节度使是大伙推出来干活的,现在他们决计邺城易帜,就得换个心向朝廷或者坚定自立意志的节度使。不管罗帅有没有罪,还能让他活着吗。
“汴人横扫中原,降龙伏虎,汝曹害了相公,不惧朱温见讨?他日魏博生灵涂炭,罪在衙内!将来明主在位,必来杀之。”杨利信又哭又笑。
仍旧没人说话。
魏博衙军行事还需要在乎谁的意见?大家一致认定的事情就是王法,干就完了。
打仗?
脑袋掉了碗大个疤。
死了下到黄泉也要鼓噪起来夺了阎王的鸟位。
“取下相公首级。”田希德走出人群说道。
“不可!”杨利信护着恩主遗体,绝望地尖叫了一声。
“杨书记走吧,我等不愿加害无辜。”两名衙兵上前将激烈反抗的杨利信抓起来高高举过头顶,架往殿外:“吾属之刀,专刑节帅,无预他人。”
史神骁接过银斧,对准靠在柱子上的罗弘信的脖颈,狠狠劈斩。
作乱杀帅,就此呵成。衙将潘晏穿着绯衣,用颂诗的咏叹腔调宣布道:“金紫光禄大夫、尚书右仆射、检校司空、平章事、豫昌郡公、魏博节度观察处置等使罗公薨于邺宫。”
干掉节度使之后,武士席地就坐,商讨善后。
“下令动员七万步骑,征发三万民夫,固坚城,造栅寨,以备汴贼入寇。”
“奉表长安,向圣人陈述王臣心迹。”
“遣使赴成德、范阳、义武、横海晓以利害。言全忠志吞河朔,他日北望,则河北可忧。宜如大历、建中、元和故事,河朔自结同盟,共御外侮。”
“且慢,谁来做节度使?”
这个很关键。亲善汴贼的肯定不能上位,否则罗帅岂不是白杀了?穷兵黩武太过好战的、性情残忍暴戾的、贪财好色的、能力太差的、割据之志动摇不定的、不信任衙军的也不行……在军人共和的体制下,百年来他们推举出来的节度使,素质其实都还可以。因为不干人事的都被杀了全家。
“我可乎?”李公佺跃跃欲试。
“李公狡猾有余而智谋不足。”武士们毫不留情的否定了他。
“愿为六州军民保独立,效犬马之劳,报寸草之心。”皇甫谏拱手说道。
“皇甫谏好赌博,不读书,威仪不类节帅。”数十人嘲笑。
“立我,则以死事位。”史神骁擦拭着陌刀,信誓旦旦:“我祖宗颠倒江山,攻覆两京,袭大燕天子,为二圣。今我安不能持节?”
行是行,史神骁文武双全,出身也贵重;但朝廷不见得会允许。圣人连朱全忠的面子都不给,就别想着生米煮成熟饭,让他捏鼻子认了。
“不如立田绪、何进滔二公之后?”有人试探着问道。
闻言,众人看向了沉默不语的府城都虞候田希德。他是田承嗣六子田绪、田绪三子田季安、田季安少子田怀让这一脉传下来的,根正苗红。虽然剽悍强武,但并不好斗,而且轻财好施,颇有几分田悦的影子……倾心他的将门不在少数。
这……
田希德竟有些唏嘘。
自元和七年田怀谏被迁入长安,至今正好时隔整整八十年,难道魏博又要回到田家人手中了?
见众人陷入长久的犹豫,似乎只差一把火。金枪都使潘晏挤出人群,在大家惊愕的注视下单膝跪地,对着田希德大喊道:“拜见留后!”
“拜见留后!”真是一呼百应,此起彼伏的嘹亮声音喊道。
田希德眼前一黑,道:“健儿使不得啊!”
悦、兴绝后。田绪这一支,田怀谏客死京城。田怀理病死,其独子夭折。田怀询两个儿子死于兵变。就剩自己这一房了。田家还不够惨吗!
他不想出风头。但由不得他推三阻四,武士们找来櫜鞬服为留后穿上。
“哎!杀材!”
