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遵还在哼哼唧唧,刘道规没理他,赶去校场。
场上,五十一名各幢赶来的幢兵肃立在烈日之下,满脸汗水,这样的却如同长矟一样。
这些都是这两年内有功之人,经过战争的筛选,每个人手上至少有十颗胡人头颅,从他们杀气腾腾的眼神就能看出无不是勇士。
其中有几人身上还挂着先登、斩将、夺旗之功。
四千幢兵,也只有七十三名虎贲,足见这些人的成色,当日跟着孟干之回来的二十多勇士,除了伤残和升为军官的,剩下的皆在其中。
刘道规看中的不仅仅是他们的勇猛,还有忠诚。
连命都豁出去了,主动阻击平幼的生力军,还能活下来,已经是百战精锐。
士卒们摆上烈酒,刘道规端起一碗,“从今日起,尔等皆是虎贲,虎贲者,华夏之精魂,军中之精锐也,当守土安民、开疆拓土为己任,干了!”
“干!”
众人大吼一声,一饮而尽。
“参军,何时为刘幢主报仇?”一人义愤填膺道。
“平幼与慕容隆就在高平城中,属下愿孤身前去刺杀二人!”
“还有我!”
刘黑罴平日里待他们如同亲弟弟,壮烈战死后,连尸体都没找回来,至今难以释怀。
而其他人跟着吆喝,是想攻城掠地,获得战功。
能成为虎贲,自不会缺少胆气和血性。
驱除胡虏复我山河,原本就是八幢的目标。
“你们有此心意,我很欣慰,然则,不可逞匹夫之勇,君子报仇十年不晚,鬼鬼祟祟的的刺杀他们有什么意思?要报仇雪恨,就要在战场上堂堂正正的击败他们,夺回我们的土地,用他们的血祭拜这八十年来,我们惨死在他们手上的同胞!所以从现在开始你们的命不再是你们的,那是属于华夏!听清楚否?”
刘道规越说越慷慨激昂。
自己何尝不想报仇?
只是实力太弱小,时机未到,燕国正是最强盛的时候,凭自己手上的这点人马北伐,无异于以卵击石。
正常状况下,甚至于不是慕容隆的对手。
刘道规没有被上两次的胜利冲昏头脑,这个时期,应该屈身守分,以待天时,不可与命争也。
慕容垂战无不胜,但当年也投奔苻坚,也是委曲求全,连自己的女人、长子都不能保全……
“清楚!”
士卒们一个个高声呼喊。
本来还有很多话要说,但想起刘黑罴,顿时心中黯然,几碗酒下肚后,各自去了。
这段小插曲也算给刘道规提了个醒,必须时刻掌握士卒们的精神状态,以及军中动向,时刻让这支军队掌握在自己手中。
五胡乱华以来,绝大多数的悲剧都是因为兵权分散。
曹魏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宗室中的兵权逐渐分散,被司马懿钻了空子。
而司马家的兵权分给大大小小的藩王,又造成了八王之乱,南渡之后,从未掌握过兵权,所以代有权臣。
北方胡国也是如此,手上稍微捏着点儿兵权便提刀造反。
石勒全家被侄儿石虎残杀,石虎全家又被养孙冉闵屠戮一空。
刘道规要时常返回广陵,难以两面兼顾,时间一长,幢兵会与幢主、将领行成人身依附关系,不是不相信手下的人,而是形势使然,人性经不住考验。
拿下鲁郡之后,八幢已经成了气候,想要走的更远,完成北伐大业,就必须在制度上下心思。
打造出一支只服从于自己的铁军。
晋军编制中有督护,差不多就是监军的意思,但能指挥士卒。
刘道规稍作修改,转为督队、督官、督校。
从部曲中挑选能读会写、口齿伶俐之人,不干涉军官军事指挥,只负责督查军中风气,士卒想法。
闲暇之时,能说上一两段书,激励士气,凝聚人心。
不过这年头口齿伶俐的人多,但能读会写的太少。
刘道规挑选了一圈,也只寻到了六七人。
事急从权,只能降低标准,只要是中心可靠,能说会道的人即可,下放到队一级,也就是每五十人一督队。
以刘钟为督校。
“吴子治兵篇有言,人常死其所不能,败其所不便,故用兵之法,教戒为先!士不先教,不可用也。要让士卒知道为何而战,更让他们知道忠义廉耻。”
刘道规一句话定下督队们的职责。
第180章 召
一道闪电劈下,轰隆一声,震耳欲聋,仿佛要将天地劈开一般。
督队的事安排妥当,刘道规马不停蹄巡视各地农务,庄稼长势不错,正处在挂浆阶段,这一场暴雨下来,今年丰收就稳了。
而且这场大雨也让燕军不敢轻易渡河,坞堡虽然没修起来,曹霁发动青壮引泗水东流,将滩涂和池塘连成一片。
还移栽了成片桑树、柳树。
每座坞堡的选址,都是地形险要之处,居高临下,卡住过往唯一路径。
