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圣人担忧之余,拓跋思恭冒出羞愧。
做臣子的,怎么能臆想二圣交媾…
不管弟弟什么打算,他点了。
夏绥是大,但真正能共谋大事的不过万人,外部还有折、杨大敌。历代节帅当传家宝传下来的衙军谁敢用。反正他不敢,再消化十年可以。可这会,朝廷复振。军人们不傻,在危亡与富贵之间不会迟疑丝毫。另外,刚刚看到的那些军队,也有些吓到他了。
平夏部,能走的路似乎只剩做忠臣。
魂不附体的走到丹凤门,内侍省谒者已等候多时:“上御麟德殿明堂召对。”
说是外臣单独觐见,其实还是有人作陪的;场面跟上次召见赵服、赵嘉他们差不多。圣人表情木然的坐在白帘后,被内臣打扮得一副神圣的样子。
至于拓跋思恭、拓跋思孝、折嗣伦、杨可宣、杨可曦等人。侍者把蒲团拿到他们手里,让他们自行排座。
杨、折和拓跋部谈不上仇雠,但也属于水火不容。座序怎么排,表明他们谁强谁弱。顺带,煽风点火一把。折、杨、拓跋和气融融……这不是朝廷想要的。当初扶持折宗本做五镇都知兵马使予以认证,本意就是利用两大家族的野心,挑唆其内斗。
唐人种的这棵树在宋朝还结了果。唐亡后,随着拓跋部愈发强盛,折、杨不得不倒向中原王朝,后世宋夏战争一直是赵家在西北的支柱打手。
“老贼!滚!”折嗣伦一推拓跋思恭。杨可宣、杨可曦兄妹也站在他身边,对着拓跋兄弟怒目而视。
拓跋思恭老脸一红。
若不是忌惮杨家有个在宫中做枢密副使的新秦郡夫人杨可证——
算了,忍了。瞥了眼折嗣伦,从容对圣人拜倒:“太子太傅、左武卫将军、检校司空、定难军夏绥银宥静等州节度使臣思恭叩见陛下,请以献舞,再奏对。”
此时的主动献舞是一种表达臣服的方式。
这老家伙还挺识趣。
圣人冲南宫宠颜微微颔首。
南宫宠颜笏板一点,道:“上曰可。”
酝酿了一下,拓跋思恭扭动起胖胖的身躯,许是害臊,脸涨得越红,却是强颜欢笑。思孝、杨可曦、杨可宣也只好跟着献舞;既来入朝就得有这个准备。于是太尉、刘崇望、何虞卿、朱邪吾思、赵如心、扎猪、王从训等陪座众人笑盈盈地看着这一切。杜让能都要绷不住了,什么时候也能看到大镇节度使主动入朝,又主动献舞了?
杨可证看着阔别多年,正妖娆起舞的妹妹,心生万千感慨。被送入宫廷时,可曦还稚嫩着。原以为再也看不到家人,某年自己就随着社稷灭亡而死。没想到命途多舛,今日相见麟德……去时杨柳依依,再见雨雪霏霏。世事变化,奇妙。
她看了眼圣人。之前未来难料,所以哪怕被抵在廊柱下临幸,已经怀了种,依然不愿联系家族。死一个女人比起家族覆灭,轻重不问可知。但现在……圣人这个英主能坚持下去,杨家效忠王室也并无不可……
朱邪吾思撑着下巴,饶有兴趣的欣赏着拓跋思恭等人的舞姿。
这些党项人,除了剽悍好斗,跳舞也还不错嘛,真是小看了这些西羌山蛮。
忽然,她注意到站在角落里不动如山的某人。
“折嗣伦,你为何不献舞?”
