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道规视若无睹,早就见惯了这等场面,大步向城门走去,就在这时,城头一个黑影落下,恰巧摔在前面七八步,鲜血飞溅。
定睛看去,却是一个赤身女子,十六七岁的样子。
头颅着地,俨然活不成了,身体还在颤抖,苍白的眼睛正对着刘道规,脸上竟然还有几分释然解脱之色……
城头传来一阵骂声,“这贱人,何必自寻短见?”
“可惜一身好皮肉,还没轮到咱快活……”
“赵黑,尸体还热乎,现在快活也不迟……”
城头立即传来一阵哄笑声……
鲜血蔓延至脚边,刘道规抬头望着城头上立着的“晋”、“刘”两面大旗,只觉得莫名有些讽刺。
城头无论插着“司马”或者“刘”,亦或“慕容”,对百姓而言,本质上并无区别……
“哟,这不是寄奴三弟阿规么?”
城上守军认出刘道规和身后的征虏军府旗号,立即有人出来迎接。
“这就是寄奴三弟?果豪杰也!”
“不愧是咱京口出来的兄弟,今夜不醉不归!”
一众北府将领围了上来,踩在血泥上,谁也没多看那具女尸一眼。
刘道规掩下心中纷乱的思绪,只能连连拱手:“机缘巧合而已,我兄弟二人能有今日,多蒙诸位照顾。”
这么多人围上来,只认出一个何无忌,
他是刘牢之的外甥,住在京口,逢年过节有过一面之缘。
在北府二代将领中地位颇高,是太学博士出身,掌教文武官五品以上及郡县公子孙、从三品之曾孙为太学生者。
与寻常北府将领大不相同,有真才实学。
而且交游甚广,与刘毅关系不错。
“能击溃慕容隆、慕容宙,岂是机缘巧合?阿规不必自谦?”何无忌一把抓住刘道规的手,十分热情。
“不敢不敢,若是换做何兄及诸位,亦能胜之!”刘道规抬了所有人一手。
何无忌眼中闪过一抹异色,但不是恶意,而是欣赏。
其他人喜笑颜开,得意忘形,“哈哈哈,说得好,有我北府军,胡人不足为虑!”
“到时候刘都督坐镇建康,寄奴与阿规为前锋,北伐中原,克服神州。”
众人越说越得意忘形。
不过刘道规也听出来,他们是真的想北伐。
毕竟只要有仗打,他们就会财源滚滚。
“来来来,这是留给你的,上乘货色。”
众人分开,两个麻布袋子被抬了上来,从外形上看,里面应该是女人……
“那小弟就却之不恭了。”
尽管刘道规心中不喜,但面子上不能拒绝,更何况还是别人特意准备的,便让部曲收下了。
“早就听说阿规爽快,今日一见果然如此,走走走,喝酒去!”
将领们欢声笑语。
不过这时候刘裕和刘怀肃赶来,朝刘道规使了个眼色,“酒怕是喝不成了,都督有要事召见,来日我兄弟二人再向诸位赔罪。”
“都督召见的确耽误不得。”
众人也就没再拦阻,让开城门前的道路。
第191章 谏
“卫将军也在。”刘怀肃特意提醒了一句。
刘裕停下脚步,“阿规怎得罪了谢琰?”
谢琰先一步入城,却向刘牢之告状……
“谈不上得罪,卫将军的脾气你们也知道,我在他麾下任事,难免龃龉不合。”刘道规一脸无所谓。
击溃了两路叛军,有功无过。
谢琰向刘牢之告状,反而说明他束手无策,以及心胸狭隘。
只有受了委屈的人才会到处告状。
刘裕道:“去服个软,此事当无大碍,谢家在北府军中非比寻常,以后不可如此。”
“兄长有所不知,不是小弟要跟他过不去,而是他不放过我。”
自始至终,刘道规没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
当下将安城前后发生的事说了一遍。
刘裕眉头一皱,叹了一声,“谢都督在时赏罚分明,无人不服,没想到谢琰全无谢家遗风。”
“兄长无须多虑,今时不同往日,谢家早就不是当年的谢家,都督真怪罪下来,我一人承担。”刘道规掷地有声。
谢琰找刘牢之,说明他无可奈何。
而刘牢之让刘怀肃和刘裕来传召,则说明他偏向刘家。
刘家也是彭城刘氏的一员。
如今正处在分肉的关键时候,刘牢之再糊涂也不会这个时候将同族子弟往外推。
刘道规和刘裕在北府军中声名鹊起,如果连同族都容不下保不住,刘牢之在北府中既没有面子,以后也没了威信。
这是一个宗族携手并进的时代,任何人的成功都离不开宗族。
“说什么傻话?我们是亲兄弟,哪有你一人承担?”刘裕笑了笑。
三人一起进入府衙。
几十名甲士戍卫门阶,刀矟在手,杀气腾腾。
只是望向兄弟三人的眼神却十分温和。
堂内,刘牢之与谢琰并坐,刘敬宣恭立在后。
刘道规还没明白怎么一回事,一只杯子迎面飞来,砸在肩膀上,然后摔落在地,四分五裂。
“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对卫将军不敬,该当何罪?”
