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后响起马蹄声,斧头砍断颈骨声不绝于耳,惨叫满路。
“来抓恶人啦!”
“贼臣冯行袭附朱温逆天行事,使我曹至此!
“走,去扬州寻杨行密。”
溃兵一哄而散。娄才博嘴里大股飙血,低头看着从肚里钻出来的槊锋:金商,完了。
国朝军乱频仍且花样百出。被宰相说了几句多读书,反!城里流传节度使要调兵修私宅的谣言,反!节度使桀骜,节度使要作乱,节度使居然派我干粗活,大战在即节度使还没把兵甲运输到位?节度使长得太丑?节度使要打我板子?军官敢管我?打败仗了,打牌输了,饭菜不对位,朝廷配送的军服不对眼……大唐健儿反反反!
么,后世大明的军人居然饿着肚子勤王?儿郎们鼓噪起来,分了朱由检!
很显然,武关以东三十里的金丝驿正在发生造反。
发起者是从武关塞逃出生天的败兵。
应该还有冯氏亲军以及冯某前些年收容的蔡贼。
千余武夫把金丝驿围得水泄不通——冯行袭来守武关时,担心家人在均州被部下抓了献给赵匡凝,于是将其带上,安置在金丝驿。现在看来,这也是一个错误的决定。
一旦战败,哪都不保险!
“冯行袭在哪?冯贼给耶耶滚出来!孽畜!老子说了莫要作乱,向李圣投诚,自有厚遇。你倒好,拿钱强赚大伙干这倒反天罡的买卖。今为王师所败,杀人盈城,欲归谁咎?儿郎们,宰了他全家,出此恶气!”
“使我辈受天下之骂,脑浆涂地,快剁了贼父子头颅献给李圣人,转危亡为富贵!”
“饱食终日,无所用心,成天造宅筑池生娃,搜美人、听歌舞、开宴饮都是行家,要你何用?”
“持防御这些年,赏赐分文不涨,还要我给你卖命?”
“屠了此贼!”
“把他妻女拖出来肢解脔食!”
“冲啊!”
乱军鼓噪震天,家僮只看了一眼就作鸟兽散,驿站大门迅速被踏破。士卒争先恐后一窝蜂涌入,看到会动的就砍。出面劝说的军府将领被斩成肉泥,剩下的站在角落不敢吭声。幕府吏到处找地方躲避,或爬树,或钻马厩羊圈。侍女、驿人抱头鼠窜,跪在地上连连磕头告饶。
“噗!”大刀电光划过,热血飙射,飞起好美一颗头颅。咔咔咔,屎尿肠子内脏齐流,只两个眨眼功夫,冯氏长女冯素素的无头躯体就被拆成了碎片。
年方十二的冯氏次女被武夫捉在手心,手脚乱踢,泫然泪下:“各位耶耶大人好汉,莫要杀我。”
“贼属!”大手一扭,螓首清脆旋转。
嘭,冯氏次子稻草般飞出,砸在冰冷的石板上,脑浆迸溅。
“军耶,军耶耶,我是幕府小使官,除夕给你发过赏赐。”小吏泪眼汪汪,泣不成声。
“老子认得你,你是好人。”啪,一耳光打到角落。
“哈哈哈,大帅宠姬。”裙子一撩,伴随着亵衣撕裂声,就原地挞伐得口吐白沫,连翻白眼。冯妻吕氏年近四旬,也被密密麻麻的军汉围成一圈嘴吞洞塞手里拿。此起彼伏的血洗与欢乐中,一名士卒在楼上探出脑袋喊道:“娘的,冯贼不在!”
“什么?”众大躁。
乱军呼喝着,往驿站内外各个方向分摊人手,掘地三尺仔细复查。
冯行袭早就逃之夭夭了,根本就没回驿站。他就是兵变上位的,能不懂流程吗。王师第一个军士在武关塞上站稳脚跟的时候,他就悄悄绕路夜遁了。
哒哒哒,远处突然响起密集的马蹄声,不知是王师骑卒还是斥候。
众人表情骤变,一下冷静,也不找冯行袭了。七嘴八舌的,拽着女人扛着财货你走阳关道我过独木桥,各奔前程。很快,金丝驿就空无一人,只余死寂。乱军复散,宣告这起造反结束,如同儿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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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山绿水,林茂洞幽,往雒大道边的树木却成片枯死,不少树干光秃秃的,皮子不翼而飞,连草地上的野花也被挖成了狗啃状。
到卢氏县了。
举目张望的冯行袭长长叹息一声。
梁唐交战,竟然把虢州打成这副鬼蜮模样了么?
