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命昭唐 第170节

  朱温回过神,扯过毯子把羞遮住,问道:“何事惊扰?”

  外面答道:“张存敬来使,自言有机密面陈。”

  朱温闻言不悦。

  端午的时候张存敬给二圣都上了贺表,但只给天后送了礼,这让朱温的自尊心受到了伤害。不过还好,朱圣习惯了。张存敬经常给张惠送东西,虽说借的都是“闻不豫谨以问圣躬”的名义,但朱温如何不知这是怎么回事?

  但至今没下杀手。

  一方面在于张存敬是个方面之材,除了暗恋他老婆,别的无可挑剔。

  朱圣喜欢追求刺激,正常的伦理男女关系已同他日益变态的精神需要构成矛盾,这是其次。

  无论是恨不得杀了他却只能在王语每次出门时望着妻子背影沉默的朱友文,还是敬翔的佯装不知,都让朱圣欲罢不能。自己妻子,哪有别人的带劲?无论是后世他和儿媳多人运动,公堂入室张全义满门雌性。种种现象都表明他是一个嗜好禁忌快乐的人。

  每每春宵,一想到任凭蹂躏的天后是别人心心念念爱而不得的水月洞天,朱圣就把持不住,得意洋洋。偏偏张存敬还没有任何办法,只能默默承受痛苦,面上还得对他赔笑,为他卖命。

  完全是生理上和心理上的双重满足。

  意中人被一只猪趴在身上蠕动,这是何等的悲哀与折磨?张某人的痛苦是朱温的快乐源泉之一。自己随便馹的批是别人倾尽身家性命也馹不到的,对朱温则是另类情绪价值,有助于填补他的虚荣心。

  第三呢,就是他可以利用张惠间接监视控制张存敬,一时倒也不着急。等哪天张存敬对天后不感兴趣了,即是此辈死期。

  唉!

  想做点事可真困难呐。

  穿好衣服,朱温兴冲冲地走出了房间。

  驿站大厅里,翔、振等人等候多时,见到他,一齐起身致意:“陛下。”

  朱温举手回礼,然后齐刷刷坐下。

  这时,李振对通事谒者喊道:“把适才的河中使者叫来。”

  没一会,外面响起杂沓脚步声,接着就看见十余名卫士拥着被解除兵甲的慕容章小跑着走进大厅:“河中行营记室内书记、亲军都将、部署军司都虞侯兼蒲州游奕使(行营临时差遣)戎臣慕容章拜见圣人。”

  “冒雨而来,辛苦了!给他拿个胡床,坐着答话。”朱温勉励了一句,吩咐道。

  “谢圣人。”

  君臣直视着慕容章从羊皮袋里取出卷宗交到谒者手里,然后坐下。

  这边朱温甫一打开阅读。

  慕容章使拱拱手,频频注释道:“李贼东出了!在龙门渡、韩城、风陵渡、慈州各地的前哨传回敌情,黄河西岸在昼夜征集舟船,架设浮桥。铺天盖地的李军正在迅速动员,其众不下十万。回鹘可汗业已入援勤王。平夏首领拓跋思恭亦遣孙子李彝昌、衙将高宗益、野利阐将兵万余渡河响应。护国军王珂,盐池镇将陈熊,潼关防御使细封硕里贺,虢州守军杨守亮等部也蠢蠢欲动,从关中往输粮料的人马终日不绝。大略唐主不日渡河与我决战,欲拔晋绛,甚至驱兵河阳以图东京。招讨使著臣务必面陈,以免恐惧人心!”

  话音落地,翔、振之辈面面相觑。

  额,事情确实挺大,几比蔡贼之叩酸枣门,难怪这人问死不吭声,非要当面给陛下说。若通过朝廷,被更多人知道,只怕反战浪潮又要风起云涌,劝谏陛下班师的奏书又要漫天飘雪了。

  而且,李贼哪来这多人马?