不愧是纵横天下十余载的宿将,动起怒来,声势骇人。
刘怀肃全身一颤,谢琰也被吓的面色一变。
刘裕却面色如常。
刘道规虽然心中一寒,但很快就平静下来,刘牢之只说对谢琰不敬,没说其他,分明是在大事化小。
谢琰咳嗽了一声,但见到刘牢之一张怒气冲冲的紫脸,弱弱道:“此子脑后生反骨,非但不敬,还……”
“锵”的一声,刘牢之拔出腰间长剑,强行打断了谢琰后面的话,“对卫将军不敬,就是不把本都督放在眼里,我杀了你!”
言罢,怒气冲冲的朝刘道规缓缓举起长剑。
刘道规心中一乐,真要杀自己,何必他自己动手?外面都是甲士,一句话的事。
果然,长剑举到一半,后面的刘敬宣连忙抱住刘牢之,“阿规自幼无父,缺少管教,虽然有罪,但亦有破敌之功,最不至死,父亲息怒,卫将军息怒。”
刘道规正在他父子二人表演,身后却被人捅了一下。
刘怀肃和刘裕都拱手道:“都督息怒,卫将军恕罪!”
刘道规连忙拱手,“属下知罪,还望卫将军恕罪!”
所有人目光都望向谢琰,堂中也就一人不姓刘。
这个时候他若还纠缠不放,就是他不识抬举了。
谢琰是朝廷扶持起来,准备取代刘牢之的人,两人之间关系微妙。
这一场平乱,刘牢之一人足矣,朝廷却偏要强塞一个谢琰进来,还让他都督两个郡,比刘牢之多一个郡,明显是想打压刘牢之。
只是谢琰能力不足,在北府军中也不得人心。
刘道规被问罪事小,刘牢之因此事被谢琰压住一头事大。
堂中气氛顿时变得诡异起来。
谢琰神色阴沉不定。
刘牢之语气略有不善,将手中的剑递给他,“卫将军既然不肯恕罪,那便动手。”
这一招比什么都管用。
谢琰再蠢,也不敢在这个时候这个地方杀彭城刘氏的人。
外面的北府军将都眼睁睁的看着。
“哼——还是免了,彭城刘氏现在翅膀硬了,刘都督好自为之。”谢琰冷哼一声,鼻孔朝天,起身就走。
神态还是那么傲慢。
刘道规心中一叹,给他台阶都不下,还以为是当年的形势,完全不知道这场动乱后,现在形势已经变了。
一个人很难走出自己的舒适区和格局限制。
刘牢之冷冷的望着谢琰的背影。
他连结拜兄弟王恭都能杀,更别提谢琰。
谢琰走后,堂中的气氛反而凝重起来,刘牢之盯着刘道规一言不发,一股不明的寒气笼罩全身,让人不寒而栗。
方才刘牢之只是做样子,而现在则是动真格了。
刘牢之并非一个顾忌情面之人,所以说刘道规与他关系并不怎么亲密。
其他人也大气不敢出。
“父……父亲……”刘敬宣额头上渗出冷汗。
刘牢之挥手打断了他后面的话,“你可知罪?”
外人不能处置刘道规,但不等于他就此放过此事。
一个惹来麻烦的下属,上司当然不待见。
看谢琰临走时的样子,分明不愿轻易放过此事,以后还会生出事端来。
“都督!”刘裕挡在刘道规前面,单膝跪地。
刘道规心中一热,这个时候低头没有用,索性直接进言:“三吴八郡百姓深受妖贼残害,都督乃北府之主,若能抚恤百姓,功德无量,人心悉归,以都督之雄才大略,进则可成桓宣武之事,何必卑躬屈膝,仰人鼻息!”
桓温当年也是一小士族而已,时代浪潮逐渐将他推到了前沿,而他也抓住了这个机会。
如今机会摆在刘牢之面前,手上的实力,远强过当年的桓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