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命昭唐 第211节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猝不及防,不约而同的,一千多个人的大吼喷吐而出:“冲阵!”

  吼声冲荡着雨雾,冲荡着横水河,冲荡着河南天空!人马轰隆隆的震动开来,电光火石地,刘仙缘抽出骑弓,对准天狼星的位置,嗖的满弦一箭,就直扑向苍穹!

  “杀!”

  后方已经从雨幕中源源不断嗬嗬而出的步卒以刀击盾,众志成城:“杀!!”

  “喳!”朱瑾稍稍一夹马腹,那雄俊大马后蹄一蹬,就如箭窜出!

  朱瑾身后的数百赤汉,也都一声鬼叫。

  “轰隆隆!”紫电炸雷,噼啪咚咚的马蹄声和混乱的喊杀声听起来短促而沉闷,在雷声中却显得惊心动魄,相映成辉。雨也下得越发大了,黄豆大的雨点砸到原野上,冒起无数泡泡。

  很快,雨雾中出现隐隐绰绰的正在快速构建的人墙。一个土包上,站着个红披风汉子。正是朱友裕手下大将徐怀玉,他叉腰站在那,盯着雨雾中瞅了一会,只是大笑吩咐:“瑾儿又来送死了!儿郎们忙活起来……一会看过瘾了,某把瑾儿肠子掏出来,挂在脖子上!

  听到远方动静,前排汴军在盾缝中瞪大了眼睛:“肉袒!具装!他们要硬冲!硬冲!”

  朱瑾暴力一踢马腹,死死凝视着那一把把从盾上探出的雪亮长矛,情不自禁头皮发麻之际只来得及厉鬼尖叫一声:“陷阵!”

  一千余人动如雷霆,闪电般冲来:“陷阵!陷阵!”

  也幸好这些战马是千挑万选的,否则马畏刀,本能之下减速、掉头,就不可能做到。

  “放箭……”断喝声在汴军阵中响起。

  可对方来得太快,流光刹那,就看见一群黑虫狂风似的卷到眼前!

  “哒哒哒……”恐怖的阵势几乎让汴军前排掉头走人。

  “噗——!”瞬间血雾蒸腾,战马尖叫,一支马槊率先捅破铠甲,将一名汴军穿透。

  “嘭!”令人毛骨悚然的骇人巨响荡漾开来。

  一步一骑,就这样狠狠撞在一起!

  霎时人喊马嘶,各种尖锐的嘈杂压制了其他所有声音。

  朱瑾从马上倒栽飞出!

  而扛着大盾抵挡他那个汴军也提前就嘴里狂喷鲜血稻草般飞出,竟是一声叫都没有就当场气绝毙命,尸体把身后的袍泽撂倒数人。

  “抽列!抽列!补上阙口!”

  “先不管人!抽列啊!!”

  “嘭!”

  “嘭!”

  嘭嘭嘭……

  第二骑,第三骑,第四骑,第五骑,第一百七十骑……前赴后继直直撞进了汴军阵列。每一骑陷阵,阵列就松动几分。到一千余骑除去中途被箭射落马的全部入阵,大段阙口上的汴军被冲得纷纷后退,后面的被挤到,不得不往后退,而因为更后方保持间隔距离的速度不够快,成片摔倒。被撞飞的汴军一个连一个,宛若流星,乱砸在阵中。

  而在这时,雨幕中的喊杀声清晰靠近:“杀贼!”

  “嗖嗖……”数十只箭簇钉在还没乱的盾上,敌人已进入百步之内。

  “各就各位!战斗开始了!”

  “萧将军,你认为这仗还能打么?我无名士卒,我认为不可以。”

  “狗贼徐怀玉?!”

  “哟,这不是朱杀妻么!怎地,被李皇帝逼得肉袒冲锋了?”

  两人拔步相向运动。徐怀玉摘了头盔,随手掷出,长剑擦在护肘,而朱瑾也出手如电,抢来一杆短枪!

  刘仙缘从泥潭里一头翻出,在地上几滚,躲过捅来的凌厉丛枪,而后一跃而起。

  “蠢汉!纳命来!”源政陌刀从背后当头斩下!

  “哈?”刘仙缘双手合十,一个劈叉,在天灵盖上方数寸啪的一声接住了钢刀。

  武熊在和王建及捉对。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对手。在他们左近,无数纷乱步卒,骑士嘶吼着,吆喝着,咒骂着,喊打喊杀,互相提醒结阵抱团。眼花缭乱的刀、枪、剑、槊、弓,匕首、旗帜、斧头、鞭锏……呛啷出鞘声,挥旗声,鼓声,呼喊声,脚步声,雷声,雨声.响彻横水河之畔。

  “杀——!”密密麻麻的杀声骤然大作。

  一个汴军小校厉声大喝:“步人至也!关门!复阵!”

