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谢琰一路跋山涉水,对谢家的台兵战力有了大致了解,不算乌合之众,但也没强到哪里去。
刘怀慎道:“毕竟人多势众,不如东向依附刘都督。”
“自己的事自己解决,我若是不去,他反而不依不饶,传令,擂鼓起角,大张声势,返回安城!”刘道规大手一挥。
今时不同往日,士族高门的根基已经被斩断了,再也没有往日那般的权势。
人心尽失。
谢琰要对付自己,也掂量掂量有没有这个本事。
军令一下,士卒们立即回返,鼓角齐鸣,一路向西挺进。
行军两日,兵临城下。
每一次胜利,都让士气提升几分,士卒的精气神也在潜移默化间发生改变,身上的杀气越发凝重。
不出所料,城门被关上了。
城墙上的士卒如临大敌,弓弩上弦,朝着城下。
刘道规心中好笑,带着甲士抵近,“末将刘道规依令返回,为何紧闭城门?敢问卫将军何在?”
城头寂然无声。
十几个呼吸后,才有人道:“卫将军有令,刘参军一人入城!”
城头放下一根缒绳。
上去之后,就会任人宰割。
这些士族子弟常年服用五石散,脑子不清醒,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三吴这场大乱,归根结底,还不是司马元显脑子一热引发的?
“末将披荆斩棘,击破两路贼军,有功无过,卫将军何以如此对待末将,连城门都不开?”刘道规声音洪亮,堂堂正正。
城上的守军也看不过去了,手上的弓弩垂了下来。
谢琰从不抚恤士卒,不得军心,麾下的人马自然也不愿真心为他卖命。
而北府军同气连枝,互相之间沾亲带故,这些士卒就算不知道刘道规,也知道彭城刘氏的名号。
刘牢之才是北府都督。
兄长刘裕在吴郡一人追杀千余乱军,声名大起,也是一种无声的威慑。
军中最崇拜强者,彭城刘氏前有刘牢之,后有刘裕和刘道规,军心所向,一目了然。
如果在建康城里面,刘道规难以幸免,但在军中则不一定。
城上半天都没人吭声。
刘道规对谢琰越发鄙夷,让自己回来,却不敢露面,朝身后的部曲使了个眼色。
“开城!”
士卒们大吼一声,地动山摇,在山林间反复传荡,林间的飞鸟纷纷窜起,扑棱着翅膀斜斜上天空。
几根鸟羽,随着山风缓缓飘荡,落在城门之前。
城上也有人不满道:“刘参军破敌有功,卫将军何必如此?”
“卫将军待我北府军如贼,天下哪有这般道理?”
“唉,这一路行来,卫将军何曾体恤过我等?”
声望起来,好处就来了,自然有人帮着说话。
城上的敌意瞬间消散。
刘道规这几年洒了这么钱下去,收了不少人心,口口相传,名声也就有了。
北府军创立至今,也就当年郗鉴能与士卒同甘共苦。
眼看形势逐渐倒向刘道规,城上一人忽道:“卫将军身体欠佳,偶然风寒,刘参军就在城外扎营如何?”
此人出现,城头的议论声顿时停息。
士卒的弓弩又缓缓抬起。
身边高珣道:“高素……高衡之子,我从叔……”
“你不是乐安高氏吗?跟渤海高氏有何关系?”刘道规纳闷。
高珣苦笑道:“渤海高氏也是出自乐安,南渡以后,互相认亲,以前建康的消息,都是他们传出来的。”
刘氏坐了四百多年的天下,宗族太庞杂,五服之外,早就形同陌路,刘道规跟刘牢之也不太亲密。
不过高家还算团结,互相提携。
高家在北府军中还有些名望,此前劝刘牢之背叛王恭的正是高素之父高衡,高素之子高雅之是刘牢之的女婿。
他的面子不能不给,刘道规只想给谢琰一个下马威,没想真的兵变,也就见好即收,“末将领命!”
真走到兵变那一步,跟着自己走的人还不一定有多少。
现有的格局,反而对刘道规有利。
大势上,桓玄、刘牢之获利,北府军内部,刘裕和刘道规水涨船高。
任何事情都有一个过程,没轮到自己的时候,只能屈身守分,以待天时,不可强行与命相争。
不过士卒们不愿了,“我等听从卫将军之令,匆忙赶回,又饥又渴!”