  唔,不能以常理揣测。张雄以三百兵不过月余就扩充至五万,孙儒在中原转了一圈,号称五十万。这年头最不缺的就是想当兵的。李贼这些人马,估计跟张雄之流差不多。少许精锐与乌合拼凑。但此人控制了关中关西,有大量善于战斗的蕃部贱人、胡化汉人可用,有着和晋、燕相同的优势,这是大梁比不了的。不过也就那样吧。河南健儿横扫四方,输过谁?

  恼火的是,李贼气势汹汹,光靠张存敬现有军力是走钢丝,可眼下有事于齐,主力尽在东方,主持淮襄汝方面战事的牛存节、徐州赵克裕等各带走了一到五万不等,余者部队要么有不可转移的任务在身,要么士气低迷战力低下,已挤不出足够的、有效的额外力量增援。

  该怎么办呢。把伐齐大军分一些给西路?但如此,淄青还打不打?刚被按下脑袋的魏博怕是复要作乱。

  众人不知说什么好。刚刚他们还对伐齐信心百倍,一度聊起战后怎么处理齐鲁三镇与河北外交的话题,没想到现实很快就给了他们当头一棒。李贼疯了才会坐视大梁在东方势如破竹。

  这长安小子,可真他娘够恶心啊。

  朱温看完汇报,身躯一动不动,面无表情,唯缓缓合上奏书。

  他再是明白不过李贼东出意味着什么了。

  意味着创业又突生变数。去救,也只能将这混账赶回蒲潼,然后得日月安寝,某天正忙,说不定又被趁机而来。

  不去救,事态的发展可能有三。

  辈拿蒲、陕两行营没辙,最终像孙权打合肥那样碰个头破血流灰溜溜跑路。

  二,也是最坏的,张存敬、朱友恭、何絪、赵羽被击败,蒲、陕门户洞开,李军铁蹄沿着两京大道滚滚而东,横扫河南府、郑、陈、许、汴。朱温已见识过李贼的心肠,老百姓威胁不到他。对于给自己纳粮服役的平民,丝毫不会手软。杀了,也就杀了。太痛了,朱温不愿再体验一次马贼之祸。

  最理想的是李贼与两行营陷入对峙,互相干瞪眼,为他拿下王师范争取到时间。可这不好赌。万一东方未定,西线先被突破,届时匆匆赶回洛阳守城就搞笑了。

  这小子,怎么就东征了呢。

  嫂嫂玩昏了头?

  狗急跳墙?不是他的风格。

  还有回鹘余孽,亡了国也来凑热闹。

  “莫急!”对二朱的胜利让朱温找回了久违的自信心,他捋着胡须,看了眼议论纷纷的众人,笑眯眯道:“伐李灭伪,已非一两年可成之功。李贼既敢进薄,便与他较量一二。守城朕确实怕了他。自出蒲、潼与我白刃相见,则求之不得。敌人虽众,多为乌合。他才当了几年皇帝?才带了几年兵?十余万人马有五万锐士便算他祖宗保佑。河中、陕州驻军五万,皆百战劲旅。李贼杀气腾腾来势不祥,虽藏险恶,但还危急到立刻调兵增援的地步。李克用不帮忙,小子磕光门牙也不见得能看见洛阳。”

  朱温才爽了一场,此时贤者模式下,脑子灵活得紧:“且即便要西援,也得妥善安排,视大局而定。牛存节若能平蔡,击退李存孝、赵匡明,则抽兵淮西行营。赵克裕能平垣庆忌、刘亥,可抽徐州行营。攻青州顺利,则滑、汴遏魏之师可泰半赴陕、蒲御贼。李克用不是在打幽州么?入秋之前他没回来,则河阳、怀、孟、郑各路镇将尽数可调。还怕小子翻起跟头来吗。朕不死,他和李克用就翻不出我的手掌心。”

  嗯,再请天后写封信,羞辱激怒李贼一番。嘿,血气方刚的年轻人,不一定按捺住性子啊。若像李克用、朱瑄、秦宗权之辈那样轻易就被挑动情绪,做出冲动的事情,岂不美哉?

