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政抱头鼠窜,身边惨叫不断。
朱瑾也中了一发乱箭,不知是谁射歪了。
“眼瞎啊?!”劈手折断箭杆,巴掌一拍,箭头就从肉那头钻了出,挂着肉也不管,就一把扯出扔掉!
“盾牌盾牌,围起来!”好多军官士卒,押着大盾就纷纷而上。
“圣人是不是说过,抢下这厮脑袋,给侯爵?”
“不记得,反正好处少不了!”
“俺是都将,让开!让俺开路。”
“滚你二姨娘的三姑姑!喂喂喂,派个人把朱瑾拉回来,别让这泼天富贵落到他头上!”
无数跟进人马,只是团团围定朱大郎所在的小尸堆,冲着上头龇牙咧嘴。
杀红眼的不待残阵撞开,就欲跳阵肉搏。
有的人更发疯也似的追着朱大郎的身影跑团团转。
残存汴军将官、士卒、大臣拼命抵抗,且战且往身后渡口突围。
“大郎,跑啊!再不突围,来不及了!”左处机大哭道。
在他的视野中,王师军马已如脱缰的野马,再不复之前的小心、整肃,队形完全已经崩掉了。
这已经不是正常的追亡阵势!
一旦被逮住,大伙恐怕全得死在乱军中。
而己方?
左处机一张望,只有满地无头苍蝇。
或成片跪地顿首,卸下兵甲,撅起屁股,惶惶不安地等待战斗结束后的受降。
或东奔西跑,被骑卒挑起,戳死。
或在渡口争先恐后,拔刀相向,自相砍杀。
一队队骑卒射箭拖槊,填河似地把杀死的汴军投入伊水。
“逃过河又如何?”朱大郎血染征衣,手中马槊拼命往外刺,一下又一下。残阵已被破,这个地方进入了肉搏战。密密麻麻的蕃汉军兵,只是你拉我扯的踩着尸山往上爬。
“逃过河也只是换个地被群狼分尸!”
“没有希望了!”
“从军十余年,如此下场,倒也痛快!好歹俺,不是被下人克死的!”
“速速杀了此贼!”朱瑾出现在了他模糊的视线中。
“又见面了。”朱大郎呵呵一笑:“有能耐,就上来抢了俺脑袋,送故人一桩造化。”
朱瑾默然不语,只是死死盯着他。
“杀!”天渐渐亮了。
稍晚些时候,背后传来悠长号角,拂晓的灰色天光里,众军回顾。
就看见晨曦迷雾里,冒出一尊黑鹤披风。
接着就是一名铁甲骑士,竖握马槊,缓缓走出雾缘。
正是圣人。
十余文武大臣几乎同时跃马出现在身后。
然后就是更多骑士走出雾缘,一条横线靠过来。左右的绿草原野上,大量马步军骑军相继出现,正相继下马,牵着坐骑望着这边步行,以蓄积马力人力。
“来晚了?”圣人看不清对面,只看见失却秩序的大军闪转腾转,围着许多堆跪成一片的降军,和一座尸堆。
“朱大郎死了?”圣人又喜又憾,摸着下巴。
“没死!”南宫道愿侧脸听了一会,道:“还有喊杀朱大郎的嗓音,还在战斗!”
“善。”圣人冷笑道:“跟我斗了这么久,还不曾见过是何嘴脸。”
“本以为还有恶战,没想到前锋四千骑就把他拿下了。”竟然如此简单?圣人回头朝着麾下虎贲一笑:“都下马,歇一歇。”
说罢,跳下马。
大臣将士跟着下马,并辔而行。
“打完朱大郎,但愿有安生日子…………从关中到灵夏,洛阳………俺们转战半壁天下,血流得够多了。可恨这反贼,杀之不尽!但愿此贼就擒,贼人们能稍稍压制野心。”
“哈哈,灭了汴军,胆子再大的也得安分几天了。”
“圣君,拿下汴梁,就召赵、魏、齐、吴、鄂、蔡诸镇节度使到汴梁觐见罢!臣等在汴梁办一个大典,告慰苍天列圣对圣唐的庇佑。”
“苍天有什么功劳?这是圣君和俺们拿命拼出来的事业!”
“汝辈武臣,对上天要有敬畏之心啊。”
“中原士民与圣唐离心离德至此,战后朝廷最好下一道罪己诏,检讨反省圣唐自惑帝以来的过失,重新考虑治理天下的策略。”
“是的,为什么子弟一当兵就成了坏种,这是首要思考的。”
“天命传承在我辈手上,我辈要慎重啊。要善待百姓,要考选、提拔、推崇道德能力都出众的官员。好人不占据权力,权力就被坏人奸贼掌握。”
“让圣唐再次伟大!”
大臣侍从们随口闲话,圣人也只是微笑听着。本来绷紧的行军气氛,全然松弛。
一个人的坚持,何如一群人的坚持?
我们都坚持了下来。
多年奋战,终于要拨开云雾见青天了。
求生存的一阶段已走过,圣唐能在我的手上再次伟大,甚至远迈盛唐么?
