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司马元显拍脑袋决定征召“乐属”,自己砍了自己一刀,断了自己的根基,已经成秋后的蚂蚱,等着桓玄南下。
不过他手上还有最后一张牌——北府军。
而作为北府军中坚力量的彭城刘氏,自然也跟着水涨船高。
所以现在不是刘道规怕朝廷,那是朝廷要想方设法笼络北府军,笼络彭城刘氏为自己续命。
这个时候拿下盐渎,即便司马元显知道是自己干的,也会装作不知道。
更何况海上的天师道也在虎视眈眈。
刘道规不仅沾了刘牢之的光,也沾了桓玄的光。
“如果盐场修复,再被上面人盯上,岂不是又竹篮打水一场空?”刘怀慎不太赞成,毕竟盐场不是说恢复就能恢复的。
前期投入非常大。
“那也是几年之后了,几年之后,我刘家还是今日的刘家么?”刘道规望着他。
刘家离真正崛起只差一场大战。
这几年肯定不会风平浪静,机会多的是,大战一起,刘道规和刘裕就有了用武之地,刘家能更上一层楼。
到时候手上捏着刀兵,谁想觊觎盐渎,也要掂量掂量。
刘怀慎苦笑,“看来你是谋定而后动。”
“既然没有人提携咱们,咱们只能自己想办法发展壮大,这年头裹足不前者,死路一条。”刘道规危机意识极强。
已经成了局中人,得罪了那么多人,就别想着后退了。
要么给别人当狗,要么一条道走到黑。
若是给别人当狗,刘道规也就不必这么辛苦的筚路蓝缕,以启山林。
“我等虽是寒门,未必就比士族高门差!”刘怀肃收到了激励。
刘道规笑了一声,这个从兄跟自己非常合得来,从案几上翻出一份文牒,递了过去。
“这是袁鹤上次给我的私盐贩子名录,你联络他们,让他们也参与进来,我们只占六成,剩下的给他们去分,征虏长史的面子,他们不能不给。”
“四成这么多?”刘怀肃没做过生意,无法理解其中的道理。
“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天道、做生意、做人都是如此,暴利难以长久,会做生意的人,都会留一线,司马道子、刘毅之所以会失败,就是因为自己吃肉,连一口汤都不愿意给别人喝,所以一有风吹草动,就会有这么多人反对他们。”
“阿规平时不甚读书……何以知晓如此之多?只怕那些名士都不及你。”
“兄长言重了。”刘道规哈哈一笑。
刘怀慎负责组建军府八幢,孟干之带着人马潜入盐渎,乘机扩张势力。
经过两次灾难,没人愿意接手那些盐场,也就成了烂摊子。
不过别人不愿意接受,近在咫尺的军户却敢,人多力量大,五六千户,将近三万多人,男女老少一起上阵。
只要能保证一天两顿饭食,有的是人愿意出力。
连周围的流民也过来帮忙。
刘道规虽然没有亲临现场,却一直在暗中指挥,从兰陵调拨粮食过来,又让赵伦之打着征虏军府剿贼的名义,直接进驻盐渎,掌握全城,一明一暗,与刘怀慎互相配合。
不过如此一来手上的兵力有些捉襟见肘。
没有桓弘这个征虏将军的军令,事情便办不了。
刘道规就算招募进来,也只能私军,没有朝廷的名分。
刘怀肃去了射阳陂,高珣留在会稽,一时之间刘道规身边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正好遇上向袁鹤汇报。
便直接向他求教。
袁鹤眼珠子一转,便有了主意,“道则怎如此糊涂?征虏军府在北府都督治下,征虏军府扩军,掌握在你手中,于刘都督大有裨益。”
刘道规摇头,“刘都督……也不是那么好说话的人。”
其实这条路早就想过,但刘牢之一言难尽。
以前几次遇到难处,寻他帮忙,都是置若罔闻。
袁鹤笑了笑,“汝兄刘寄奴现为北府参军,我写一封信,剖析其中利害,让他联合刘氏宗亲,照此游说刘都督,定然成事,刘都督此人耳根子软,以此说之,定能成事。”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刘裕颇受刘牢之重用,他在北府军中混得开,人缘也不错。
而北府军中还有刘怀肃、刘宣之、刘轨、刘袭等人,是一股不可忽视的力量。
“司马妙计!”刘道规诸事缠身,难免有些事情考虑不周。
取来纸笔,三下五除二,一封信笺便写成了。
刘道规吹干上面的墨迹,看了一遍。
文采和书法自不必说,袁氏家学渊源,袁鹤才思敏捷,开篇就是分析天下形势,北府西府已成对立局面,加强征虏军府,亦在强化北府,彭城刘氏为北府武宗,当固根基而振宗亲……
别说刘牢之,就是刘道规也看的频频点头。
桓玄已经兼并整个西府,迟早会挥兵南下,到时候北府军就站到了风口浪尖,这个时候最应该的就是扩充实力,让西府军忌惮。
信上面还指出,晋室安危全在北府军身上,北府军有个三长两短,晋室也就没了。
还劝刘牢之主动站出来……
连袁鹤一个外人都看出现在形势的紧张。
如今桓玄只是刚刚拿下荆襄,还未完全消化,机会还是很大。
