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是说妖贼可以随意进攻长江两岸,连建康都处于危险之中。
赶到京口,城外已经聚集了各支人马。
刘道规扫了一眼认旗,刘、孙、高、何都有,独不见“谢”字。
谢家在北府军中地位超然,淝水之战,渡河先攻诸将之中就有谢琰。
没有他家的那一面大旗,总感觉少些什么。
刘道规以为谢琰已经南下了,却不料西面锣鼓震天,一架牛车缓缓而来,背后跟着一杆“谢”字大旗。
大青牛上还披着彩缯,身后各种旗帜五颜六色,令人眼花缭乱。
十几名盔甲鲜明的骑兵冲到前面,高声大呼:“卫将军、持节、都督吴兴、义兴二郡诸军事、徐州刺史到!”
第181章 争
牛车缓缓驶来,车上一人褒衣博带,正襟危坐,四十左右的年纪,满脸威严之色。
不用问就知道是谢琨。
身后甲士,一片银光闪耀,高大威猛,气势不凡。
不愧是谢家的台兵,还保存着当年淝水之战的精锐气象,一出场,就压的其他北府军将黯然失色。
这一次征讨妖贼,朝廷对谢琰寄以厚望,加督吴兴、义兴二郡军事,刘牢之身为北府都督,也只加督吴郡军事。
明显是想抬谢琰,压制刘牢之。
牛车停下,两员轻将上前搀扶,谢琰却无动于衷。
直到刘牢之率一众北府将吏上前行礼,谢琰才在两个亲将的搀扶下,缓缓下车。
刘牢之与其父刘建当年都是谢琰部下,同在征虏军府,刘牢之主动见礼并无不妥,只是谢琰的神色太倨傲,自始至终正眼都没有瞧过他。
这还是在北府军将面前,真正的统帅是刘牢之而非谢琰。
如果刘牢之不是一张紫脸,估计早就被气得通红。
刘道规心中一叹,君子之泽五世而斩,同样适用于谢家,才过去两代人,谢家就变成了这般模样。
士族与寒门之间的鸿沟,并没有因为刘牢之的崛起而消失,反而更加深了。
随着两人进入中军大帐,刘道规、刘怀慎也跟在后面。
高珣、檀祇、袁粲、赵伦之等人留在外面。
大帐之中只有一个主座。
诸将都望着谢琰,刘牢之也一声不吭,气氛莫名其妙的诡异起来。
一山不容二虎,军中只能有一个主将。
北府军本质上是一个联盟,诸将各拥部曲,谁坐在主位上意义重大。
谢琰迟疑了一下,没有在这个时候犯糊涂,主动坐到了左首席位上。
刘牢之大步上前,坐上帅席。
帐中诡异气氛顿时消失,刘道规找寻自己的席位,桓氏与朝廷关系紧张,桓弘让刘怀肃和刘道规前来,按说大帐中应该有征虏军府的席位。
只是人太多,一时找不到。
刘道规也是第一次来这种场合,正茫然的时候,肩膀被人拍了一下,回头一看,却是兄长刘裕。
“这边。”
刘道规跟着他走到右首第二席,席上坐着刘敬宣,回头微笑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拜见都督!”众人齐声高呼。
“自淝水之战后,已经许多年未曾这般聚过,妖贼肆虐三吴,正是我等建功立业之时,当戮力同心。”
刘牢之声音洪亮。
对面第二席的一长须老将笑道:“有都督率领我等,自能旗开得胜。”
刘牢之客客气气,“高将军风采不减当年。”
姓高,年纪又这么大,应该就是北府老将高衡,与刘牢之一样,世代将门,其孙高雅之还是刘牢之的女婿。
“妖贼声势浩大,孙某不才,愿为前锋,荡平吴郡!”右首上席一将拱手。
能坐在刘敬宣的前面,应该就是冠军将军孙无终。
两晋冠军将军为三品,属重要军衔,多授予战功卓著者,上两任冠军将军是周楚和谢玄,都是战功彪炳之人。
孙无终名声不如高衡,但勇猛过之,是刘牢之之下的二号猛将。
先锋之位当然非他莫属。
但这时对面上席的谢琰高声道:“用兵之道,在运筹帷幄,从京口南下,须经过吴兴、义兴、吴三郡,迁延日久,不如集中精锐,直取会稽,杀贼军一个措手不及!”
这话说的有些不给在场诸将面子,也有些好大喜功了。
孙恩在会稽有三十余万人马,还有坚城,北府军加起来,不到五万。
一旦深入敌境,短期内不能攻破城池,粮草补给困难……
孙无终道:“卫将军之策虽好,然妖贼人多势众,北府诸部,除了刘都督麾下精锐久经战阵,其他人马皆常年未战……”
“妖贼裹挟三吴百姓,当刚柔并济,剿抚并行,示之以恩义,贼军自溃,谢公计策虽好,但刚极易折。”刘敬宣也给了谢琰一个台阶下。
刘道规不禁对他刮目相看,一言说中了要害。
妖贼这么大声势,全靠裹挟百姓,真正心甘情愿跟随他作乱的能有三成就不错了。
岂料谢琰起身,鄙夷的望着孙无终和刘敬宣,“苻坚百万之众,某尚不惧,七千精锐渡河,一战功成,何况区区妖贼乎?朝廷多事之秋,速战速决!”