  “晚了!认识这个吗?鄙人要与你白刃相见,短兵接!”

  “汴狗!你看我几分像从前?”

  “你孙耶耶来辣!”

  浩浩乎!河水萦带,群山纠纷。黯兮惨悴,风悲日曛。蓬断草枯,凛若霜晨。鸟飞不下,兽铤亡群。魂魄结兮天沉沉,鬼神聚兮云幂幂。鼓衰兮力尽,矢尽兮弦绝。

  壮哉英武天策军!

  白刃交兮宝刀折,两军蹙兮生死决!

第234章 流血漂橹

  当源政、徐怀玉主持的中军被搅乱,摇摇欲坠的双方全军一起崩溃了,开启全面战争。

  从龙图寺赶来的义武军,与三道岭的河中军,与萧秀、乞颜术、阿史那应臣、高汉宏等部汇合,争先恐后对北面汴军发动穷追猛打。朱友伦已被干碎了一次,抵挡不住,向邙山溃败。

  南面氏叔琮、赵克裕、黄文靖、邵赞也在节节败退,往朱友裕收拢。

  李皇帝、小朱贼的阵地上,两军陷入混战。

  慕容章、令狐韬所领的,由历次汴军降卒俘虏两万余人组成的正义军被调来参战。不出所料,当场就有杀材跳反:“我反也!”然后反戈一击。还有数千人没喊,只对着汴军一边招手一边叫:“自己人,自己人!”就忙不迭跑过去。对于多数正义军,当初投降,被擒,本就是出于种种不得已。比起举目无亲被歧视、防备的关中,还是家乡好。

  跑吧,反吧,李某本意也是测试立场。

  让这些人走了,顺带省一批财政。

  最终只有那么三四千人没跑,在岗位上奋力战斗,总算圣人的宽容还有点用。

  “杀啊,杀叛徒!”

  徐怀玉部已有不少汴人认出迎面冲来的有很多就是之前的友军甚至袍泽。

  双方对这段阵地的攻防非常激烈。

  一方是皇帝在屁股后督战,随时按耐不住要亲自冲阵,叛军则在朱友裕的领导下拼命坚持下注。

  赌,赌下一刻靖难军就会绷不住伤亡。

  赌,赌下一个回合,靖难军就会先收军停战。

  “徐怀……玉!”

  “瑾儿!”

  两人都气喘吁吁,浑身鲜血,互相瞪着走着,歇着气。没十来息,两人又同时一蹿步,扑向对方。一红一黑两人,火车似的当头撞上。

  徐怀玉铁锏在手,甩得如同一叶血色风扇,劈脸打下朱瑾脑袋。朱瑾死死盯着徐怀玉的动作,伸手就来逮铁锏!身边无数肉搏着的两方武夫大喝着闪开,有人暗射冷箭襄助,有人吆喝着结阵,试图围杀大将,有人掉头,有人……

  “铛!”一声炸响,朱瑾夺锏不成,一刀砍在鞭锏上。徐怀玉双手压上,合握鞭锏,脚下不停,步伐艰难而沉重向前,几乎凑在朱瑾鼻子前面的脸上呲牙咧嘴:“呀呀呀呀——!”

  脚下踩着烂泥打滑的朱瑾被推出五六步,才蹬着一块石头刹住。

  他突然一撒手丢刀、旋身之际,左手去抓在惯性下扑地的徐怀玉的发髻,右手已经从屁股上拔出匕首,闪电般刺向徐怀玉的后颈。扑在地上的徐怀玉一翻身,睡在泥里,双眼圆睁,一鞭锏从下而上砸向朱瑾胳膊。

  朱瑾横握匕首,一个斜拉,从鞭锏上精准划过,将这一锏的力道卸了出去。

  “哈哈哈!”徐怀玉屁股往下一顶,身体犹如砧板上乱弹的鱼,双脚已闪电般一个上踹!

  朱瑾胸膛上立刻被烙上一双脚印,闷哼一声。

  “哈哈!”徐怀玉一声狞笑,已经鲤鱼打挺就地马步站起,十指攥死鞭锏,一记泰山压顶打向朱瑾天灵盖。鞭锏钝器势大力沉,一鞭打中,必把人震荡开花!