冯行袭不喜欢朱圣,因为这厮雄猜好杀,尤嗜奸淫部下妻女,也同样反感李圣,这也不是个好鸟——麾下左厢大恶人、右厢小杂种已飙升至数万众,可见其残害了多少蕃汉武人。去年派骑士洗劫中原,又搞得诸州生灵荼毒,男女流离,受灾最惨的河南府几被踏为白地。
在关中爱惜百姓的李氏天子,对付关东叛逆势力的风格却慢慢滑向兽兵,真是滑稽。可见在他心里,泥腿子的死活并不重要,权力才是首位。如果二者相冲,牺牲哪个毋庸置疑。
秦人、关西蛮子帮他争霸,他必须维持住慈善嘴脸,对治下百姓可能要温柔得多。而它地百姓,他的确是所谓天子君父,但没见过的百姓、朱温的百姓,又怎么会真的在意呢。
天下乌鸦一般黑,朱温、李克用之辈也全是畜生全是贼!比他盘剥金商最坏的时候还不如。
“呸。”冯行袭撩了撩乱糟糟的长发,很想不明白。最歹毒的人占据高位,不那么坏的他却要惶惶亡命天涯。三家能分晋,田氏可代齐,安史余孽裂土河北,他想当诸侯有什么罪?
窃钩者诛,杀一人者死,屠万人反而为皇帝,这是为什么。阴诡的披金戴紫,跋扈的持节封王,狐狸明堂两旁,食人狂将威扬,何故?难道真如贤者所说,圣人不死,大盗不止?
大唐要是宗周就好了。天子、诸侯、卿、民各居本分,只要自己老老实实上贡、朝觐、服从王命,也不会遭此无妄之灾。赵、魏、燕、沧、齐诸藩应该也是这么想的吧。为土地传付子孙而战的赵、魏衙兵难道不是一个个国中“士”吗。封建,人心所求。李竖为什么非要执著于将整个天下重新变成他的私产呢。皇帝这玩意,就不该存在!
“可休够脚力了?”心里乱如麻的冯行袭霍然起身,不耐道:“走!”
冯烛诧异地看了父亲一眼:“大人何如此火燎?”
“烦!”
冯烛不欲刺激他,站了起来:“走吧。”
休息了半个时辰的随从、亲兵、家臣二百余人也纷纷整理。诸侯之业毁矣!占据金、商、均的冯某人势蹙至此,老婆孩子都丢了。走投无路的他决定投奔大梁。朱圣虽畜,但是慷慨的,只要立下大功,将来说不得还能复拜节度使。昭烈帝漂泊四海,一生足迹遍布赵、燕、齐、徐、荆、益、梁,终成大事,自己这才哪到哪…这乱世,机会多,冯行袭这样舔舐着伤口。
至于家人。大丈夫何患无家,到了汴州再娶妻生子就是。
***
春三月,梁宫椒房殿。朱温又一次笑容可掬地从郓城前线返回,第一件事就是阴沉着脸骑在张惠身上对她用刑。金莲灯静静燃烧,只听啪得一记脆响在宫室响起,将烛火也震得一跳。
第一巴掌打得极狠,天后跪在那的身躯忍不住一低。
朱温胸膛起伏,冷冷地哼了一声:“我听说,你当众自称什么遗孀…你在影射什么?想起第一任丈夫了?”