第196章 憔悴损

  又要点兵了。

  汉子轻轻叹了口气,提着两个箱子走进后院外的桑林。他挖了一个深坑,东张西望的把家产埋下,又把土填回去踩紧,并铺满花草。

  做这一切之前,他把奴隶包特丰、格林和妻儿都远远支了开。眼下家里就他一个寡人,不可能被谁看见他藏钱。

  这些是他这几年挣的赏赐,分的战利品。比起中军不算多,比起平民却着实不少,让他非常不放心交给妻子。大概男女不分贵贱,有了皮囊便有欲,饿了吃,乏了睡,浑身燥热有点痒,自然想寻人捅一捅。妻子也是人。若自己迟迟不回来又或做了汴贼刀下鬼,婆娘与人私通解解渴,汉子也能理解,就怕婆娘耐不住寂寞偷完人还卷钱跟野夫跑。

  这不是庸人自扰,杏花村发生过。马三郎从前线拉回来刚下葬,内人就赚了抚恤抛弃嗷嗷待哺的稚子与狗贼远走高飞。马三郎的老娘到丹凤门上诉,其乡人袍泽也到场说话,圣人接见后,遂遣司隶校尉搜捕狗男女,剥掉衣服公开处死在灞桥,这才帮马家追回财产。

  也就他了。

  换个皇帝呢,有那么闲心过问苦哈哈的家务事吗?

  生活的苦难教会了汉子许多。其中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不能事事指望别人。人能依靠的其实只有自己。种种事,也只有自己未雨绸缪才好使。

  汉子对着桑林最后凝望了一小会,心事重重地朝院落大步走去。

  “主人,您几时回来。”在庭院的琵琶树下缓缓坐定,被喊回来的包特丰、格林谄笑着问道。

  “也许个把俩月,也许一年吧。”汉子盯着地上的蚂蚁。

  他本来打算把包特丰、格林带着一起。这样不仅能让奴材分担一部分琐事,在营里生疮害病也有人照应,还能给圣人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洗衣,打扫战场,搬尸体,挖沟啥的。可惜圣人不允许,军书说得很清楚:中外诸军,一律不准携带家僮。

  汉子只得作罢。

  他倒不是担心包特丰、格林逃跑。

  朝廷在五月颁布了逃人法,规定被俘后被军人充佣的虏兵只要逃跑,谁抓到就归谁,逃跑五次以上堕为恶人。包特丰、格林在内地举目无亲,脸上还有记号,京兆都跑不出。

  这种蠢事,相信两人也有数。

  让汉子焦虑的是他藏在桑林里的存款。万一被这两个狗奴材发现了,被俩人故意或不小心泄露给了婆娘,被婆娘偷偷挥霍了怎么办?

  罢了,只要有命在,皇帝不换人,什么都会有的。

  在包特丰、格林的侍奉下佩戴好幞头、白袍、乌头靴、躞蹀带、箭袋、横刀、匕首、弓等装备,把两副甲、兜鍪、干粮挂在马上,汉子清了清嗓子,叮嘱道:“我不在家的日子,懂事些。不要与邻争吵。偷鸡摸狗的把戏别干。庄稼千万打理好了。若传来王师战败、圣人暴毙的消息,便跟着主母找地方避难…”

  两人唯唯诺诺连连点头。

  见汉子要上马,包特丰、格林连忙一前一后靠着马腿,匍匐在地上汪汪狗叫两声。

  “又在狗叫什么?”汉子皱了皱眉,训道:“说过多少回了。王政治下不讲这个。你二人是我的仆人,不是阿猫阿狗的畜生,吐蕃陋俗麻溜忘了。”

