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命昭唐 第171节

  不错嘛。

  李愚、陈抟这些宾客,总算老娘没白养你们。

  “刘相抱病两年有余,虽仍在相位,其实已久不视事,恐怕大限将至乐,不准备择日上门探望一番么。”楚艺捏了捏他的脸,问道。

  王从训摇了摇头:“为臣既难,为君不易。节度使最怕衙兵朋党胶固,皇帝当然也怕大臣其乐融融。我本来就做了德王傅,若再和刘相家族打上交道,以我对陛下的了解,他虽然不会说什么,还会夸我知恩图报,但心里难免有疙瘩。夫人没发现吗?以前陛下动辄把我叫进宫同床共枕,恨不得一天召见十次百次,出征在外也必是和我抵足而眠。但现在,已大大不如从前那样亲近我,最宠爱的人也变成了扎猪,可能就是我做错了什么吧,得修炼臣道。”

  .

  陛下…

  听到这个正式严谨而恭敬分明的称谓,楚艺似乎打了一个寒噤。她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但感觉怪怪的。

  “算了,不提这个。小王摆了摆手,洒脱道:“我只需要知道陛下不是刻薄寡恩之主,他连西门重遂、杨复恭都能放过,还会对功臣怎么样吗?做好该做的,谨守臣节职分。”

  “理应如此,行正道则无人能敌。”闻言,楚艺捉住他的脸,奖励了一口湿吻。

  慢慢松开怀抱,小王把一旁睡得正香的儿子端到手里看了又看,复又放下,撑着大腿起身道:“我该走了。”

  “刀剑无眼,切切小心……”楚艺拉住他的手,低声道:“打不过,就跑。”

  “拿人钱财与人消灾,收了节度使的财货就得卖命,这是我在天威军当贼胚时就引以为神谕的道理。死则死矣,多大点事?我不是怕死的人,就怕死得不值。而今已是侯爵,更没有退缩的余地。唯独放不下的,就是你们母子。”王从训摩挲着楚艺的脸蛋,竟有些锥心之痛。

  “你不是贼胚,我看得透彻。”

  “唉!”

  王从训长叹一声,扳开楚艺的十指,踉跄而去。

  小王比圣人要大几岁,年三十二,按说正当年富力强来着,结果披甲骑马没簸出几里,额头和两鬓就虚汗直冒。

  这是被楚艺掏空了?

  “为色所伤,竟然如此憔悴。”拿袖子抹了把脸,王从训这样嘀咕着,早知道就该娶个丑妻。

  对了,仅仅一个楚艺,自己就折戟沉沙,有些体倦乏力,不知十几个妃嫔齐上阵,终日被莺莺燕燕在眼前晃悠的陛下又是怎么熬过来的。

  还受得起铁甲么?

  以后得让李愚他们定期代写表文反复规劝啊。

  这天下,十年八年内还不能失去他嘞。

  想到此处,再想到将来,想到凌烟阁与李郭马浑诸功臣,王从训心儿一阵火热。

  即日起,戒色!

第197章 游哉

  “乾宁元年五月制举,计取士237人。勋官子41,宗室25,乡贡88,余者太学、邦国、藩镇散员。准故事,过覆试,授正字、著作、试史官、三司检讨、巡查、监察御史、畿县尉、参军、司隶校尉从事等官职。不过者,守选。另,御史中丞吴公度督管,革贪、奸、恶、庸官职四百余人,中外有之,录名以闻。吏无算。”

  “太学、四门、国子学生饱食终日,文德以来,进士才二十人。议定尽黜在籍者,遣返家乡,于郡县补新。准成例,征召野贤,并令守令举孝廉。太守两人,令一人。连坐严筛。以为精粹。另,议定于右扶风、左冯翊、上郡、庆阳复建馆学,教化愚民。以上,昨与度支使王抟过问,须款70万缗。军务巨急,费用不宜朝廷独支,还得找陛下借一部分。”

  “.”