天后不语。
“说话!”啪的炸响又是一耳光甩落臀部,打得两瓣屁股如浪几荡。朱温打部下习惯用胡床砸,已有霍存、郭言等人中招。孩子女人则是打屁股这一招,石氏、陈氏、朱友贞都被他扇肿过屁股,一两天没法座。瞧朱温今天这鬼火暗藏的架势,天后大概也要当苦主了。
天后仍然不语。
“啪啪啪…”朱温左手扶着天后的蛇腰,右手肆意抽打着那已然血红的屁股,嘴里倾泄着不满:“遗孀!我让你遗孀……咒朕死是吧?朕死了,你能落得什么好?觉得自己门第高,出身高贵,瞧不起我这个丈夫…你不说话,为什么不跟朕说话…我打你!你服个软,我就不打。”
“我没有话和你说。”天后木然。
“贱人!”朱温更是火大,手上力道也猛增,霎时便是八月暴雨打芭蕉,如同军中都虞侯杖责犯法的武夫:“王彦章丧师两万,重伤士气,你说赦免就赦免了。皇甫麟对你说以死报恩主,哼,我不顺水推舟从你的意,你对他哪来的恩?有什么恩?”
天后双手紧紧地抓着床单,咬着月齿:“你闭嘴。”
“不准用这种高高在上的语气和朕说话!”啪!神色倏地凶厉的朱温前所未有暴戾的一掌打下,打得天后螓首一甩,峨眉大蹙,发出断断续续地被顽强压制住的微弱浪喘。火辣辣的屁股业已布满了血红的五指印,但表情依旧冷峻冰凉,努力用胳膊肘撑起病中的身子,哑哑开口:“回来,就为了这些鸡毛蒜皮?”
摩挲着爱人,朱温摇头嗤笑道:“难道想鼜**天后的**还不算大事?”说着就解腰带,眼含报复地语气森森:“特意三个月没碰妓女,哼哼,今日不把你挞伐得**直流**求饶,朕便不是皇帝。”说完,把天后翻过来。
天后平平地躺在那,眼神空洞,宛若死人:“就你。但叫一声,我非张惠。”
这话一说出来,朱温整张脸瞬间发白,牙齿咬得咯咯响。
真实伤害!高跟靴子对着痛处踩,伤口上撒盐,比喻的就是这类情况。
对着两个**就是几耳光。
接下来的残忍内容根据国家法律不予展示,只需明白:天后的魔考又来了,她要受苦了。
第177章 刺客
“陷金商了。”
“唐军过襄阳矣。”
“李圣人驻跸武当山,出入旗帜如云,排场堪比武帝出巡,令司农卿李群、赵匡凝征金、商、均、房、襄、邓营建行宫。”
近日的汴梁有些风声鹤唳,关于李逆的消息频繁传来。比长春、仁寿、华清之奢造什么凌霄宫,又称汴贼侵逼巡属,强迁金商均房四州居民于庆阳、新秦、上、北地、凉州、金城、银七郡。
三月十九,京兆尹孙惟晟、司隶校尉韩仪、御史中丞吴公度自长安来督办此事,促豪富、官绅先西行。二十三,以兵驱士庶续发,老弱襁褓无一例外,搞得号哭满路。
朱温坐不住了。李竖新得三州,实力更上层楼,而他却原地踏步。不,其实是在退步。算算,丢了几个州了?楚、濠陷于行密。朱某不愿再树一敌,不但捏鼻子认了,还按李振画策,接连遣使邀行密共图大事,歌颂之——功宜为王,何不为楚帝?
