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咚。
龙捷军左厢三千人很快从阵前全数掠过,停在东边山坡下歇马喝水补充体力。
“嗬嗬嗬!”英武军步兵大队看到,纷纷发出狂热的呼喊。
“好!”王从训狠狠一拍大腿。
随即,军使刘仙缘又亲领右厢三千骑冲下山坡,使梅开二度,故技重施。
武熊部刚要休息一会。
见此情景,恼怒异常的邠军只能一边破口大骂,一边急急地着手反击。武士们变化阵列,组成若干个小矩形,间距不超过十步,密密麻麻的锁钩镰枪从下面探出,如同条条吐信毒蛇。顿时就有那刹不住车的骑士绊倒,然后就被凌乱的长槊钉死在地。
“放!”一波又一波箭雨从大阵内攒射而出。
龙捷军不得不暂避锋芒。
“杀杀杀!”在军官们的领导下,邠军大阵趁势作威。
咚咚咚咚咚。
英武军的鼓声响起,王从训大叫一声,带着亲兵和列校一马当先。他一走,步兵大队也跟着移动。五千军士齐齐前进,凌乱的脚步声渐渐变得整齐。两军就这样向彼此走来,瞪着眼睛逼视对方。
大约百步,双方军阵同时响起角令。两军停下,再次整队。
邠宁射出稀稀拉拉的箭。
这个距离杀伤力有限,基本上等于挠痒痒,主要作用是压制对方视野和阵脚,以激发对手的恐惧。只要有人畏死动摇,不肯前进或者鼓噪掉头,就挫伤到了士气。
毕竟是第一次作战,英武军有些喧哗,有些慌。
两个与同袍们交头接耳说悄悄话的军士也不知道在商量些什么,被前面的都虞侯听到,立刻从队伍中拽出,按在阵前砍了。
都虞侯命随员将两人头颅斩下,挂在一把长槊上,喝道:“耳语者皆死!”
王从训从亲兵手里抢过步弓,弯弓搭箭、崩弦瞄准一气呵成,循着声音照着邠军就是四发箭。
“嘶……”敌军一名旗牌官闪至大盾后,捂着肩膀低声咬牙吃痛起来。
“放!”马上,英武军也回敬了两波蝗虫箭雨。
好吧,敌我都没崩溃,那就继续奔赴。
六十步,令声再起。
“试射!”邠宁军大阵忽然一阵鼓噪。
只见其队列变化,军士们让出了七条狭窄的通道,通道中是规整的步军弓手,半跪在地上,照着英武军连发三箭。
射完,两名全身披挂铁甲的弓手盯着箭雨向前小跑了几步,再次半跪,同时射出一箭。
铛!
两支箭钉在英武军盾牌上。
这时,两名弓手回头,朝着军官点头示意。
然后拔出匕首,飞快地在脚下试射的位置划出一条醒目的槽——这就是最佳弓距了。保证杀伤力的同时,不会耗费太大力气。
“杀杀杀!”英武军前排武士以刀拍盾,大喊三声,试图恫吓敌军。
来到三十步,双方前沿军人已经可以看到对方或木然呆滞、或龇牙咧嘴的表情。
双方弓手疯狂对射。
这一次的威力就非常强了,两边都有倒霉鬼中箭倒地,捂着某个部位大叫。好在英武军披甲率高,五千人,人人都有甲胄保护关键躯干。
当朝廷的兵就是好啊,哈哈哈。
圣人养不起十万带甲的勇士,一万人还是没问题的。
“咚咚咚!”进军的鼓声不约而同地激烈起来,双方排头兵一咬牙,叫骂着加快步伐。
搏命的时候到了!
督战的王从训牙齿把下嘴唇都咬烂了,嘴巴血流不止,却没一点反应,他半天没想到鼓舞士气的说辞,脑子里想起那日圣人对自己的勉励,居然鬼使神差地振臂喊了出来:“皇国兴废,在此一战!”
亲兵、列校、随员听到他喊,也亢奋大叫:“皇国兴废,在此一战!”
“杀杀杀!”两军终于狠狠撞到一起。
前沿的槊手们目眦欲裂,如疯狗般厉声嘶吼起来,试图在气势上打击惊吓到对方。
“哒哒哒!”双方的长槊在空中汇聚在一起,层层叠叠地敲击。力气不敌的,长槊直接卡在里面拔不出来。在他们身下,还有许多鸡贼的军士持弩猫在盾隙之间,偷偷射对方的脚。
“健儿!”在瞭望塔上观战的圣人表情瞬间丰富,嘻嘻道:“等击溃敌军,我要重赏健儿们!”
他看的很真切。
一线击槊的军士几乎是人挤人,无法腾挪,也不敢回头,唯有抛弃一切情绪,决然向前,争取战胜敌军。有那不幸的,被十几把长槊刺穿身体,又被带到半空,被更多长槊捅杀,殷殷鲜血迸溅,不一会遗体都看不见了。
如此夺目而残酷,太考验武夫们的定力。
圣人又望了望东西两边的小山坡。
第48章 九世之仇犹可报?
