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命昭唐 第221节

  “咚……”

  一声鼓的变奏。

  啊?

  贤妃连忙集中所有注意力,小心翼翼抬起头,让视线沿着台阶一直攀爬到深处。

  余光瞥见“山下”一片片攒动的人头。

  她看见圆中有圆的层层祭坛,十二条登天之道。

  她看见汪洋火海,在熹微晨光白雾中显得诡异惊悚的红衣女。

  她看见一座座写满铭文的漆红神位,如同群星围绕着日月,拱卫天子的诸侯,集体而有序的矗立在四层圆台上,像一座巨大的露天祠堂。

  她看见挂着朱温的旗杆。

  最后。

  她看到了神座。类似蓬莱殿圣人日常所坐的御座。座前有案。一起被晨雾、烟气、蜡烛、灯火、残月、破晓天光的朦胧氤氲和光芒笼罩,目光所及,黑红而洁白,模糊而五彩怪诞。

  在其座下,左一座右一座,东西面对,仿佛一对正在事父的亲兄弟,或者尊奉祖父的父子。

  三神座构建出来的既视感就像父、子、孙三代人,三个苏醒的鬼神。被《豫和律》召唤降临到圆丘上落座,坐在那迷雾重重里,只待享受后人的跪拜,咀嚼饮用献上的鲜血酒肉贡品……

  朱邪吾思目光呆滞,脑子一片空白。

  伴随着太官的厉声叱喝、牲畜被宰杀的凄厉惨叫,和顺风飘到鼻腔里强烈的、新鲜的血味和腥臭,鼎中沸水翻滚与柴火爆裂燃烧的咕噜噼里啪啦,歌声乐声骤然高亢。

  一阵冷风吹过。

  她像撞了邪,对着中座匍匐在地上,语气充斥着浓浓的恐惧和战栗:“上帝,老祖……”

第242章 苍天大典与诸侯会盟(四)

  凡祀,享日未明,太官杀生,祝史收血。肉分肩、臂、臑、肫、胳、脊、肋,皆带骨,入俎。受牛、羊、猪各一整头的肉、血,谓之太牢。余者用少牢,少牢之几。

  此次四圆之牢,计用牲畜数百头。

  午道甫一通报贤妃登天扫除,太官令于蚮就开始忙乎。火灶烧水。装桶。刀。盆。分尸摊肉的案台。打牛桩。铁锤……一切收拾停当,于蚮率先牵着一头牛贴着鼻子短短拴在木桩上。牛体型大,按杀猪的方法费手脚,这样把牛控制,照着天灵盖几锤就坏了。

  牛牛预感到了命运,跪在地上不住哞哞。于蚮哪管它,摸着牛头闭眼速念:“我爱汝,故食汝。杀汝实为超生解脱道,教汝不在畜生道……”说着就抡起铁锤猛击牛头。牛牛眼冒金星,只觉得脑中天旋地转,几声低沉惨叫之后,睡在地上抽搐。

  于蚮咬牙切齿继续敲,直到牛牛彻底断气,把锤一丢:“分了它!”几个宰人上来,解开鼻绳,将牛牛拖到旁边案台上剥皮分尸卸肉,一个人蹲在案边拿盆接血。

  而比起牛,杀猪就吵了。

  这边宰人各就各位把猪按在案台上,猪哪肯就范?拼命挣扎,叫声尖锐刺耳,但架不住宰人多,被死死按在案上。

  “刀来!”大宰大叫同僚递刀。

  “给!”

  大宰一手肘压在猪头上,巴掌逮握着拱嘴。一手持刀举在猪的喉咙下,来回比划拍打。拍了四五下,握刀手在喉咙某个部位摁了摁,就一刀捅进去。大肥猪撕心裂肺叫着,蹄子狂蹬,其他宰人拼命把住。但首宰这一刀却没出现鲜血狂喷的画面。

  不远处看戏的军士轰的一阵哈哈嗤笑:“光禄宰,尔辈行不行啊?不行请俺们来。”

  大宰涨红了脸,把刀拔出来,用力又捅进。猪猪疼啊,叫得更凄厉、更大、更哀楚了,但好像还是没搞对,依然没喷血。大宰急了,稍微收收了刀,又进去,在猪猪喉咙里折腾。

  “嘁!”军士们不耐烦,有人双手蒙眼:“残忍呀。到底会是不会?叫你莫逞能!”