宿州被叛徒邵光稠、侯嵩占据,尚未讨平。
徐州刘亥、垣庆忌之乱方炽。朱温已派出得力干将——长剑军都虞侯徐怀玉、顺义使王檀加紧围剿。不同于圣人,姓刘的人造反,朱温是真害怕。别忘了,玄宗年间金刀谶仍在发威。
蔡州刺史崔洪也蠢蠢欲动。
除了地盘不靖,内部亦暗流涌动。二月,敬翔举行了第一次科举,结果应试考生只有惨不忍睹的百余人,着实羞煞庙堂,让朱温的自尊心受到了伤害。这说明了一件事,有识之士根本不看好大梁。
不,其实更多的是害怕。
至德二年,王师光复长安后,御史中丞崔器将降贼文武集中到一起,命他们赤膊光脚站在含元殿御道上。罚站后,又令其跪在地上捶胸顿首忏悔罪行,周围则环立着一群虎视眈眈的武夫。灵武群臣也被召来围观,接受“这就是叛徒的下场”现场教育。
收洛阳,陈希烈等三百馀伪官被押回京师。肃宗下令赦免,但御史台抗旨,依旧极尽羞磨,然后打入大理、京兆狱,当死则死,该族则族。与之有关系的家属、故旧也统统坐牢论罪。
巢乱期间处理贰臣,女人亦不能免。是公卿贵族之家而臣妾贼属,枭首。
朱玫之乱平,诏附藩镇者——“伪宰相郑昌图、裴澈于所在集众斩首,时受官者甚众,法司皆处以极法。”萧遘赐死永乐驿。
诗佛王维受安禄山之官,被判死刑,若不是御史在他家搜出表达亡国之痛的《凝思池》一作,以及其弟王缙的营救,脑袋搬家了。
很显然,对贰臣近乎零容忍。肃宗为买人心,明旨宽宥,但外朝不听,杀得满城风雨。萧遘这些世家怎么了?世家当贰臣,罪加一等。
如今的形势,长安天子犹在,潼关以西的广袤地域仍处于其统治之下,当贰臣的风险太高,大多数读书人还不敢贸然下注。你看,剑、岭、湖、晋、燕、河北各地明面上不也接受了李氏的诏书,痛陈与朱逆的不共戴天之仇么?安禄山、黄巢好歹短暂占据过关中,朱温两次进薄却撞了个头破血流,你让大伙怎么确信你终成大事?都要生存的,希望不大的事,为什么跟你赌。
另外,夫妻日积月累的矛盾持续发酵,量变转入了质变——那一夜,断断续续的喘息声在幽冷的椒房殿响到拂晓。天后被捆绑起来吊在半空中,朱温打了她。
俩人对彼此的不满很久了。
张惠恨朱温攻打同州,因为这间接导致她的第一任丈夫、父母被杀,让她和虞城君沦落魔窟,厌恶他好杀,好笑他黄袍加身,黄袍一穿,就是皇帝了?反感他将自己母子带上深渊鬼路。恶心他强占王语;后悔做了这么一个孽畜的妻子。
朱温也对她不爽。
因为天后坚决不肯给他生第二个孩子,在方方面面限制他。因为王语一事,开摆的天后拒绝再为他出谋划策,拒绝再帮他主持朝堂。因为天后说什么遗孀与孤儿,让他觉得被诅咒了。
夫妻彻底貌合神离,形同陌路。朱温对白月光也没那么痴迷了,想决绝吧,当了十年舔狗,沉没成本略大,又舍不得。而且这女人价值匪浅,他还想继续利用其拉拢控制人心。
就…很纠结。
朱圣两眼无神地仰头坐在椅子上,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
振、翔、迪、符联袂而至。对朱圣行礼,上不动。
四人对视一眼,都有些尴尬:从来元气满满热情洋溢的陛下如何颓废灰心至斯了?
曾经虽弱小,却是在走上坡路,每天成就感拉满,自然积极。现在走起了下坡路,能一样吗。
别说朱圣,一直意气风发的李振亦有些黯然,完全失去了刚扯旗时的锐气,心里也有点虚——伪唐,是不是果然天命未改?
几位心腹坐了下来。
见朱圣瘫在那装死,迟迟不说话,敬翔挑起话题:“大梁既鼎中原,而唐主死而不僵,四方沸腾,该如何经略天下?”
“必以先诛唐主,以绝天下人望。李逆授首,残唐分崩离析,则四海不足平。”李振道。他还是老思路。河北、齐鲁、江南别慌,先把李晔弄死,屠了李氏全族,不然实在不像话。李贼一死,本就各怀鬼胎的诸侯就联合不起来了。否则这么被耗下去,等死吧!
“怎么杀?”朱圣探出脑袋,道:“朕急欲攘虏扫妖,澄清寰宇,恨不得现在便掐死李竖这巨贼。食其肉,寝其皮,饮其血,伐其妻女。”
“承宗表谦恭而心无忌惮,与李师道奸计百端。焚河阴仓,杀武元衡。是时,赵齐刺客,所在窃发,毁襄阳佛寺,斩肃宗门戟,烧高祖寝宫,兼欲伏甲屠雒……”李振含糊不清的说了一句。
“用刺客?”朱圣追问。
都低头不答。
唐代是中国历史最流行刺客的时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