  “是。”两人站了起来,挠头讪笑道。唐人不流行下跪磕头狗叫,还不习惯呢。

  汉子利落翻上马背,摸摸看看检查停当后,搂着裤裆调整好坐姿,大腿用力一夹,座下畜生便雄赳赳地冲上家门。

  飞仙校军属于马步军,他有配额坐骑,但平时不容易骑到,其次马力金贵,没事也舍不得骑。这是他买来日常代步、参训的骡子。

  军中像他这么干的袍泽还有不少。

  整个飞仙军,六千人,汉子估摸着至少逾万匹各式坐骑。

  这要是和汴贼对上,呵呵。也没必要与人正面硬干,就在汴贼行军的时候尾随跟踪之,待贼人走得满头大汗,再迅速靠近,下马列阵搏命。如此,任汴贼三头六臂多能打,能击几槊?

  但粮料消耗大,这是个问题。

  还好他有钱,即使额外自备一匹骡子,也养得起。

  其他人呢?

  但愿圣人能想想办法吧。步兵若能人手三匹脚力,还要马军干球。只会跟在人屁股后面捡剩饭,吃残汤,没了马槊,就什么也不是。

  汉子单手攥着缰绳,另一只手竖着提了提槊。

  手腕上传来的坚实重量立时让他心宽了。

  三年了,圣人发的这根丈长铁槊跟了他已经快第四个年头。

  三年多了,这副槊锋不知搅碎了多少兽兵的五脏六腑。

  也正是靠它掏出来的肠肺,让他从一个无名之辈做到了管辖百人的一旗指挥使,让他从一个带着家小亡命京师的流氓有了如今的岁月静好。

  希望这一次这根槊能再立新勋。

  耿同回头凝视了欣欣向荣的杏花村一眼,一鞭挥下。老实的骡子加快脚步,发出得得得的响声。

  放眼眺望热风中雾茫茫的关中平原。

  三三两两的,一路不断有军人汇入京鄜大道,跨过杨柳依依的灞水。如同千川万流,涓涓汇入皇国气运。

  灞上。龙武、龙骧、飞仙、火锐、广锐、飞骑、突骑、射鹰、控弦三万余步骑都会在这集合,由都虞侯赵服率领,作为先头部队,向河中绛州开拔。

  东征啦!

  只不过这一次他们争的不再是跟着皇帝苟延残喘的机会,而是外出杀人,痛饮汴狗血。

  让朱贼也知道,雍州男子不是可以践踏的鸡犬牛羊。

  ……

  “怎样?好不好看。”常山侯转了个圈,眉飞色舞的问道。

  “好看。”楚艺坐在一边,点头道。

  “这个呢?”常山侯换上红领袍。

  “也好看。”

  “感觉还是粟特胡服利落些。”

  “看君喜欢。”楚艺心无旁骛的画着一副画。

  “夫人未免太敷衍!”王从训忍不住埋怨。

  楚艺绷不住了,道:“君军人也,比我辈妇流还爱美。再说出征戎服,穿什么不是穿?有那么纠结吗。当初鼓噪作乱欲略大明宫时,如何不见君这般在意容貌?”

  王从训顿时涨红了脸,转过身去,甩手道:“君子不念旧恶。”

  “就穿这个吧。”楚艺放下画笔,拿起青领袍,把王从训转了过来,柔声道:“可还记得圣人带你来长安殿娶妻?那天你我初次相见,你穿的就是这一身。”

  王从训听了,嘴角一歪,笑眯眯的:“昔被圣人选中要嫁给我时,我察言观色,你连连去扯淑妃的袖子,嘟着嘴巴,颇有些不情愿。今日之事,如何?”

  楚艺翻了个白眼。

  王从训哈哈大笑,紧紧搂着娇妻,道:“该铭记刘相的。当日趁岐人犯阙作乱,若非他来收服我辈,为夫随波逐流,大概早就没了。还有陛下,刘相把我送到他身边,若他害怕之下婉拒或者过几天找理由把我撵了…没有他的坦然,没有他的托付,没有那杯蜜水,哪有今日的常山侯。我想,我和他之间,大概就是樊哙和刘邦吧。”

  楚艺惊喜的看了丈夫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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