景福二年正月初九,朱温催纲甚急,魏博怒,诛汴使数十人。杀罗弘信,立田希德为帅。
邺城易帜。再次跳反朝廷。
幽州军大举入侵蔚州,一夜之间晋人跑了个精光,全他娘回救代北了。李克用既退,朱温也无心再耽搁,正在赤眉川拆除营地,准备回去平叛,宰了跳得最欢的衡山大将军邵贼以及在黄州闹腾的胡贼这两只鸡,给有心人看看他的手段。同时加大攻势,争取早日灭掉兖、郓、徐。关中一时半会没法了。陕虢这边他留了两万兵,以封锁圣人。
这遭,也还行吧,得了陕虢一镇,不亏。
正盘算接下来的具体安排,却见敬翔匆匆而来,神色愤懑;朱温还是第一次看到子振这般流露火气。
“何事惊扰?”
“滑州发来急报,魏贼作乱,使者遇害。”
“这群不记打的贱种!”朱温七窍生烟。能不生气吗?大顺年讨李克用,他向魏博借粮借道,不应。派庞师古、葛从周渡河击杀数千,方将其震慑。
可这才管了多久?
他前脚被圣人褫夺一切职务,入长安失败;后脚这帮杀材就扯旗造反。
逼逼“如果只会照着史书写,那我看你的书做啥?你这穿越了和没穿有什么区别?”这种脑瘫别来找骂,你爱看什么看什么去,与我无关。起点写晚唐的作者不在少数。我非常喜欢我的读者,粉丝,爱和大家交流,彼此做个知识共享。但也极其厌恶这种弱智。
第117章 上元与夏鄜朝觐
党项,汉魏羌人之别种。两晋以后迫于羯、突厥强族欺凌,内迁。但他们并不是一个整体。每个姓自为部落,自立门户。也很乱,一姓之中复分若干小团体,大者万骑,小者千人。
生活……还停留在茹毛饮血的阶段。牛尾羊毛饰屋子,衣兽皮,放牧为生。土无五谷,种田的技术活搞不来。当然,也没人教他们。到了冬天,就赶着牲畜到处贩卖,向汉人换粮。贫穷的物质条件使他们沉迷于偷鸡摸狗。各个部落经常争斗,互相盗取对方的毡篷、妻子、财货。然后讲和,然后又开打。但每当州县派人调停,警告不要私斗。闹哄哄的牧民又会很乖,但官员一走,部落冲突就立刻又是老样子,打得不亦乐乎。除了长生天,在他们心中并无更高权威。
很滑稽,也很凄惨。
有人受不了这种生活,跑路。开皇四年,拓跋部首领宁从带着族人向东流浪,文帝给他们圈了一个州做家园。太宗对党项的态度以保护为主,相继收留细封诸部,安置牧民近四十万。
贞观八年,朝廷与吐谷浑开战。拓跋部首领赤辞因与吐谷浑王室有姻亲关系,派兵助吐谷浑。许是在被亲情家人羁绊的拓跋赤辞身上想起了一些往事,太宗没怪罪赤辞,还赐其李姓。这是党项第一个被赐姓的人。此后,党项就成了大唐的一份子。
开元中,面对吐蕃的压迫,留在河西的党项大举内附。安史乱发,拓跋部首领守寂带着一帮衣衫褴褛的牧民跋涉入关;这是党项第一次勤王。
战后,灵盐一带的党项与吐蕃接壤。吐蕃喜欢诱惑他们当炮灰。因为这些穷鬼往往给一顿饱饭就能为你拼命。朝廷见状,将其迁到夏、丰、银、延诸州和汉人混居。至今有细封、费听、没藏、折掘、米擒等氏。
绥延二州以野利部为主。
拓跋部讨黄巢有功,被封在统万城。这里曾是十六国时期夏都,所以又叫平夏部。
麟州还有一部也发展得比较好——折掘氏。这会嘛,风俗与汉人无异,姓氏也简化成了折。与当地豪强杨氏联姻。圣人的枢密副使、新秦郡夫人杨可证就是这家的姑娘。后世杨业的妻子也是折氏嫁过去的。两家拥兵同盟,西抗拓跋,东拒沙陀。