  郑延昌、李溪大概汇报了一遍,便静待眯眼捧着奏书的皇帝看完。

  国朝的科举相当畸形。进士含金量过高,考上进士,只要不犯原则性错误,一步步奋斗,拜相概率很大,故各阶层趋之若鹜,带来的社会现象就是其他科目被嫌弃,官场学历歧视严重。然后就是越歧视,大伙越执着。

  制举也授清要,但乾符以来,主要还是入浊流。无它,缺人。正因为缺,作为正规考试的补充的制举才会频繁举行。在士子优先追求清要的习惯下,制举效果不稳定。

  这不,李某陆续办了六届,参考人数却徘徊在几百人。主力还是公卿、皇族子弟和中央各个学校的学生。本该是主力军的自学者乡贡和生徒,这次来应试的才可怜的三百人。

  慢慢来吧。

  第二步就是广建浊类学校。第三步,给不入流的临时工、合同工—“吏”—打造一套单独的晋升体系。都是为圣人效力,吏凭什么不能往高处走?但这需要皇帝持续高度关注,你连一个延资库雇佣了多少吏都不知道,谈何选贤?

  守选,顾名思义,排队。

  “宗室怎么才二十五个?”圣人在状文上勾勾画画。皇室很凋零啊,人才产出量大大减少了。这会能带兵打仗的合格宗室将领,就李嗣周、李彦真、李君实、李筠几个。

  其他方面,有个师从太尉理财的嗣薛王李知柔,表现还不错,还是进士,已被朝廷提名外放广州节度使。嗣延王李戒丕在太常寺任职,经常出使藩镇处理外交,也还行。

  没了。

  乡贡数量上升了不少,估计是上次制举驳回名单的反应让郑延昌他们有了数。

  但乡贡出身的官僚占比过高,一定好吗。

  不见得。

  经典的宋明悖论。第一,科举是最先进的取仕制度,它打垮了血缘、贵族、门阀政治,大大缓和了阶级矛盾,促进了上下流通,团结了地主阶级,大大加强了政权统治力。第二,文官政府造成了空前严重的冗官、冗费、党争、塌方式腐败等各种问题,是蛀虫,文臣皆可杀,大明就是毁在这帮孽畜手里的。

  怎么干掉他们?按亲疏、血缘起复重用贵族、宗室、寺人、外戚,不拘一格征召民间贤才。

  而这样,就又回到了起点。

  纯纯有病,典型的草履虫大脑。科举制当然有它的历史作用,而且巨大,但种种缺陷同样夸张,想着依赖它达成良性治理,现实吗。指望大开科举就能万事大吉,当过家家呢。

  “阿符,用印吧。”扫了一遍授官名单,圣人对洛符说道。

  在畿县尉、史官、三司检讨(财政系统内部审计)、巡查、御史这些重要职务上,郑延昌、李溪没敢偏私。圣人最在意的,也是这部分。余者授官,则不需他这个皇帝一一过问了。

  “御史台一查,就革了四百多人。”圣人拿起第二份状文,转而说起御史中丞吴公度主持汰人的事:“坐赃的,兼田的,阳奉阴违的,草菅人命的…瞧瞧郑公用的这些豺蟲,几个是人?东市令张平拿商贾当草谷,敛财数十万缗,比宣徽使卖酒卖糖卖水果一年还多。”

  此言一出,郑延昌瞬间涨红了脸。

  用人出问题很正常,但这话,太刺耳了啊。

  至于张平的巧取豪夺,当然是他暗中支持鼓励的。皇帝这不准收那不准收,盐价降到百来文,战事又不断,他不想办法另辟蹊径,朝廷开支不够了怎么办?次次都找皇帝借吗。

  站着说话不腰疼!