其他大臣也想问。你为什么不跳,是不是不服,有异志?罢了,这个恶人就让贤妃来做吧,反正她娘家早就与折家翻了脸。老黄历了——乾符年,李国昌作乱,时在其部下任将的折宗本直接带兵回家,私下对李氏父子也多有指责。李克用上位后,上表请割麟州属河东。这下又把折家惹毛了;两方就此交恶。
“回陛下、殿下,小臣只会粗浅武艺,不会跳舞。”折嗣伦拱手说道。天子让他献舞,赶鸭子上架也不是不行。但沙陀贼让他献舞,死也跳不了。
“随便跳一跳。”朱邪吾思笑呵呵道。
“着实不会,恐脏了殿下眼睛。”
闻言,贤妃脸色不太好,气氛一时有些凝重。
“不会就算了。太常寺要什么歌舞没有?”圣人出言打断了朱邪吾思的逼迫。贤妃为难折嗣伦是他愿意看到的画面。两家本来就有梁子,再深化一下,同时面对拓跋部、河东的折氏才会紧紧抱住他的大腿。但既要收取夏、鄜,折杨是很好的帮手。卖个面子,也好让折家记个人情。
而且逼人献舞可不是吉兆,万一碰到个阿骨打这样的狠货,乐子就大发了。
“谢陛下宽容。”
贤妃观察着折嗣伦的长相和神色,心情不豫。此人意气雄豪,顾视不常,又是个有野心的杀材。
圣人正要说些什么,枢密供奉闻人楚楚快步而入,掀开帘子走到他身边强忍喜悦道:“大家,魏人杀罗弘信,立田希德为留后,魏博进奏院奉表请归朝廷,以拒朱逆。”
闻言,跳得汗流浃背的拓跋思恭怔在那里。
又臭又硬又毒的魏博也被圣人收服了?
第118章 新秦与上郡
黄昏,延英殿以西。
夕阳余晖撒在乞巧楼上,正在举行老头宴。主方杜让能、刘崇望两相。宾客当然就是思恭、思孝兄弟了;圣人还叫了扎猪、王从训、赵服、没藏乞祺列席。宫娥袅袅娜娜,寺人往来如流,传上一道道菜式。骆驼肉、脍鱼片、烤羊、奶酪、果脯、马奶、葡萄酒。黄灿灿的胡饼、油饼、油球、蒸饼。炒青稞、盐褭豆、米饭……花样繁多。
“吾闻党项三年一祭长生天,酋豪各刺臂血融浆,置髑髅头骨中饮之。再坑杀妇女于穴,以飨神灵。”圣人托着下巴,看着拓跋思恭,尊嘟假嘟?
“是……”不意圣人亲口问及,拓跋思恭有些汗颜。拓跋、折掘两部和汉人已没啥两样。蓄发髻,说汉话,俗风趋华,但其他部落还非常封闭。他也觉得这太野蛮,多次下令夏绥五州禁用骷髅器和活人祭祀,但始终得不到扭转。
“能整治么?”
“难,非兵暴力致讨不可。”拓跋思恭答道。
后唐年间,阿保机之子耶律倍与耶律德光争位失败,流亡洛阳。这厮最喜欢吸血。每天只要渴了,妻妾就把胳膊割破供其饮用。赵延寿的孙子赵思绾则酷爱生吃肝胆,日杀美女数人取其内脏。南汉的草头天子和其麾下武夫经常把老百姓抓起来腰斩、炮烙、分尸。无它,就是爱看。吴兴刺史高峰平生宏愿——杀光所有能见到的百姓。人间未空,誓不瞑目。唔,圣人回忆了一下这些豺豹,党项还属于文明人啊。
不过……既然他来了,这种习气肯定不行。天子,内安百姓,外教四夷。野蛮必须被消灭,王道要播化。别说什么这是自古以来的传统。把他讲烦了,那他就要让王从训、李瓒、刘知俊、赫连卫桓、司马勘武这帮人来给大伙掰扯了。
“回去给诸部带句话,在朝廷治下就要奉中国制度。”圣人拍拍拓跋思恭的肩膀,和蔼可亲道:“从今年开始,用骨器、活人生祭的渠帅,灭其族。”
你在家里吃着火锅唱着歌,突然就被首领抓走砍成七八段;这就是党项屁民的日常。这要是还因为圣人这句话跟着头人造反,那只能说明确实够贱。与其让头人虐待,不如让王师来惩罚。
拓跋思恭心一颤。传闻这位圣人从不说大话,素来言出必行。说不杀你,哪怕是杨复恭这种抽过他耳光的内竖也不会动一根汗毛。说杀你,就是朱温这种拥兵数十万的巨贼,拼了命也要跟你斗到底。党项经得起他的“雷霆一怒”么。
“遵命。”
“另者,没藏、野利、折掘、米擒、费听、细封、拓跋七部各拣选强健而愚的牧民、奴隶、骑士两千人,与王畿诸县农夫一起在长安接受马步教练司整训。服役期暂定三年。役满愿回家回家,愿留则留。”圣人又说道。
列圣保护他们这一百多年,可不是让他们整日里就知道跳大神互相偷鸡摸狗私斗的。但他们实在太原始,如没藏乞祺、细封硕里贺这种受不了苦难生活离家出走的觉醒者一直是少数。这不美!愚蠢勇敢善战的党项汉子何必给藩镇做炮灰,来给圣人服役怎么样?包吃包住,作战有赏赐。关键还听话,头人帮你调教好了……
“每部先只要两千人。”圣人强调了一遍。要是这帮穷鬼一窝蜂全下山,谁养得起!