以上就是所谓的熟党项,无论髡发还是扎髻都要服从州县统治。
另外还有泾、陇地界的六州党项。代宗年间,乾封、归义、顺化、和宁等六部十余万人诣凤翔请归国;不过他们属于被吐蕃化的党项。北方诸部不拿他们当亲戚。最后就是黑、雪山、岚石诸党项了,给回鹘放羊,给吐蕃做奴隶……惨得很。
“多灾多难!”拓跋思恭长叹一声。
景福二年正月十五,朱雀街。这是长安九街十一陌的中轴道。南自明德门而入,北抵太极宫阙,纵贯京师,宽逾百丈,与子午线对应,将城市分成两半。此刻,几支使团走在街上。被围观的仕民指指点点。夏、鄜、麟居然托上元佳节的名义朝觐了。真是奇也怪哉。
拓跋思恭、拓跋思孝并辔而行,看着沿途红楼黑宅和一张张安宁祥和的面孔,复又想起在城郊见到的田园牧歌,茅檐低小。十年前来勤王的时候可不是这副景象。只有血流成川,积尸巷陌。
“天授圣人,生而神灵,不过年余便将三辅治理得欣欣向荣;圣人做下好大事业。”拓跋思恭不禁感慨:“吾闻大音希声,大象无形,应该就是这样了。圣人就是尧舜一样的帝王啊。”
“确如军府谏言,唐德未厌。”拓跋思孝接过话茬,叹道:“本想借机以窥中国虚实……”
潼关之战的结果传来后,他们有些许惊讶且慌张,十余万汴贼被拼死反击的圣人搞得灰头土脸,对王师乌合之众的固有印象被打破了。但还稳得住,毕竟是刀山火海里闯出来的老杀材。但当得知被褫夺问罪的朱温麾下有多人响应诏书造反,他俩害怕了,担心这样的事发生在自己身上。
朝廷没怪罪的时候境内经常都有人骚动,若是被数落……于是,趁着上元节,兄弟俩带着珍宝、牲畜等财货入朝看望天子,争取留个好印象,同时瞧瞧朝廷的虚实。这下可好?圣人确实是有实力!庶民脸上能看到笑容,田有庄稼,军人剽悍而有纪律。道旁没有白骨堆。一路都在见到王畿各县安顿流民……这些就是实力啊。
没这些,任将帅多高的威望,多能打的军队,都是虚的。民生太差,保证不了武夫的待遇,节帅的屁股就坐不稳!
走着走着,拓跋思恭越想越不是滋味,也无心继续侦查“敌情”了。
圣人真是昏了头!
当皇帝不会飞鹰走狗、穷奢极欲、乱搞女人,算什么皇帝,当皇帝有何乐趣可言……日理万机、勤政爱民这是该大臣尽心的职分!圣人是个好宰相,却不是个好皇帝;拓跋思恭这样想着。
车队经过开化里,远处荐福寺门口突然有人高喊:“二圣参加水陆法会归来矣!”
“什么法会?”拓跋思恭疑惑,询问看客。
“超度阵亡英灵的法会,一会还要把骨盒迁到开平神社。”
“未立后,何来二圣?”
“淑妃殿下常常在银台门外布施鳏寡,故而长安百姓尊称殿下二圣。”
呼啦一阵风,街头打闹的孩童全往寺门跑。有的小姑娘手里抓着果脯,有的男孩子挥舞着木剑,你追我赶涌到寺门,观看二圣车驾。
“大驾还宫,出警入跸,天街暂闭!”大群头戴毡帽、身穿锦袄的武士出现在天街上,呵斥行人。臂韝与披膊、黑氅一道,彰显着他们天策中军的威仪。刀刃与槊锋在阳晖照映下反射金光,让拓跋思恭眼睛一刺,匆匆埋下头。
车队也被迫停了下来。
兀地,一阵清音美乐响起。儿童纷纷后退。京城的熊孩子见多识广;她们稍稍一听就辨出来这是车驾前部的横吹队所演奏的导乐,意味着二圣即将露面。几个男童把玩具木剑贴着腿用手按着,学着武士们站岗。小姑娘抹了把鼻涕,把头从缝隙中探出。
拓跋思恭眉头大蹙。
圣人给这些孩子灌了什么迷魂汤?
