今汴京处处大兴土木,用石料甚多,小侄想以灰浆凝固制石,若能卖给将作监,岂不胜过花石纲从江南千里转运?

  但小侄自己没本事实现,这位贾主簿颇有巧思,我们又是朋友,便假公济私琢磨着试试。眼下这些石头还没水冲打磨,看着不甚光滑,以后浇筑好了,用大框沉到河边冲刷上几个月,便能用了。”

  赵佶素来喜好新奇之物,见了水泥仿石也颇为好奇。

  他倒不想在修假山的时候用这种东西,但知道一下这东西是怎么来的,给别人用,他是无所谓的。

  他便出言肯定了将作监的工作,不由自主流露出上位者的气势,赵子称在一旁越听越觉得不对劲,终于渐渐怀疑这人。

  “刚才看梁师成对他也不敢怠慢,所谓的濮王之后赵士从,不会其实是……”赵子称心中存了这个念头,愈发小心,不敢再乱说话,但基本上还是有问必答。

  几人又聊了一会儿,赵佶大开眼界。

  又听贾谠说起赵子称刚才以植物吸收养分供给各器官来比喻人世,言及王安石司马光,论证究竟是“天下之财有定数、不在官便在民”、还是能做到“民不加赋而国用足”。

  大家都是读书人,说话时难免引经据典,然后就上升到了论语里的“百姓足,君孰与不足?百姓不足,君孰与足?”

  赵子称原本已经对赵佶的身份起疑,不想让贾谠多展开,但贾谠已经把话题卖弄到这一步了,他也只能坐视如此。

  赵佶却并没有生气的意思,反而乐呵呵地提议:“今日难得偶遇我赵家晚辈有如此才俊,不如寻一风月幽静的所在,叙饮几杯,畅谈一番。贤侄还有一些什么见解,也都可以畅所欲言。”

  赵子称微微有些担心,此刻他已有七八成觉得,眼前这人就是微服游园的赵佶了。不过转念一想,只要自己装作不知道,说话有分寸,这正是一个表达自己态度的良机。

  包括自己对花石纲的态度,以及对朱勔的态度。唯一需要担心的,是自己如果说多了,会不会被梁师成觉得自己打蛇随棍上,一找到机会就“越级向上社交”。

  不过,眼下已经容不得他拒绝了,还不如装个糊涂,到时候抵赖到底就是了。

  “伯父相邀,小侄敢不从命。”

第48章 此子断不可

  赵佶聊到兴起,出于客气喊赵子称过会儿一起喝一杯,但这话也就是随口一说,并不着急。

  赵佶今天是带李师师来游园的,哪有跟偶遇之人聊几句、便撂下佳人和游园,直接去喝酒的道理。

  好在赵子称和贾谠也本来就有事情要做,赵佶走远之后,他们就自顾自继续鼓捣奇花异树和水泥浇筑仿石。

  等赵佶和李师师玩够了,临走的时候,自然会来喊他。赵子称也就能避免全程当电灯泡,不至于被记恨上。

  刚才赵佶和其他男子闲聊的时候,李师师一直戴着帷帽在远处独自赏玩,避免被外人看见自己的容貌。

  自从被赵佶盯上之后,李师师很注重这些细节,唯恐惹皇帝不快。所以她也没能听到赵佶和赵子称的对话。

  赵佶回到车上,跟她一起游园,说到一会儿要去喝一杯,微服看看民情,李师师才好奇起来:

  “陛下何故看重将作监一小吏?就算要聚饮,在这园中也可以,也能避人耳目。”

  赵佶摆摆手,貌似很有主见地说:“这并非寻常小吏,倒是个有点本事的,还是我大宋旁支宗室。刚才跟他聊完后,朕又去问了师成,听说此人还有点功绩,文武都有些许建树,如今在吏部候缺。”

  李师师顺着他道:“原来如此,陛下真是礼贤下士,提携宗室后进。”

  赵佶得意笑道:“到底是妇道人家,能看出什么来?朕也不全是提携晚辈,他毕竟是宗室,朕也想知道此人究竟有何志向。

  看他所作所为,无论是钻研仿石,还是以人力塑造奇花异树。虽然他自己并未说是为了什么,朕却可以看出,他肯定很厌恶朱勔在江南征收花石——他种种创举,都是为了降低朝廷对花石的依赖。一个宗室,却如此心念百姓,到底在图些什么?”

