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舆腾也大为赞同,“拿下鲁郡又能如何?只会招惹北府军,他日刘牢之率军北上,还是守不住,再说陛下也没让我们南征,只让我们威慑晋人,在此地养军备战,顺便劫掠些粮食和人口。”
燕国兵马越来越多,河北这几年叛乱不断,刀兵四起,田地荒芜,无以养军,所以各部自行南下,“募集”粮食。
这是燕军的老传统,各部落逐水草而居,哪里有粮食,他们就去哪里。
而鲁城的顽强抵抗,却让他们望而却步。
几年前的淝水之战和谢玄北伐,让鲜卑人对北府军仍心有余悸。
燕国连续灭了翟魏和西燕后,野心大增,马不停蹄的准备攻打宿敌拓跋珪。
拓跋珪祖母是慕容氏,与慕容垂是舅孙关系,拓跋珪复国时,慕容垂还出兵协助其铲除独孤部和贺兰部,两边一直是盟友关系。
但西燕围攻时,拓跋珪背信弃义,援助慕容永,若不是西燕被快速灭亡,燕国就会面临腹背受敌的窘境。
如今两国肩并肩,脸贴着脸,一场大战不可避免。
王晏道:“陛下身染重病,说不得什么时候就……太原王不可不防啊,赵王一直对你耿耿于怀。”
赵王慕容麟是慕容垂的亲生儿子,而慕容绍只是慕容垂的侄儿。
一旦慕容垂驾崩,慕容绍的形势就微妙起来,他手握重兵,凭其父慕容恪的名声在河北极有人望。
当初王晏手握十余万各部胡人,在馆陶结垒而守,慕容绍与其兄慕容楷顾身入营,劝说王晏归燕。
胡人听说是慕容恪之子前来,高呼:“故太原王之子乃我等之父也!”
十余万胡人直接归降燕国。
这种声望,燕国太子慕容宝、慕容麟拍马都赶不上。
这些年如果不是慕容垂顾念慕容恪的旧情,慕容绍这一支早就被人挤下去了。
燕国内斗丝毫不弱于江左,而北方诸国,每一次改朝换代都极其危险,动辄身死族灭。
北国以实力为尊,慕容绍手上部众伤亡太大,会影响以后的地位。
慕容绍一叹,“然则,道兴令我猛攻鲁城,令晋军疲于奔命。”
道兴是慕容隆的字,与慕容绍关系还算不错。
段速骨道:“高阳王要打是他的事,与我等何干?不如虚张声势,做做样子,咱们这次来,是吃肉的,不是来拼命的,既然拖住了鲁城,其他事情不用我们多虑。”
其他豪帅也纷纷劝谏,“我军本就不擅攻城,何必死战?”
慕容绍扫了一眼众人,心中的火气想发又发不出来。
闹到这种地步也不能完全怪他们,连续猛攻五日,竟然连一座坞堡都没有拿下来,也就不怪士气如此低迷,慕容绍也有些泄气……
第235章 熬
慕容绍拿不下鲁城,竟然深沟高垒,龟缩在营寨中按兵不动。
西南面泗桥,慕容隆也是一样,选择了对峙。
有泗水为隔,大家都能相安无事。
但郁闷的却是刘道规,原本计划拿下一两个郡,拓展生存空间,但对面连半点报仇雪恨的志气都没有,实在让人失望。
以前以为泗水是自己的优势,但现在看来,蜿蜒的泗水,反而成了限制己方的枷锁。
燕军凭借兵力优势,能反过来围堵刘道规。
“干脆干一场大的,像上次一样,咱们全军渡过泗水!”每次遇到状况,刘遵的主意最多,却没有一个管用的,全都是信口开河。
刘道规斜了他一眼,“以前只有两千人马,慕容隆也没有坚壁清野,咱们能走到哪里吃到哪里,现在手上这八九千的人,一旦渡过泗水,粮食补给从何处而来?你想过没有,到时候慕容隆凭借骑兵优势袭扰我军后勤粮道,咱们就不战而溃。”
三军未动,粮草先行。
很多时候一场大战不是看谁的士卒精锐,而是看粮草能不能顶住。
三国时,诸葛武侯多次北伐,多次因为粮草问题而不得不后退,北伐大业,壮志未酬。
慕容家最擅长的便是追袭,桓温北伐前燕,屯兵枋头,离邺城只有一步之遥。
这是晋室最有可能成功的一次北伐,慕容暐都准备迁都,逃回辽西避难,被慕容垂劝阻。
后来中原出现旱灾,晋军后方粮食补给不上来,桓温没有决战的魄力,选择退兵,被慕容垂反败为胜。
慕容隆作为慕容垂之子,颇有其父之风,稳如老狗。
“咱们出来一次不容易,什么都没捞到就退回去,亏大了。”刘遵眨了眨一对铜铃大眼。
“现在说成败为之尚早,既然鲁城那边稳住了,咱们就去泗桥会一会慕容隆!”