  “顺着捅,顺着捅!”

  “准喉下三寸,喉下三寸。”

  “走心,刀走心!唉,你不走心啊。”

  “切,不是俺桀骜,俺上俺真行,圣人不如征辟俺到太官为宰。”

  “可怜的猪,可怜的羊!我最是看不得这些呐……”

  嘈杂间,热气腾腾的猪血终于哗哗大股喷出。接血的帮手急忙端稳木盆。接满红艳艳的半盆后,火急火燎给祝史送去,再由祝史登天献给上帝、李渊父子。猪猪则被抬进沸水桶。

  “哦哦!开始烫掉了!”军士们重新眉飞色舞起来。

  “大肠留给俺!”

  “……咦,又来好黑一头大肥猪呀。这霸道的体型……宰人还杀个毛?”

  “已被饿了一宿,没多少力气了。”

  “那有鸟用?让圣人饿一宿跟你单挑,你有胜算?”

  “你你你,你不要强辩啊。

  屠宰场上充满了欢快的气息。

  “看,开杀了!”

  “居然拿手里那菜刀一样的牙签去捅这么皮糙肉厚的大家伙,这不跟用匕首捅步人嘛,笑死!”

  “啊,好像被顶飞了耶,貌似还要被拱裆。”

  “……好像真被拱了。”

  “哎,不行哦。”

  “等等看,说不定马上就鲤鱼打挺翻起来了呢。”

  “一,二,三……十七个呼吸了,他一点没动静啊,被拱得在泥地里打滚了!”

  “这,这搞毛啊!!?”

  “吼吼吼,看看,太官亲自操刀上阵了。”

  “呜呼!天梯!登天梯!兄弟们,圣人走上午道天梯辣!啊啊啊啊啊!大圣好飒啊!神!真仙人龙!”

  “灵……”色域广阔、刺耳的、清零、如听仙乐耳暂明、魔音般的天籁笛声琵琶就像是狂风扫过可以引起共鸣的山洞、群山时所发出的呼啸。

  “当,当……”前所未有激荡、森严的黄钟、鼓声响遏行云。

  天变地异,风起云涌。东升西落,阴阳更易,日月交替,天际线上已酝酿起薄薄的一层日神的眉目血红。心旷神怡的朝日天光穿过盈盈流动的熹微晨雾,静静洒落林间、河流、大地,在一个个地方形成五光十色的绚烂丁达尔。树木,草叶,空气,眼前万物似乎都焕然一新。

  午道上,天子黑衣红裳,手按玉具剑,不偏不斜,不疾不徐,拾轴而级。

  斗转星移,绯红中渲染着金黄、炽白、暗紫、泛蓝的天光从东天黄道平面上精准投射而下,落在高耸巍峨的丘顶,落在昭穆三座、诸神牌位、苍天旗帜、十二时辰的轨道上。

  那仿佛最亮的一束七虹恰好照在天子身上。将祂照得漆黑黑,红艳艳,遍体生辉,珠光宝气,五彩耀眼。

  而在天子身后数阶之外亦步亦趋的淑妃、贤妃和诸女御,仍处于破晓的阴影。

  一线天光隔断午道。

  又如晨昏线,分界昼夜、黄昏、阴阳、君臣。

  何谓阴阳?

  三纲与诸阴阳。君为阳,臣为阴。父为阳,子为阴。夫为阳,妻为阴。

  何谓君臣?

  阳为君,阴为臣。

  “大哉!”