龙捷军还在等。
左厢指挥使张季德却不见了,将三千骑分为三个千人队,从左、右、后三个方向袭扰敌军,逼迫敌军阵形瓦解。
刘仙缘爬上一棵枣子树,高高俯瞰整个战场。
但见英武军主守,邠贼猛攻,不计其数的枪槊对捅。各自的前排勇士一面坐在地上用身体死命支撑大盾,一面用刀狠狠斩击砍对方被卡住、难以拔出的槊杆。但效果不佳,排头武夫们的体力消耗极其剧烈,个个汗流浃背,筋疲手软,往往要四五下才砍得断。
而且还有被对方弓手点名的危险,不敢一直探出头去砍。
所以刘仙缘便看到了,双方槊手拼死前进,都意图驱使对方往后退,时不时有人被挑上天空,捅成肉泥。后排的军士则大声喊杀,给自己人助威。
有空当,就快步递补上去。
观察了一会,刘仙缘脸色沉重的从树下跳了下来。
敌军阵形还相当坚固,局势还未明朗,他们还需要再耐心等等——在敌人气力不支的时候蓄势突入,一举踹塌敌阵。
邠宁军阵。
武熊揉着太阳穴,只感觉就要昏倒了。
连吃了一个月的肉脯拌野菜,他的身体已经严重营养不良。
他看了眼不远处山坡上对自己虎视眈眈的骑卒,又焦急地望了望正在作战的儿郎,不禁轻轻一跺脚。他眼睛花,估计儿郎们也差不多。
以三千余人迎战上万步骑,悬殊本就巨大。已经战了快半个时辰,儿郎们在体力耗尽前还不能击破敌军,溃败只在瞬息之间啊。
武熊其实不想逆势出城野战的,但指望断粮的军士守城,他怕脑袋被人摘了当成投名状。
与其那样,还不如利用儿郎们的饥饿情绪正面一搏。
赢了,功劳有了,粮草辎重补给也有了。
输了最坏也不过放弃岐阳县北逃,反正这里早就是一座鬼蜮,不值得留恋。
只是可惜可惜太可惜。
王师没一触即溃,虽然战力也就普普通通的水平,但胜在人多势众,兵甲齐备精良,还都吃得饱饱的。
儿郎们呢。
有那么一瞬间他都想死了算了。
稍稍犹豫了一二,武熊招来几个军校,低声道:“输定了,若是收拢败兵回城,恐军士作乱杀了咱们。带点干粮,马上就走。”
有军校失声道:“儿郎全都不带了吗?”
“带他娘。”武熊骂了一句,扶着浑浑噩噩的脑袋,应道:“战前我许诺的缴获王师粮草以自食,如今泡汤了,儿郎们岂能饶了我?”
“走吧。”武熊哀叹。
“那就走吧。”军校们交换了眼神,立刻翻身上马大喝道:“迎敌!”
武熊夹了夹骡子,举刀喊道:“跟俺冲啊!”
山坡上,居高临下看到敌阵中有百余骑往后跑的刘仙缘当机立断下令进军。
左右两厢骑卒冲下山坡,沿着敌阵外围攻击起来。
邠师本就是凭着缴获粮草的一口气在苦战,早已体力不支,被不停掠过阵前的骑卒几波箭雨一射,阵脚乱了。不时有数十骑士突入邠师大阵肆虐,为大军打开缺口。
正面作战的英武军也早已气衰,看到敌军被骑卒蹂躏,松了口气。在军官的指挥下,缓缓向前推进。
“前阵追敌,百步为限!”王从训提醒了一声,随即带着亲兵参战。
“建功立业,就在当下。”侍卫亲军义从都十将曹维见此情景,也带着家族子弟和农民们跟上。
邠师大阵难以遏制的散乱了。
战斗徐徐落下帷幕,全程不到两个时辰。
温柔春风拂过。
武熊拍着骡子渐渐远去,回头看了眼车马狼藉、鲜血涂地的殷茵原野,无言。
狗皇帝趁人之危,攻袭大帅后背,杀害邠州三千好儿郎……
岂天子所为!
九世之仇,犹可报也,走着瞧。
……
“阵斩邠州内院都知兵马使蔡德晟者,龙捷军左厢第一都——细封硕里贺!”一名骑士提起缰绳,战马一跃冲入营地,手中马槊挑着一颗血肉模糊连着筋的头颅。
阵斩兵马使,赏格三十绢,可喜可贺啊。
一群军士围了上去。
“你这党项汉子还挺厉害。”
“哪个部落的?”
“……”
大帐,王从训、西门元元、王绍戎、张季德、刘仙缘等将领快步而入,一齐拜道:“戎臣等幸不辱命,击破邠镇武熊部。斩首千级,俘虏近两千人。剩下的残兵窜进山丘躲藏,无法捕获。”
在人前,圣人克制着激动,坦然受了一礼,不吝赞赏道:“天赐神将,吾复何忧?”
“谢陛下!”正面败敌,还是邠师这种劲旅,众将的心情简直妙不可言。
唯独西门元元。
王从训等人对圣人已产生了敬畏,对阿父而言非好事啊。待携大胜之势班师回朝,会不会有所诛呢?如果圣人继续向北,再打赢几场胜仗,中官们还控制得住圣人么。
也许该劝圣人就此归京了。
“你是王绍戎?”嘈杂间,圣人指着王从训身边一沉厚寡言的高大汉子,问道。
王绍戎显然没想到圣人记住了自己,忙起身道:“回圣人,是。”
“现居何职?”
“英武军左厢游奕使,掌巡营、警戒、侦知、料敌诸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