“臣回去便给诸部带信。”
圣人满意地看着拓跋思恭:中原武夫过于杀材,不好驾驭啊。李元昊,你的机会也没了。鄙人要开始深度参与党项的治理了。京西北的党项人不下百万,这么宝贵的财富,岂能不好好利用?
易俗、征兵两事谈毕,圣人便好整以暇的贴墙背坐,把宣徽使柔奴抱在怀里,一边等待第三件事的时机,一边抚摸柔奴的肚子。他动作很轻,因为柔奴肚子里有他的儿。柔奴靠在肩上,言笑晏晏的看着圣人,说要剖了他的心,看看他最宠爱的妃嫔到底是谁。
“夏公、鄜帅慢饮,老朽不胜酒力,已昏昏欲睡。”杜让能苍脸血中透红,放下银樽摆手道。
刘崇望则不停对二帅侃谈家长里短,有意无意打探两人对一众部下的态度和亲疏。他天生一张莲花嘴,无论聊什么都对答如流,而且言辞恰到好处。时不时恭维一句大魏之后,总能让拓跋兄弟笑说不敢当。
“来!夏公不至于才这点酒量。”王从训箕坐于蒲团,端着一樽葡萄酒,既不喝也不放下,红着脸对拓跋思恭叫道:“夏公、鄜帅手足兄弟,合起伙来灌我等小辈么!”
“王领军,都是宴前说好的,一人喝一杯。”对于这个宠臣,拓跋思恭不敢托大。
圣人内弟何楚玉也在一旁煽动道:“从训连饮三杯,夏公才喝一杯。莫不是党项人酒量太差?”
拓跋思恭苦笑。自己年近六旬,怎么跟你们这些龙精虎猛的年轻人比?心中也有些慌,被这帮武夫一直灌酒,喝醉了在皇宫出丑怎么办。
“夏公纵横定难五州,威名著于海内,万勿推杯辞酒。”王从训鼻腔喷着酒气,鼓着眼睛嚷嚷道:“我听说夏公原本还想趁时作乱,效公孙述、刘备在巴蜀,干一番鼎足西北的大事业,岂惧醉酒?”
话音落地,数十道目光同时投来。
这番话当然是圣人教小王说的。敲打敲打拓跋部!你们那点算盘朝廷很清楚。只是,以皇帝的位格质问藩臣“听说你考虑过造反?”不合适。即便别人没反意,惊惧之下也容易“自保”。让小王这种武夫在酒后的宴会上提及再好不过。也符合小王的身份,属于他这种杀材能说出来的话。老家伙要生气,就怪小王无礼吧。
在众人的注视下,拓跋思恭开口大笑道:“这些妖论意在离间君臣,以圣人睿绝,听到了也只是付之一哂,把它当真的,只有那些尺泽之鲵的流氓无赖。”
“就是。”小王哈哈一笑,道:“公五代将相,世守边塞。及巢乱,诸镇望风而降,唯公举八千义士星夜南下,以区区之力三败于人而气不堕,志益坚。此非忠臣,忠臣何在?造这些谣言的人,罪在不赦。此番夏公觐见,正当其时,宵小流议不攻自破耳!”
嗯,很完美,圣人对小王的表现打满分。传授的话术一字不落。假以时日,可致公卿。他越来越喜欢小王啦。
“夏公,饮胜!”