令人期待。
丈夫当世,纵横文武,挽大厦于将倾,能别人所不能。将一切握在手中。率领时代与国家、民族走向光明,走向富强。这种坚持与事业,这才是最该追寻的东西!
“圣君,臣请出击!”南宫道愿请战。
“去吧。“圣人点点头,嘱咐道:“以自身为重,这些穷寇筋疲力尽,磨也磨死了。”
汴军在伊水东岸集结的大队,如同失了魂,只是呆呆看着又一批赶到的军马。
“快跑!”
“算了,感觉跑不掉,俺回渡河过去,降了算了。”
东岸汴军一哄而散。
五千骑陆续在西岸河原上发动。残存汴军,不管投降的还是没降的,只是爆发出巨大鼓噪,这鼓噪却不是准备上去战斗的意思,而是混乱惊恐。
马蹄所过,不知砍翻了多少汴军,将多少人体踏成烂泥。
转瞬,好多骑卒马步军,就冲到了尸堆这边,拽着缰绳踏尸而上!
“嗖嗖嗖!”箭雨泼来,这次轮到徐怀玉、刘重信、左处机被射了刺猬。
“咔咔咔。”马槊齐刷刷刺出,将血一股股流的三人高高举在空中。
朱大郎衣甲破碎,衣衫褴褛。手握两根断矛,勉强站立。
也不在意随时会扑面而来的箭了,看着山下黑压压涌来的人浪,只是哈哈一笑:“原来末路是这么回事!”
山下人声鼎沸,都是一句话:“爬上去,杀了朱大郎!”
“圣人在哪?”朱大郎擦了擦眼,在人群中寻找着对手的踪影。
“我在这。”大队甲士让开一条缝隙,露出坐在马上的圣人,他举举手,咧嘴笑道:“找我干嘛?”
“本以为也是个和朱温一样的丑货,没想到容颜还算俊俏。”大臣们打量着朱友裕,厉声呵斥道:“朝廷封你为汴帅,本来就是打算放过你。你却贼心不死,自取今日灭亡。还有,你不过是卑贱的妓女之子,何敢在汴梁私下妄称天子?”
“称了,怎样?”朱大郎嗬嗬发笑,无力摇头:“只可惜俺势单力孤,继位日短,不能保有这份权势名号……”
“行了!”打嘴仗毫无意义,也有失身份,圣人手一挥:“杀了他!谁敢在杀朱大郎的时候抢功分心,谁就是蠢狗。”
话音落地,将官军士从四面攀援而上。
“圣人!”朱大郎喷着血盘腿坐下,苦笑道:“为什么非要现在杀了俺?但凡野心勃勃的人,心中最看重的只有自己。俺还想再活几天!擒个活口拉到长安汴梁游街,再拉到独柳树下斩首,既合制度,也足以震群雄!圣人是英主呐,某也渴求一见。来人,扶俺下去,拜见圣人!”
众军对视一眼。
本来都以为,朱大郎这等人,怎可能就擒受辱?也没想过能逮活。
不意,这厮困兽之斗到现在却主动求饶!
不过正如他所说,能拿活的,那当然最好。
只有朱瑾愤愤不平,因为他一直想亲手杀了朱大。
当下就有虎捷军武士拔出刀,大步上来。朱大郎也将手伸出,一副配合做俘的姿态。
虎捷军抓着手,一把就要将他提溜起。
朱大郎却猛的抓起身边断刀,顺着去势,将刀塞向虎捷军肚子。
“老子操你娘!”喀嚓一声。
却是这武士反身一刀顺着腋窝向上砍去。
朱大郎刺空,而手臂已经半掉不掉。
“狡猾啊。”圣人慢慢拍手。所谓枭雄,就是有丝毫希望都不会放弃,只会拼命坚持到底,除非所有路都已走绝!
朱大郎按住胳膊缓缓跌坐,笑骂道:“想再赚一个也不成………罢罢,某落地为孤,十余岁就辗转沟壑,从军战斗。遍历汴府将校,也没有谁在本事上能真压俺一头!俺事不成,实是根基不够,非俺友过!俺的命运,本不该如此!圣人,你是豪杰,俺死在你手上不冤!谁来动手?!”
“莫让他自杀!”不知多少声音同时响起:“别走了生擒大功!”
诸军七手八脚扑上来。
“好啊,哈哈哈。”朱大郎捡起断刀,往咽喉就是狠狠一插,直将自己钉在身后尸体上。
鲜血嗤嗤洒落胸膛。
这巨贼叉开双腿,再也不动。
“大逆已死!”中郎将崔剑一斧劈下脑袋,高高举起:“天下太平了!”
“大逆已死!!”军兵大臣牵着朱大郎的尸体下山,齐声欢呼。
“哈哈,哈哈。”看着这载歌载舞的场景,圣人低声大笑。
他的笑声很怪。
一卡一卡的。
既有成功扑灭叛军主力的爽快,也有杀死朱温儿子的复仇快意。
也有即将平定中原、重振天下的兴奋。
还有种无以名状的恐惧。
不过,都结束了。
朱氏覆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