  “回去便召张平训诫此事,但窃以为东市令暂不宜更换。”郑延昌绷着眉头,婉拒了皇帝的暗示。若皇帝一问,就把张平罢官,谁还给他当爪牙。第一次,小弟该保还是要保的。

  “哼。”圣人也不管洛符悄悄把手绕到他背后轻轻掐了两下的提醒,他本意也只是籍此敲打宰相两句——管好你的人,凡事收敛些!得到郑延昌表态后,便翻篇道:“太学等学,学生不学无术,驱逐之没问题。让郡县征召孝廉,也可。在庆阳四郡开馆学,郑公说要借钱,不知欲借多少。”

  郑延昌缓缓伸出三根手指头。

  圣人一窒。

  “卖官、度化、减料、两税、榷盐铁酒、青苗……去岁朝廷各项收入累计四百余万缗,军费虽说占了六成,但是我与朝廷共同负担,财政该有一百万左右的盈余。五月关中夏收既入库,我还从关西带了十几万头牲畜回来。”圣人不满地说道。

  “是,但朝廷也增兵了万岁军五万人。每骑士两匹马,战具若干,再增战马十万匹,兵甲十余万副。兵甲虽有存量,但并不够,还得打造。其次河中大战已起,耗费巨大。若入冬前不能取胜,或中途须加钱…现有的钱财,臣等不敢擅动。”

  “我没钱。”眼见圣人要开始拉扯,坐在一边的宇文柔冷着脸道:“太尉去年借的四十万缗还没还,此番郑相又来。当北司的钱地里长出来么。朝廷年入数百万,都哪去了?怕不是被某些人中饱私囊了。”

  嘶。

  郑延昌也生气了,他为了圣人呕心沥血,今天竟然被中官怀疑贪污。本以为女御掌权会好一些,没想到和西门重遂之辈一个鸟样:“朝廷兼顾天下,北司所管不过圣人一家、内侍省、掖庭而已,岂能相提并论?若说中饱私囊,扶风郡夫人向宣徽使行贿侍寝,献金器五十件,传得满城风雨,可没听说这钱到了圣人兜里。”

  宇文柔给他顶得胸脯剧烈起伏,骂道:“死老狗!没钱就别——”

  “咳咳。”圣人轻轻咳了两声。

  不要惊奇。以前寺人当权,为钱为权,朝官、寺人经常骂着骂着就老拳相向。风气如此。柔奴虽然是女人,但属于心狠手辣那一类,是个暴躁大姐姐。在圣人面前小鸟依人,不等于对下属、别人会和蔼可亲。

  柔奴反应这么大,也是时代特色。

  国朝流行的是君臣各扫门前雪,没事你别找我,我不找你。后唐的宰相向庄宗借钱,庄宗答应了,其妻刘氏却把儿子往地上一甩:“把我儿子拿去卖了吧。”吓得一帮人落荒而逃。

  而且之前圣人借了四十万缗给杜让能,朝廷迟迟没还,宫中怨气很大。

  谈钱伤感情,不外如此。

  但柔奴说话带刺,根据经验判断,可能是月经不调。或者有几天没宠幸了,内分泌不对…

  女人嘛,床上不舒坦,生活就会火气冲天。前世每次看到妻子因为一点小事大发雷霆,他就知道该加班了…

  当然,郑延昌先破防,说柔奴收受那些饥渴妃嫔的行贿,被骂老狗也是自找的。

  “郑公,此事我过几天给答复。”圣人把气呼呼的郑延昌拉到一边,说道。教育事业,能投资还是尽量再苦一苦自己,一会和柔奴深入沟通吧。大水淹了小鸟窝,什么都好说。草,怎么感觉是自己在服侍妻妾?

  “臣告退。”郑延昌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但又没法发作,拱了拱手便与李溪快步而去。

  圣人走回来坐下,宇文柔委屈的靠在他怀里。

  “什么时候走?”