他这话明显是站在朝廷的立场上。
三吴八郡是朝廷的根基,建康全靠这些地区养活。
如果陷入长期动荡之中,朝堂上的那些士族高门便失去了给养。
只是他站在朝廷的立场上,却没有为眼下的时局考量,如果进攻不利,北府军也将陷入麻烦之中。
帐中气氛又变得尴尬起来。
刘牢之不愿得罪谢琰,有些话自然也不好说出口。
就在所有人都不知如何开口时,刘裕却站出来,朝谢琰拱手,“谢公稍安勿躁,贼势正炽,而吴兴、义兴、吴三郡为陆瑰、丘尫、许允之三贼侵占,倘若能先收复三郡,既可破贼之势,亦能振奋人心,还可向朝廷交待,妖贼徒有其表,我军只需步步为营,自可剿灭之。”
从军事上考虑,谢琰的计策太过凶险,万一攻不破会稽,便会陷入群贼围攻的局面。
而南下东吴三郡,便能斩断孙恩一臂,将妖贼压缩在钱塘江以南。
对面的老将高衡道:“若妖贼支援三郡又当如何?”
刘裕笑道:“贼离其巢,与我军野战,自寻死路!”
北府军敢跟鲜卑骑兵野战,自然不惧妖贼。
孙恩的优势,并不是人多势众,而是因为有坚城。
“你是何人?”谢琰脸色一变。
刘裕不卑不亢,“属下北府参军刘裕,多有妄言,谢公恕罪。”
谢琰也是知兵之人,知刘裕说的有道理,作为高门,自然不屑与一个浊吏争论,看了看刘牢之和其他人的脸色,冷哼一声,一言不发的坐会席位上。
“寄奴此言,深得用兵之道也。”孙无终大声称赞。
刘裕拱了拱手,返回刘敬宣身后。
刘牢之面露赞许之色,“既然都无异议,那就这么定了,明日出兵,先收复三郡!”
“领命!”众将齐声道。
第182章 奇
“兄长连卫将军都敢顶撞,未免有些锋芒太盛。”离开中军大帐,刘道规与刘裕、刘怀肃、刘怀慎四人相聚。
“行军打仗非同儿戏,卫将军……一言难尽,我等总不能跟着他去送死吧?且我是孙将军和刘都督提拔起来的,不用看他脸色,大不了罢官而去,难道还能将我砍头不成?”
刘裕的胆子一向不小。
不过他的举动看似孟浪,其实颇有收获,维护了北府老将们的颜面,帮刘牢之顶住了谢琰的压力。
不难想象,这一战后他必定会受到重用。
刘怀肃道:“阿规不在北府中任职,不知北府规矩,唯有锋芒毕露者,方可出人头地,有孙将军和刘都督在,定然无事。”
刘裕道:“明日我与孙将军为前锋,你征虏中军派在卫将军麾下在后,多多保重。”
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竟然调到谢琰麾下。、
“我到底算不算北府军?还是不是彭城刘氏……“刘道规一脸郁闷。
征虏军府就像是后娘养的,爹不疼娘不爱的,走到哪里都输人嫌弃,还准备在这一战大展身手,没想到直接被一脚踢给了谢琰……
刘道规知道是因为桓氏的原因,不过心中多少有些郁闷。
“卫将军之前也做过征虏将军,桓弘不来,你调到他麾下也是理所当然。”刘怀肃似笑非笑。
刘裕道:“放心吧,天师道人多势众,有的是咱们兄弟立功的机会。”
翌日天色一亮,沉沉战鼓声中,刘牢之、孙无终、刘轨诸军依次南下。
刘道规却留在了最后,跟在“谢”字牙旗之下。
环视身边,发现高衡所部也在,还有一面“诸葛”认旗,应该是诸葛侃所部,谢琰麾下兵力将近一万三千众。
等到大半日也不见出兵。
刘道规还以为谢琰昨晚喝高了,宿醉未醒,到了黄昏,忽然一道军令下来:“卫将军有令,昼伏夜出,穿行天目山,直取会稽!”
身边众人面面相觑。
几乎所有的士卒都愣住了。
京口到会稽之间,被天目山和太湖挡住了,中间沼泽河网纵横,还有大片的山林,很多地方还是无人区……
而走东南海岸线,看似路程较远,实则一马平川,沿途到处是城镇,随时可以获得补给,所以速度反而快一些。
晋室的核心统治区域在长江两岸,以及沿海地区。
内陆很多山地人迹罕至。
刘道规谢琰的突发奇想搞得头皮发麻。
这个季节走丛林和山道,跟送死没有什么区别,而且还是昼伏夜出,只怕翻过天目山赶到会稽,这一万人马还不知道能剩下多少。
很多时候行军比打仗更累,山路、水路、野兽、虫蛇……
如果是八幢,刘道规还有些信心,他们常年在野外求生,生存能力极强。
但麾下的是征虏中兵……
“此乃军令,不从者斩!”军吏大声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