“鄜帅,请。”扎猪也举樽对着拓跋思孝。于是扎猪、王从训、赵服、没藏乞祺、何楚玉几个年轻人围着兄弟俩进酒。袅袅娜娜的宫娥穿梭其中,哪个银樽空了就满上。喝得拓跋思孝一个劲摇头,拓跋思恭也是有苦说不出。
不过,圣人连王从训这样桀骜的武夫都能信之、爱之,王从训也情愿为其驱使,很难得。经过一天的相处,他对圣人从最初的战栗猜疑变成了自愧弗如。
他又看了看乞巧楼。宫娥对圣人眉眼含笑,站岗值守的大汉都有一定伤创残疾,虽然神情彪悍,却对圣人敬爱有加。看来传闻中的青骥烈士都并不假,圣人把这些人安排在了自己身边;倒是个爱兵如子的好将军。怎么提升士气,前贤说得很清楚,但这年头单单不贪财的将帅,能找到几个?
方今之世,有王重荣那样在黄河岸边架设水车,把看不顺眼的人吊在上面一圈一圈浸入黄河溺死,动辄屠戮文武全家的。有李克用那样喜怒无常,亲兄弟都能打骂呵斥的。有把下人绑在木桩上割着玩的。有驱民渡江,杀光城市百万男女无遗留的空前魔头……车载斗量,千千万万。唯独圣人保持着初心。所做作为,确是英仁之主。
砰。
拓跋思孝一头攒在案几上,醉倒了。
圣人放下宇文柔,一双漆黑的瞳孔盯着拓跋思恭看了很久。拓跋思恭心里直发毛,揉着发胀的太阳穴,强行清静。终于,圣人抚着拓跋思孝的背,朗声笑道:“哈哈,是日廉颇老矣。尚能饭否?”
拓跋思恭顿觉口干舌燥,被回忆起一桩往事。那是文德元年,趁着先圣病危,朝廷忙着交接权力之际,他派兵攻杀李孝昌吞并鄜、丹、坊、延,自行委任兄弟思孝留守。现在圣人抚摸着酩酊大醉的弟弟的背,说廉颇老了,问还能不能吃饭……
这是表明要收回鄜延。为什么是鄜延而不是夏绥?因为夏绥五州是他讨巢之功被朝廷名正言顺授予的,而鄜延四州的性质属于趁火打劫从朝廷手里抢走的。同时,圣人这是在怪罪拓跋部夺取鄜延占领朝廷北面门户的跋扈,对他流露不满。
“陛下!”拓跋思恭起身拜倒,心念急转:“客在寿春终于楚地,而仍思用赵人。”
但圣人显然想让他继续惶恐胆战,他看向太尉、刘相,冷冰冰的问道:“廉颇是这样的人吗?”
二相沉默良久,开口证明了廉颇是这样的人:“夏公此番朝觐进献了牛羊驼驼等杂畜三万余头囤于沙苑监,银万斤入琼林库,甲7700副、夏州剑200口、药材香料439车入宣徽院。”
看在财货的份上以及拓跋兄弟主动朝觐的识时务,本着买马骨的原则,可以不追罪。
“夏公安坐。”一唱一和完毕后,圣人没再责难,扶起了拓跋思恭,然后对柔奴使了个眼色。
柔奴取出一份礼单,上前交给拓跋思恭。
目光扫过,拓跋思恭惊愕:“陛下……”
“党项也是我的子民。我听说平夏许多牧民生计困乏,乃至出现一头牛易十斗米的奇谈。夏公带回去散给他们。”圣人按住他往回支的礼单:“朱逆停了供奉,不许东南财富过境。闽、浙、广、容诸地只能间道襄阳,纲运甚难。眼下朝廷开支拮据,百官俸禄削减三分之一,我与妃嫔亦是每餐五盘而食,就这些了;勿嫌少。”
“臣岂敢……”拓跋思恭面色含羞。他是抱着投机心思来入朝的,只是想籍此保个平安。圣人投桃报李给他打赏一点点美玉绫罗在他意料之中,但没料到圣人慈悲心肠至斯。
粟、豆、稻可以用于即将到来的春耕,可以救饥荒。大麦能酿酒。茶叶在两浙三川陷入大规模兵火后,也是紧俏商品。盐更不用说。早在元和年间就有酋豪之妻带着奴婢跑到盐池附近挖地皮,舔盐。被官府抓住后定罪。案件甚至惊动了宪宗,下令予以特赦,拨盐救济。元和年尚且存在部落头人穷得冒死偷盐的案例,何况眼下乱世。
至于上到铁锅、菜刀、铁盆,下到铁钉、锄头、犁尖、柴刀、肉刀……在朝廷和某些藩镇眼中不算什么。但在夏绥是值钱宝贝。因为匠人稀少,因为党项落后。
圣人懂得知恩图报,朝廷也不是只进不出;这是其一。其二。推恩是治理蕃汉的重要手段之一。这些在长安百姓看来很普通的东西,不但可以给党项穷鬼凄惨的生活加加餐,也能削弱头人对民众的影响,打击头人的权威,降低党项被首领带着作乱的概率;天子给我盐吃,给我种子,给我农具用。头人除了扒我皮,喝我血,给了什么?