  “明天。”

  “也不知何时才能安享太平,每次你出征,我总是提心吊胆,经常午夜惊醒。”宇文柔蹭着他的头。

  “等灭了朱贼,就带你们到汴州看看。我不在的时候,照看好家里。崔玉章、崔玄素、伽蓝、赤叶新来,若犯了什么忌讳,宽容一些。枢密使刚生完二胎,记得弄些补品。另外,没有子嗣的妃嫔和余者女御、宫人,你和赵若昭看看有没有想离宫的。想走的,给笔路费放她们走。”

  陈采莲、裴贞一、李渐容、刘淇这些妃嫔,李某没感觉。他是一个很重眼缘的人。没眼缘,就提不上劲。裴、李已有子嗣,放出去是自戴绿帽,只能假笑接盘。剩下的,与其让人冷坐深宫,郁郁寡欢而终,不如随其心意,也好节省宫中开支。

  “知道了。”宇文柔点点头,将他往怀里拢了拢,享受着这片刻的温存。

  然后,李某人的脸就贴到了两团,正值哺乳期,能闻到一股奶酪气味。

  圣人扶了扶裆,自温柔乡翻身而起。要打仗了,还是管好自己,以一副元气满满的精神面貌出现在军士面前。

  “若战事顺利,就接你们到长春宫小住。”圣人整理好衣冠,微笑道。

  “祝大家战无不胜。”

  …

  匆匆结束完这边的奏对,圣人又赶往长乐里。

  没错,今天是扎猪结婚的日子。

  说是相亲,对象其实早就被他和宗正私下挑选好了,新妇是丹王房的洛川县主李鹋。本来还说尚公主,但扎猪官、职、爵中最高的爵位是云中子,秩五品,只能尚同级别的县主。

  问名、纳彩、婚书之类已正常办理。新妇则被宗正和丹王房的长辈从樊川郊外家中送到了十王宅里的丹王邸落脚。

  因为扎猪没家人,贤妃已带着一众太原将校和河东进奏官郭崇韬等人先行赶往充场,并由康令忠、赫连卫桓、拓跋隗才、耶律崇德诸将陪同扎猪迎亲。

  他赶到的时候,迎亲已将近尾声,正看见披红挂彩的扎猪在围观众人的起哄声中,血红着一张脸与手持扇子遮住容颜的李鹋并肩跨过门槛。

  接下来的程序老生常谈。

  拜。先拜天地神祇,接着依次是祖宗、父母、尊长。尴尬的是,猪儿在这个环节立的牌位只有李国昌。

  李国昌的牌位。

  这有点出乎圣人意料。他一直以为猪儿在外舅家中只是一个被人呼来喝去的奴隶,现在看来,李国昌父子或许确实对他很不错,让他至今铭记在心。

  长期的疑问似乎也得到了答案。

  他两世都在思考一个问题:李克用除了年轻时风光了几年,一辈子磕磕碰碰,被朱温打得抬不起头,两度准备回阴山放羊,动不动就狼狈到带着大头兵一起吃尸体果腹,但在晚唐五代的风气下,在这些年里,为什么很少有人背叛出卖他?

  也许就是情、义二字。

  “却扇喽!”

  男男女女簇拥中,少女慢慢移开了扇子。李鹋相貌青涩,活力的肌肤反映出十七岁少女充足的胶原蛋白,神情举止很腼腆,有些洛符的影子。

  扎猪更羞怯,却扇诗读得结结巴巴,不停遭到赫连卫桓等人的大声调笑。

  眼里还有水光闪烁…

  你在伤感什么?

  圣人托着腮,看得津津有味。在京师安家的外地将校越来越多了,符存审,张季德,李瓒,刘勃,耶律崇德,没藏乞祺,谢竣,费仲康,南宫道愿,扎猪……单个正常人的力量微不足道,但再持续几年,有个万儿八千,应该就可以看到成效了。禽兽之变诈几何哉,兽兵怎么和人斗?

第198章 薄河中(一)

  误入三清殿,偷看嫂嫂洗澡,真没有,圣人没那么猥琐,都是谣言。和武昭仪、崔玉章、崔玄素、伽蓝公主、阿史那来美、论钦寻、绮立娜、慕容尹、凌仙彻夜长谈,确实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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