  “大哉乾元!万物资始!谁至高也?赫赫上帝!高祖太宗,征克涿鹿。惟我列圣……”雄浑的歌声响起。

  “大哉!”舞姬、舞郎左管右羽,热辣起舞,婀娜多姿,仪态万千。

  “大哉!”群臣、诸侯站如松,陈如汪洋,用感慨、虔诚、咏诵而又带着几分叹息的口吻一起回应。

  四周不知不觉已彻底安静,军士们熄了嗡嗡嗡,坐在那宛如一坑兵马俑。以一种敬畏、严肃、膜拜、亢奋、紧张的眼神看着通天台和气色呈五彩的天子。

  敢问上天,是否有仙?

  如果有,也就是圣人这个样子吧?

  一个个头颅低下,不敢看圆顶,害怕自己的眼神、言语亵渎惊动了那最高处的四个伟大存在。

  “西向立!”太常卿苏荣的声音在圆顶响起。

  圣人走到李渊的神座旁边,面朝李世民神座站立。

  “请授珪!”

  洛符将他象征李氏皇帝身份的镇珪交给殿中侍御史刘雍。刘雍接过,将其与保管在自己部门的大珪一起授予圣人。

  待将大珪佩戴在身,镇珪持在手中,苏荣道:“请皇帝拜。”

  圣人对上帝、高祖、太宗依次拜。

  完毕后,奉礼郎下令:“在位者拜!”

  于是除奉礼郎、圣人以外,在场所有人对着三座膜拜。

  随后,主持人切换成苏荣:“有司谨行事。”

  其属官协律郎走到台边,对台下乐县发出更换舞乐的信号。俄而,收回令旗,舞乐遂戛然而止。

  “皇帝请再拜!”苏荣又喊。

  圣人再一一下拜。

  “在位者再拜。”

  众人再拜。

  结束后,诸太祝将玉制钱币从筐里取出,挨着挨着放到三神座前。圣人被勒令走到中间面朝上帝而站。太祝拿了些玉钱交给他。圣人用镇珪接着,跪下,手脚投地,请上帝收款。

  “少退,再拜,东向立。”

  圣人起身,退后三步,再拜,然后走到李世民身边乖乖站着。

  “再授币,奠高祖。”

  接过钱,走到李渊座前跪下,请李渊收款。

  “少退,再拜,西向立。再授币,奠太宗。”

  圣人走回李渊身边站着,然后复制流程,给李二寄生活费。

  “皇帝复位。有司谨奠诸神。”

  这下可以休息一会了。

  脑袋跟灌了铅似的,精神状态像在网吧打了一夜游戏后回学校上课的死人,却不敢睡觉。这种滋味,可想而知有多煎熬,痛苦。难怪祭天这事若无特殊几年才办一次。谁顶得住!多来几次,在现场猝死的可能都有。怕了,想到后续程序,人麻了。

  很快,进钱仪式毕。

  下面的议程繁冗而复杂。

  按照和进钱差不多的流程,圣人给三个活爹进酒。司徒领着助祭人员端盘上饭菜。主食是光禄寺现杀的牛羊猪的新鲜生肝脏、脂肪和血,白水熟肉,五谷。这能吃得下?闻着都想吐!血淋淋的在座前案上放了一会后,生肝脏、生油、生谷被丢进炭火炉焚烧,熟的被撤走。

  圣人尽孝完毕后,就是淑妃亚献。

  他在一旁浑浑噩噩地观看着。淑妃真虔诚,模样神似一个惶恐、紧张、惴惴不安的小媳妇:三日入厨下,洗手作羹汤。未谙姑食性,先遣小姑尝。大概就这么个景象吧。

  李某也良心发现,淑妃确实耿直、贤惠。有委屈自己默默受着,有眼泪自己偷偷往下咽。男人说啥就是啥,不顶撞。给她气受,说给也就给了。比起前世见的那些悍妇、杀材简直不是一个物种。嘶,两瓣屁股怎么这么翘这么圆?淑妃跪拜的时候,他这么留心到。

  该死的畜生,你想了个甚么?不要渎神呐。圣人马上收起邪念。

  淑妃亚献完了,再是吉王保终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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