  李师师心中暗惊,她没想到皇帝居然连这种事情都好奇,这是生出忌惮之心了么?这话茬她不敢接,只能含糊其辞道:

  “原来陛下还有这层高瞻远瞩,奴却不曾想到。”

  赵佶是昏庸不假,但他的政治斗争权术还是非常强的,对群臣的派系制衡也玩得非常熟稔。

  不然蔡京这样的奸相也不至于三度罢相,又三度起复了。

  赵佶本质上不信任任何文武臣僚,他也不介意手下发生党争,只要自己的君权绝对稳固就好。

  不光不信任手下群臣,他连自己的亲儿子都同样不信任。太子赵桓和皇三子、郓王赵楷,就被他用制衡权术玩弄了多年,互相争宠。

  后来都禅让给太子赵桓,他自己当太上皇逃去江南了,发现金兵退了之后又反复无常,想回来夺儿子的权,这才导致靖康之耻时父子一起被抓走。

  但凡这家伙稍微肯信任一点自己的儿子,任由赵桓在汴京施为,他自己逃到江南后就安心不回来了,下场都不会这么惨。

  所以赵佶就是自己把自己作死的。

  这样一个垃圾,连亲儿子都不信任了,又怎么可能信任赵子称这样一个隔了五六代的远房侄儿?

  从赵子称流露出爱民之心的那一刻起,赵佶内心就生出很迫切的需求,想旁敲侧击探明这个远房侄儿的真实动机,到底是真爱民,还是邀名养望。

  但凡被他发现一点不对劲,那就是“此子断不可重用”了。

  可如果暗中观察之后,发现全无问题,自然也可以充分任由他外放做官。

  赵佶也不希望所有的宗室都被看得很死,大宋自古以来没有严格限制宗室的传统,能稍微立几个能放心的正面典型点缀一下,也好显得当今天子没那么刻薄寡恩。

  与其对不了解的人展示天恩,那还不如对摸清了底细的人展示天恩。

  尤其赵子称终究辈分隔得很远,在所有宗室里,是理论威胁度最低的。

  ……

  李师师全程不敢多话,伴君如伴虎地陪着赵佶游园了半日,眼看已经过了晌午,两人都稍稍有些饥饿了,赵佶才收起游性,准备让人驱车去樊楼饮宴——

  直接在艮岳里设宴的话,自己的身份就穿帮了,赵子称一眼能看出他是皇帝。因为其他“濮王之后”的宗室近支,是不可能有资格要求在艮岳内临时设宴的。

  好在去樊楼也没什么风险,樊楼一共三层,赵佶要去,让人提前掩饰打点,直接去三楼便是。那里非最顶级的达官显贵不能至,也不会被闲杂人等打扰,不至于暴露行踪。

  离开艮岳时,赵佶便喊上了赵子称一起,不过没喊贾谠,贾谠也不以为意,并不敢高攀濮王一脉的公侯,直接跟赵子称道别。

  赵子称依然不露声色,只当是普通叔侄之间的叙礼,一起出了艮岳。

  来到门外,赵佶和李师师自上一车,旁边另备了一辆寻常小车,应该就是临时为赵子称准备的,赵子称就打算上去。

  便在此时,艮岳外的长街街角处,转出一人,步履轻快朝他奔来:“赵……大哥,今日怎这般晚。”

  赵子称一看,竟然是一早偷偷送人出城的慕容妍,她应该是完成了护送林家人出城的任务后,回来向自己汇报交差的。

  杨志等人出城后就不能回来了,他们明面上是直接回苏州上任的,只有慕容妍身份不敏感,她和她的管事、家丁们还能回城。

  他们原本约好在客栈碰面,但赵子称上午来艮岳临时有变故绊住了,没及时回去。赵子称本以为慕容妍会在客栈等自己,没想到她竟然风风火火来艮岳找自己了。

  赵子称还在想如何解决,前面车上的赵佶和李师师已经注意到了慕容妍的存在,问他此乃何人。

  赵子称大脑飞速运转,一咬牙介绍道:“此乃舍妹,小侄此番进京,舍妹年少,原本不曾来此游历,便跟着来了。今日见小侄回去晚了,心中担心,让伯父见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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