  朱瑾拼尽全力闪避。

  血红的黑锏擦着他膀子落地,在泥潭里拓出一条触目惊心的锏模。而这一空当,徐怀玉又空手抓起身边一把断刀,下意识捏得手掌心鲜血直流的时候,捅向朱瑾裆部!

  朱瑾原地高跳腿!

  徐怀玉没罢休,韧性比绫绮殿的舞姬还好,巴掌往地上一拍!只听“啪”一声,他身躯似要倒立而起,又似要鹞子翻山,擦着泥水一记高抬腿,长腿“呼”地就扫向朱瑾脖子!

  “我这一身功夫连李存孝也招架不得,瑾儿也够吗!!”

  电光火石之间。

  “哈!”朱瑾一把捉住,将徐怀玉倒提而起。

  然后,就看见他一个后仰,睡在泥潭里,双脚夹住徐怀玉脑袋。而徐怀玉的双脚和他双手在他胸膛上一番搏斗,也硬是锁住了他的头:“快,快!斩了朱瑾!来人!来人!斩了!”

  徐怀玉厉声大叫。

  双方士卒,看得目瞪口呆。但战场的讶然不过一瞬,离得近的士卒爆发出一窝蜂鬼叫,然后就是数十把长矛、刀朝两人扑来,哪还顾得上自家将领!

  乱刀斩下!

  朱瑾、徐怀玉一起疯狂甩头尖叫。

  白刃砍在脸边,徐怀玉被削掉一只耳朵。

  朱瑾也被剁下几绺头发。

  不约而同地,两人松开手脚!又是徐怀玉率先跳起,捂了捂鲜血迸溅的半边脸,一脚踢起鞭锏攥在手里,窜回了被他唤来“斩朱瑾”的十几名士卒之中。

  “援我!!”朱瑾反应也异常的快,在泥潭里几个闪转腾挪,顺着捅来的丛枪在杆子上滚了两滚,险之又险地让过了这一杀机,然后被七手八脚拽回本军。

  劫后余生的两人隔空冷冷对视,不发一言。一番搏斗,徐怀玉的鞭锏还在手里,而朱瑾的马槊、刀、坐骑早就没了。赤手空拳的朱瑾退在自己人里,差点活活气死!

  朱温啊朱温,你百般凌辱于我,就连你这旧部杀材,也是我的对头!今生你全族不诛、汴州不屠我不休啊!

  “杀!”一声怒吼,就看见朱瑾一马当先,挥舞着长柄斧冲在最前,后面呼喊着响应着无数军卒。密密麻麻的人丢了兵器扭打在一起,纠缠在血水泥泞当中。互相啃咬着,挖着,踢着,打着。喉咙里的声音已经分辨不出在叫在说些什么,每个人都仿佛是野兽本能的在怪叫。

  其间一人振臂大呼:“大纛,白大纛前移了!”

  一些士卒放眼望去,就看见雨雾之中,一条黑线拥着一排白旗缓缓前进。盔甲鲜明的士卒坐在马上,举着刀,竖提着槊,眺望着这边。

  “嗒嗒嗒……”马蹄声不紧不慢,有条不紊,犹如雷鸣。

  当先数十骑已经冲来。整个人几乎低趴在背上,朝着短兵接的战场直冲过来!在他们身后,还有无数脚步声杂沓!几十骑嚣呼而至,马槊吱哇乱捅。在他们左右,在他们背后,涌出更多军卒,骑兵,步兵,马步军。大声呼喊,纷纷下马,抽出兵器就嗷嗷叫着席卷而来!

  “圣人来了,圣人来了!”

  而王师,不管是倒在尸堆里的残废,还是正在战的,掉头跑路的,趴在地上装死的,还是新一波生力军,都是鼓噪行云:“擒拿朱大郎!擒拿朱大郎!”

  “走也!”半边脑袋上已裹了一条血布的徐怀玉只看了一眼就做出了判断。

  徐怀玉再不战斗,抢过一匹战马翻上去,几乎就是撞着己方士卒的身躯头也不回的走了!

  还在战斗的汴军更加混乱。

  “都头,现在你走了,我们怎么办?请留下指挥我们。”

  “输了输了,大伙各自逃命去也。”

  “不要乱,三三结伴且战且退,不然被人当狗杀!”

  “王建及!“武熊披头散发,公牛似的身躯,熊瞎子似的奔跑速度,就差手脚并用。

  “你莫追了,你杀不了我!此阵我军败了,来日再分个高下!“王建及一边丢盔卸甲一边低头狂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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