“后面的几句可以省去,现在说出来也不合时宜,反而会引起他的反感。”刘道规早就劝过刘牢之。
从他背反王恭那一天起,便不可能后退了。
袁鹤显然有些高估自己与刘牢之的关系。
“桓玄心狠手辣,拿下荆襄后,必容不下北府诸将,刘都督首当其冲,避无可避,彭城刘氏手握天下精锐,大有可为……”
“可惜你不是刘都督,人各有志,不能强求。”
换做刘道规,打着抵挡桓玄的名义,提兵进入建康,先控制朝廷再说。
“刘都督甫登高位,难免瞻前顾后,他日为时势所迫,说不得还能奋起一击。”
袁鹤也没再多言,重新写了一封,措辞委婉的许多,也没在鼓动刘牢之去干什么,刘道规看差不多了,就让苟忠带人送去京口。
第208章 心意
京口。
“桓都督向来仰慕刘都督,些许心意,不成敬意。”桓谦一拍手,随从们从马车上抬下一个个箱子。
随手打开一个,里面不是锦缎,便是黄金。
还有十几个千娇百媚的美女,对着刘牢之搔首弄姿,让周围的北府士卒们眼神都直了,不停的吞咽着口水。
而桓谦口中的桓都督,自然是兼并荆襄的桓玄,刚刚被朝廷封为都督荆司雍秦梁益宁七州诸军事、后将军、荆州刺史、假节。
司马元显希望通过的自己的妥协,让桓玄安心留在西府。
但桓玄比其父桓温更为激进,刚刚拿下荆襄,便迫不及待的与朝廷明争暗斗,除了这七州,原本的江州刺史也不想撒手。
“无功不受禄,桓都督此何意?”刘牢之揣着明白装糊涂。
“并无他意,国家危难,华夏衰亡,北府西府为天下之砥柱,今后当多多亲近才是。”桓谦乃桓冲次子,为人方正,颇有才干名望,门荫入仕,受封宜阳县侯,任辅国将军。
在诸桓氏子弟中算是有真才实学之人。
“淝水大战,北府西府共御氐秦,同气连枝,桓都督何必如此客气?”
伸手不打笑脸人,整整二十多箱财货,即便是刘牢之也忍不住为之动容。
他虽是北府都督,但与这些顶级高门比起来,还是差了许多。
“淝水之战,天下谁人不知都督神勇?北府西府戮力同心,天下大事皆可一言而决也。”桓谦笑容满面。
来之前他就知道刘牢之一定会接受桓家的善意。
在战场上刘牢之固然勇冠三军所向无敌,但在权谋上,刘牢之毫无城府,轻易被人看穿心思。
当初在王恭麾下也是如此,喜怒形于色,不仅司马元显看出他要反,就连王恭的参军何澹之也看出来了,几次劝王恭先除掉刘牢之,王恭刚愎自用,没有采纳。
刘牢之仿佛没听出桓谦的言外之意,笑道:“天下大事乃朝廷诸公决断,我为北府都督,位高权重,别无所图。”
桓谦一愣,快速的扫了他一眼,却发现他满脸诚恳,并非虚与委蛇,连忙恭维道:“都督真忠臣也,朝廷能有都督,定能国泰民安。”
话里带着几分讽刺的意味,刘牢之背叛王恭,跟忠字完全沾不上边。
原本以为刘牢之会的野心会更大一些,没想到他只想一直坐在北府都督位置上……
刘牢之还是没听出来,点头道:“若能如此,实乃社稷之福也。”
旁边的刘裕神色动了动,但低下头去,一言不发。
何无忌则是盯着刘牢之,欲言又止,但这个场合,他也不好开口劝阻。
两人寒暄了一阵,桓谦心满意足的离去。
刘牢之也心满意足的抚摸锦缎,锦缎上隐隐有光泽,仿佛十六七岁女人的肌肤,细致绵软,“竟然是上乘的蜀锦!”
蜀中连年战乱,蜀锦极为难得,几乎与黄金等价。
单是从蜀中运至江东,便要经历千难万阻。
刘牢之虽然当上了北府都督,但家中并无多少产业,很少见到如此之多的华贵之物。
旁边何无忌咳嗽一声,“桓氏此来,乃是试探舅父心意,桓玄野心极大,能抵御西府军者,唯有北府,天下风云际会,琅琊王世子多疑之人,不宜与桓氏太过亲近。”
以刘牢之手上的筹码,完全可以左右天下形势,没必要为几箱金帛动心。
“我岂不知桓氏心思?他跟朝廷斗来斗去,与我北府何干?”刘牢之心情不错,满脸笑意。
何无忌扫了一眼周围军吏,挥了挥手,让他们退下。
刘裕拱手,准备离去,却被刘牢之喊住:“寄奴不是外人,有话直说。”
何无忌道:“莫非舅父想坐山观虎斗?”
刘牢之目光从锦缎上挪开,望着何无忌,“难道不该如此?”
建康夹在京口与江襄之间,反而成了京口的壁垒。
司马元显麾下还有司马尚之、司马休之、谢琰、高衡等势力支持,加上士族的支持,放在面上的实力不容小觑。
刘牢之不见兔子不撒鹰,当初救司马元显父子,是看在北府都督这块肥肉的面子上。
如今司马元显什么都没有,朝廷也没下诏令,刘牢之更不可能主动凑上去。
争霸天下,他没有这么大的野心,但借桓氏和司马氏内斗,一跃成为顶级门阀的心思还是有的。
何无忌苦口婆心道:“舅父已成朝廷中流砥柱,此时应当主动进一步,以大义名分合并北府诸军,大权独揽,尔后号召江左豪杰,抵御桓氏,众望所归,大事可成,荣华富贵何足道也?”
北府军并非是一个统一的整体,兵权分散在诸将手中。
所有才会有人投奔司马元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