留在此地没有意义,不如赶去前线,说不定能寻到机会。
以前击败过慕容隆,对付他,刘道规还是有一些心理优势。
大军起营拔寨,顺着泗水南下,抵达泗桥。
慕容隆在桥对面故意留出一大片方圆四五百步的空地。
而燕军营垒鹿角堑壕结成一个半圆形,一旦晋军渡河,燕军可以三面掩杀。
西岸河道上下游,也修筑了大片的屯砦,占据险要之地。
泗桥对岸简直被打造成了一个口袋阵。
“这对岸不止一万八千燕军吧?”刘道规望着层层叠叠的营帐,旌旗连绵,骑兵来来回回,穿梭其间,高头大马,颇为雄壮。
王元德拱手道:“慕容隆和平幼征发了万余民夫,方才这么快建起了工事。”
刘遵唾沫星子横飞,“何不从下游沛县渡河?我就不信这么长的泗水,慕容隆能全部堵住!”
一旁的檀道济道:“燕军多斥候,来去如风,我军皆是步卒,即便渡过泗水也会陷入不利局面。”
骑兵在战略上的优势体现了淋漓尽致。
在正面战场上或许不是训练有素的步军精锐对手,但,他们能快速机动,突袭、迂回、追击、袭扰,步卒在这方面上太吃亏了。
刘道规的那八百骑兵,应付一场局部的小战可以,但放在广袤的泗水流域,很难形成威慑力。
一旦被燕军骑兵咬上,反而有倾覆之危。
现在的问题是,在泗水两岸的平原地区,步卒的机动能力太差,处于严重的弱势。
“那可如何是好?”刘遵挠了挠后脑勺。
“熬!”刘道规心平气和。
身为主将,本就要有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心性。
慕容隆成名已久,燕军兵力众多,能与他们形成对峙,已经相当不容易了。
王元德道:“不如大张旗鼓,邀燕军渡河决战,慕容隆若来,我军可一股灭之,若是不来,则消耗燕军士气。”
“可!”刘道规点头同意。
泗水东岸的工事一点都不比西岸差,仅后面的这座坞堡,就能让燕军望而却步。
而慕容隆不渡河,燕军士气肯定会受到影响。
两军对峙,任何一丝微小的优势都至关重要。
“不就是骂人吗?我熟!”刘遵嘿嘿一笑。
“那就看你本事了。”
刘道规和王元德相视莞尔。
过不多时,刘遵领着百余甲士踏上泗桥。
桥面狭窄,仅供四人并肩而行,石柱早已斑驳,无数岁月风吹雨打,留下了细细的裂纹,反而赋予了它特有的沧桑感。
“慕容小儿听着,汝家男为苻坚之娈童,女为暖床之侍婢,姐弟共侍一夫,恩宠似海,为何转头背叛旧主苻坚?”
刘遵这张破嘴仿佛开过光一样,一开口就直奔着慕容家的命门而去。
两岸鸦顿时雀无声,他却越发得意了,拿着一面锣,一边当当当的敲,一边有节奏的大喊,“想当年,你慕容垂如丧家之犬,惶惶不可终日,逃奔氐秦,苻坚不计前嫌,待之如手足,与尔等主母小段妃,同床共枕,何等快活呀,真真亲如一家,如今为何翻脸无情?夺别人的城池土地、杀别人族众?”
不得不说他在骂人上特别有天赋。
嗓门又大又响,满脸的理直气壮。
关键,他说的每一句都是真的,苻坚当初不仅看上了慕容冲姐弟俩,还看上了慕容垂之妻小段氏,成了苻坚的禁脔,日日笙歌。
氐秦的黄门郎赵整实在看不下去了,做了一首诗讽刺苻坚的荒淫:不见雀来入燕室,但见浮云蔽白日……
甲士们照着刘遵的话齐声大喊,一字一句,两岸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哈哈哈……”
东岸哄笑声则震耳欲聋。
西岸的那些骑兵们全都一动不动,直愣愣的望着石桥上的刘遵。
如果眼神可以杀人,刘遵早就被千刀万剐了。
慕容垂是谁?
一身经历堪称传奇,名震天下,几乎是所有慕容鲜卑人心目中的神。
但这尊“神”身上也有洗不去的诸多污点。
“啊……”
对面的燕军有人大喊起来。
接着,数百甲骑从各营垒中冲出,奔向石桥上的刘遵。
东岸立即掀起一阵箭雨,但对面是甲骑,间隔着上百步的距离,根本伤不到他们。
甲骑奔动,简直有天崩地裂之势,极是骇人。
而三百多骑挟怒而来,气势更盛,连石桥都跟着震动起来。
这种狭窄的地形,重甲骑兵冲过来,避无可避。
“我地娘……”刘遵一把扔掉铜锣,转身就走。
身边甲士也跟着一哄而散,来不及逃走的,直接跳入泗水之中。
“狗贼,受死!”
那些甲骑已经红了眼,盯着刘遵不放。
眼看就要追上,王元德带着两百甲士列阵向前,一支支步槊树起,接应刘遵。
冲在最前面的十几骑不管不顾,迎面撞了过来。
吁——
战马发出凄厉的惨叫,被七八支步槊刺穿了身躯,但冲势不竭,撞飞了己方三四名甲士。
后面的铁甲骑兵顺着这个缺口前仆后继的冲来。
王元德的步阵竟然抵挡不住,被凿穿了,但步阵之后是堑壕,几十骑当即摔倒。
刘道规看准机会,令左右两翼的合围,想要留下这支铁甲骑兵。
但这支骑兵直接勒马奔向西南,再次从左翼的间隙中杀出,转道向北,退回泗桥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