一群小杀材!
“来了来了!”少年小声喊道。
思恭、思孝、折嗣伦、杨可宣、杨可曦等人循声望去。只见远处的山门下,大队缺胳膊断腿或瞎了只眼的甲士在前头一瘸一拐的开路。
“这是战而未死的残废武士。被圣人收做亲军,号青骥烈士都,宿防宫城!”一个姑娘眉飞色舞,面露得色:“我大兄就在里面做二圣的卫士。”
拓跋思恭脸一黑,这种废物留着作甚,谁干这种蠢事?都是打发一笔财货任其自生自灭。圣人粮食吃不完吗。拓跋思恭嘴巴一歪,圣人真傻。用这种方式收买人心,费劲;非智者所为。
那边,山门里又整齐走出大群蓝衣武士,人皆虎背熊腰,铁甲凛凛。
“万岁军!”一个牛犊似的男儿说道。
“放屁,这是英武都。”另一位稍大些的女生驳斥道:“英武都衣蓝,我都见过多少次了。再说,侍卫亲军司下最大只有都,哪来的军?你不是军眷,不懂。”
男儿懒得跟这军属泼女扯,转过头打量那些蓝衣武士,神色艳羡。
英武都开出寺庙,甲叶碰撞起来混着脚步声,哗啦啦响成一片。笼罩在兜鍪里的一双双眼睛扫过天街,被看到的仕民纷纷噤声,等对方挪走目光。
拓跋思恭身躯下意识紧绷,像是被猛兽盯上;好杀材!
等大军整理好队伍,女御手执旗幡、拂尘、屏扇莲步走出,都生得蛾眉曼睩,玉软花柔,脸上带着温和而放松的微笑。接着,密密麻麻的寺人、赐紫服绯的老家伙和绿衣红襦外披鹤氅的女官鱼贯而出,拱卫着三道身影,坐上辒辌车。
“二圣万岁!”仕民爆发出一阵亢奋欢呼。
“金辂卤簿,仪仗千人!”
拓跋思孝微微变色。完全是一呼百应,自己在部落都没这威望……
折嗣伦看了眼杨可宣、杨可曦,心情很复杂。他原本打算在折宗本去世后自立麟州刺史……杨可曦嫣然而笑,杨可宣颇为得意。父亲送姐姐入宫这一步棋是赌对了。嗣伦莫慌,圣人看在杨家的份上,也不会对折家怎么样。将来他要对付平夏部,杨折也是助力。麟州刺史,自可因功而得。
群童竟然连卤簿也认识……拓跋思恭仿佛戴上了痛苦面具。圣人是不是晨鼓暮钟都在外头耀武扬威啊;他真的迷惑了,而且:“不是二圣吗……坐上金辂的为什么是三个人……”
“另一位是贤妃,就是那个来图社稷的沙陀女。”有士子低声道。
额。
看来李贼的闺女不太受国人喜欢。
“驾!”站在金辂前的驭手握着缰绳动了起来。
杨可曦、拓跋思恭一行默契地垂下头颅。他们不是长安仕民。多看几眼,被那些盯着人群的武士观察到,可能会被认为有反意。
金辂开到天街正中。
两边的熊孩子齐刷刷追逐车驾。
帘子掀开,一个看起来二十六七的少妇露出朱颜,让侍女给靠近的孩童吃食。其面容端庄美貌,此时身躯微倾,挤压汹涌的胸口就像装不住了一样。好个秋水伊人,这便是淑妃吧?深夜把圣人搂在怀里恩爱,会不会捂死了圣人……
有这种女人,再多来几个骚货围在身边,圣人这明君能当几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