只是目前刚刚打下地基,一旦成型,别说鲜卑骑兵,就连他们的斥候也过不来。
过来了也回不去。
不过对面慕容隆的心思也根本不在这片土地上,大小村落都被摧毁,人口都迁徙到了滑台、濮阳一带。
让泗水西岸变成了一片荒地。
“照这个趋势,燕军迟早放弃高平、任城等郡。”
升了官之后,王元德越发兢兢业业。
“哎呀呀,那泗水一带,不就都是我们的了,整个兖州以后也是我们的!”刘遵大喜。
刘道规摇头,“哪有那么容易?泗水西岸一马平川,以我们现在的人口,根本无法经营,就算耕种起来,鲜卑骑兵转眼就来,粮食反倒便宜他们。”
北方广袤无垠,缺的不是土地,而是人口。
慕容隆将本来不多的人口迁徙到黄河边,也算是坚壁清野。
耕种也是有成本的,投入非常大,刘道规现在没那个心思,能将鲁郡发展起来就不错了。
眼见要大雨,只能策马返回平阳城。
半路上却遇到了刘怀肃。
一见到他,刘道规就知道南边出大事了,不然不会亲自跑来鲁郡。
“阿规,天师道起兵了!都督召诸军京口商议讨贼之事。”
“形势如何?”刘道规心中没有丝毫惊讶。
朝廷折腾了这么久,天师道早就该动手了。
“三吴八郡皆失,妖贼聚众三十余万,烧仓廪,焚邑屋,刊木堙井,虏掠财货,诛杀异己,妇孺婴孩不能聚之,投之于水,谓之成水仙……三吴已成鬼蜮。”
刘怀肃声音中带着几分悲愤。
毕竟是求过几年学的人,心中还有家国天下。
刘道规也是心中一沉,早就知道天师道不是什么好货色,但没想到他们手段这么激烈,妖贼二字名副其实。
他们不仅动摇了士族门阀的根基,也动摇了华夏的元气。
燕魏秦凉,普天之下,三吴是最后一片净土,容纳了大量人口。
以前西府和北府对垒,都留着几分火气,没有殊死一战。
孙恩几乎将侨姓士族连根拔起,伤亡最惨重的是司马、两王、谢四大高门,直接要了他们的半条命。
三十余万贼军,现在朝廷只能倚重北府军。
“我这就回去。”刘道规没想到这一天来的这么快,来的这么猛烈。
刘牢之派人召自己回京口,间接说明地位的提升。
这一次叛乱,又是一次上桌分肉。
只是跟上一次不一样,寒门的地位日益凸显。
天师道能弄出这么大的动静,本身就在说明士族高门的无能,孙恩从上虞登陆时,手上不过一两万乌合之众,却能轻易攻破东府会稽。
只能说这些高门自作自受。
刘道规带着二十多名部曲与刘怀肃快马返回京口。
路上刘怀肃将这场大乱的前前后后都说出来了。
孙恩对外放出的口号是拿下建康,取司马氏而代之……
他要掀翻司马氏,刘道规管不了,也无所谓。
但他要进攻建康,三十万妖贼一定会路过京口,刘道规全家除了曹思霏全都在京口。
而以妖贼的行事风格,一定会大开杀戒。
北府军对外号称八万,实则只有五万上下,有胡彬所部五千水军、谢琰麾下八千“台兵”、桓弘麾下五千征虏军,以及分散在刘牢之、孙无终、高雅之等人手上府军。
不过谢玄离任后,北府军就处于分崩离析的状态。
真正能有多少兵马,只有北府诸将们自己知道。
刘道规的征虏军府,已经烂的不成样子,五千四百的兵额,被吃掉了一半。
谢琰的台兵,继承自其兄谢玄的部曲,但这么多年在他手上一直没有什么存在感,一直驻守建康,以及很多年没有参与大战,北府西府新亭对垒时,也没见这支“精锐”的踪影,估计也好不到哪儿去。
要练成一支精兵不容易,但要废掉一支精兵也就一两年的功夫。
除了刘牢之、孙无终、高衡、何谦、刘轨这些北府旧将手上的北府军,其他人马战力很难说。
不是刘道规看不起这些士族子弟,而是王凝之之事,已经刷新了刘道规对他们的认知。
竟然想靠“鬼兵”抵御天师道,简直是走火入魔了。
以当时的形势只要稍加防备,就不会弄得如此狼狈。
还有司马元显,内斗简直是奇才,但治国却一塌糊涂,这场大乱归根结底还是他弄出来的。
大雨滂沱而下,天地之间一片灰蒙,但谁也没有停下的意思,快速向南。
赶到广陵,刘怀慎、高珣、赵伦之已经聚集起了四部人马,两千余众,脸上并不多少愁色,反而面带喜色,大概都想着去三吴再发一笔横财。
长江之上,烟雨滔滔。
花了一整天的时间才将两千五百征虏中兵渡过去。
京口早已戒严,天师道不仅人多势众,还有一支非常庞大的水军,能够随意登陆长江各地。
而朝廷的水军被司马恢之全部葬送在西府军手上,这个时候已经无法防御长江沿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