城上高素一笑,“好说、好说。”
过不多时,城上缒下一箩筐一箩筐的的熟肉和酒,还有一个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
显然这几日他们也没闲着,到处劫掠子女……
刘怀慎赶紧提醒,“当心有诈!”
防人之心不可无。
刘道规立即下令:“肉敞开了吃,酒不能饮,女人不准碰,违令者斩!”
士卒们发几句牢骚,倒也没敢违抗军令。
女人留在军营中终究是个祸害,真正的强者,不屑于欺凌手无缚鸡之力的弱者,刘道规分了些粮食给她们,让她们自行逃生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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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0章 惨
才堵了一天,谢琰就受不了了。
城内的士卒更是心急如焚,其他诸部都在外面烧杀掳掠,他们这一路南来什么都没捞到,自然着急。
一着急,压力就给到谢琰身上。
出门在外,比不得在建康朝堂,有个三长两短,现在的朝廷也只能安抚。
连王恭这等权贵都被人掀翻,更不用说谢琰。
时代已经变了,这几次的博弈以及天师道作乱,士族高门的威信和根基被大幅削弱,让寒门武人掌握了更多的话语权。
如果在两年前,刘道规敢这么顶撞谢琰,人头早就落地了。
有压迫就有反抗。
无论是北府武人还是三吴的本土豪强都想打破现有格局,甚至连士族高门也在内讧。
整个江左从上到下弥漫着一股躁动不安的气息……
迫不得已之下,谢琰带着台兵从南门撤走,高素率部曲跟在后面,挡着刘道规。
刘道规心中好笑,谢琰这人还真是要面子,只要出来安抚几句,大家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凑合过,不用弄得这么难堪。
不过身为士族,自然很难向寒门和底层的士族低头。
刘道规就这么一路跟在他们后面,跨过钱塘江,进入会稽郡。
孙恩退走,刘牢之兵不血刃拿下山阴,收复会稽郡。
南面的临海、永嘉、东阳、新安四郡更不堪一击,被孙无终、刘轨诸、何谦诸部平息。
但乱象没有因此停歇,北府军烧杀掳掠,毫不手软,南渡的这八十年间里,南人北人之间矛盾重重,埋下了不少隐患。
因为胡人的威胁而没有爆发。
淝水之战后,氐秦崩溃,北方威胁大减。
矛盾又开始显现。
原本会稽之南的这些郡县受到的兵祸少一些,现在北府军来了,劫人妻女,掠人财货,烧人屋舍。
三吴八郡哀嚎震天。
刘牢之不闻不问,也管不住其他北府将领。
其实无论八王之乱,还是永嘉之祸,对江东的影响都极小,中朝时,王濬楼船下江东,一片降幡出石头,东吴没做任何抵抗便投降了。
两百多年间,几乎没有太大战火。
然而现在,天下最后一片净土也没了。
刘道规入目所见,一片废墟,田地荒芜,尸体随处可见,在秋日下恶臭冲天,一片凄惨景象。
会稽是晋室的东府,人口绝不止三十万,天师道也不是善男信女,不愿跟从者,都被斩尽杀绝,连婴儿都不放过。
不知有多少人死于非难。
不过进入山阴,却是一片热闹景象。
士卒们正在向各地赶来的商贾售卖年轻子女、青壮,及各种劫掠而来的牲畜。
“一头牛能卖两千钱,一个青壮才六百钱?”一个火长一只手拉着商贾抱怨,另一只手牵着一个三十上下的青壮男子,双手被反绑,脖子上系着一根绳索。
“就这价,不能再高了,你不卖,有的是人卖,牛吃草就能养活,人能一样吗?得喂粮,若卖不出去,我亏太多,嘿,若是貌美的男童女童,我开五千钱!”
商贾坐地压价,一脸猥琐。
土地和人,自古就是最直接的财富,江左最值钱的生意除了五石散、盐铁,便是奴隶买卖,尤其是年轻貌美的子女,士族权贵趋之若鹜。
从汉魏以来便是这种风气。
每次大战之后,总有商贾跟在后面。
当然,能做这种生意的人,背景都不简单。
“卖卖卖……”
士卒无可奈何,接过一袋铜钱,便将手上的绳索递给商贾……
此情此景到处都是,被卖的人一脸麻木,最惨的还是那些半大孩子,如牲畜一般被人挑挑拣拣。
如果受了伤,或者长相不佳,连牛马的价格都卖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