只要能把京西北八镇百万党项人诱惑下山编户齐民,接受中国王政,功莫大焉。
“天可汗宅心仁厚,臣为五州九部蕃汉臣民贺……”这一次,拓跋思恭心悦诚服拜倒。治理党项其实很简单。给点好处就听你的。为了几个醋饼可以为泾师填壕。可正如这世道,愿意把钱用在百姓身上的太凤毛麟角。但圣人终究不是懿宗那类无情独夫,他有着太宗、宪宗的仁善遗传。
圣人抬手让他勿言,接着说道:“杀李孝昌夺鄜延四州一事,朕感念拓跋部五代将相的功绩,不究。但等到卿飞仙,朕不知还能容忍思孝到几时。带着他和亲信将士离开吧,回到统万城,回到平夏部;这样,胜过在军府被算计,朝廷也安心了。”
“陛下……”拓跋思恭感动不已。圣人明明可以选择武力踏平,而且会很轻松,或者直接下诏罢免思孝;但圣人却用这样一种委婉体面的方式让他自行解决。这样的君主,要到哪里去找。
王从训、何楚玉、扎猪、没藏乞祺等人在一旁看傻了眼。可以称之为小反贼、横山老狐狸的拓跋思恭这就对着圣人纳头便拜,口称天可汗了?
太尉、刘相对视一眼,心情愉悦,圣人的帝王法术越来越炉火纯青了。
景福二年正月十七,夏绥节度使拓跋思恭返镇。随之带回去的,还有传遍五州的幕府公文:“上体貌明粹,有英气,备侠风,有恢复前烈之志。尊礼士庶,梦想贤豪,恤孤独,王政不失爱小人。国人武士翼戴之;振作理所固然。”
二十日,改麟州复置新秦郡,诏以枢密副使杨可证之兄杨可善为新秦郡太守,五镇都知兵马使折宗本为新秦尉。杨折两家彻底被朝廷扶正,作为东拒沙陀、西慑党项的重要一子。废鄜、延、丹、坊四州节度使。州降县,县降镇,合为上郡。
也正是这一天,因老将张存敬受到朱温猜忌被解除兵权,楚州镇遏使侯嵩杀刺史刘瓚,以州附于杨行密。宿州将张筠亦逐刺史张绍光,自称防御使;朱温迎来新一波叛乱。
第119章 吹梦到西洲
小王做了很长一个梦。
梦里的乐毅墓也是彻骨的冰冷积雪。平原上,衙军持槊横眉,州兵面色惊惶,都头骤然叱喝开拔。瘦弱的他扛着长枪,一步三回头,沉默遥望顿足拦道的爷娘。耳畔乡人的叫喊久久不绝;十五邯郸从军行,乾陵防秋,平凉戍塞,潼关御巢。追驾成都的倥偬,作乱凤翔与岐军打群架的随波逐流、迷茫……
“十五年了。”小王睁开眼,午后的冬阳柔软而暖煦,白皙的日光照在西内苑荒草萋萋的毬场毬场上,不远处挂着的鱼鳞甲银亮闪闪,千余天策中军正在出操。凛风初歇,宜扫庭院,宜瞌睡。小王盖着一张松垮的黑氅,懒洋洋地躺在竹席上,随手拿《司马法》盖住脸。
“武师,武师。”兵书被揭开了,一张小小而稚嫩的脸蛋在眼前微晃。棕黄虎皮裙,白革束腰,头上用瑰红带扎着双髻总角,杵着一根木棍,气喘吁吁地:“今……今日可以不练拳吗。”
小王眯起眼:“火候未足,不能,不能。”
“……你往边上挪挪,我也晒会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