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宗耀明 第46节

  “孤记下了……”

  朱常洛似乎不方便现在就和他们多交流一般匆匆回宫,只留下一群老狐狸意味深长地看着他在太监和护卫的簇拥下走入宫门。

  午门雁翅楼上禁宫护卫目不斜视,天街两旁锦衣护卫漠然静立。

  ……

  山海雄关内,喊杀声喧闹嘈杂,但关城城墙上的守军漠然视之。

  消息传到了邢玠这里,他闻讯叹了口气。

  自作孽不可活。

  他的亲兵,是要应对更大乱子的,不是要用来保护这亲自去敛财的阉宦的。

  “让他们去。打死人的,自要先押起来。”

  “标下领命!”

  群情鼎沸,总督标兵到时,那家伙还有没有一口气在,只看他的造化了。

  只是不知这里的变故让京城里那一位刚刚受册、将要登基的嗣君那里,会如何处置。

  邢玠有些不想管辽东这烂摊子了,几年来不知换了几个总兵官,越换越乱。

  ——

  朱常洛进入了宫门,换上了新的表情。

  “为什么没有先把草稿送进来?”

  田义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低着头边走边回答:“臣问过了。沈阁老说,景泰年间虽以太上皇帝之礼恩待英庙,然大明开国以来,尚未有过内禅大典。仪注条陈、诏书文辞,事关重大。为免后世妄加揣测,故恳请面陈圣断,他们才好奉旨见诸笔墨。”

  那是今天一早呈进宫的题本,恳请召开一次专门的燕朝。拟请列席的,就是当夜入过宫、除了已经奉旨蒙恩荣休离京的赵志皋的另外十三人。

  回想着午门外沈一贯加的戏,朱常洛内心凝重。

  理由罢了。

  田义也懂,低声说道:“殿下,陛下龙体未愈,岂能轻易滋扰?纵是圣母皇太后降下懿旨,殿下则要直面群臣考较了。”

  他的话说得很直接,朱常洛脸色阴沉:“就不能传谕出去,令他们先拟出来再说?”

  “殿下,臣直言,他们又会先恳请赐下那几句明文圣旨。又或者推脱申阁老、王阁老尚未抵京,等他们入了阁再共拟更适宜。”

  朱常洛轻哼了一声:“反击倒是快。借这大事,给孤一个下马威吗?”

  这些动作,当然就是表达不满,甚至隐隐带着威胁,表面上却挑不出什么毛病。

  殿下,您也希望登基大典顺顺利利吧?

  申时行、王锡爵来了,皇帝当年的老臣,要不要当面谢谢恩,叙一叙旧,探望一下如今这种状态的皇帝?

  再一起当面请示这禅位的原因是什么,遣词造句该怎么来,殿下希望到时候群臣与皇帝怎么当面交流?

  如果只是太子奉圣旨、懿旨直接与群臣商议,那无非就要考虑顺从他们的一致利益了:申时行和王锡爵回来之后,在具体职权上、上下位次上,得通过包含了施政纲领和一些善政、恩赦的登基诏书,让如今在朝的这些重臣把威望安到他们自己头上。

  不顺从,就干脆拖,拖到那个争执不休、需要请皇帝当面圣断的局面。

  正式成为太子的朱常洛心藏愠怒,赶到山海关的骆思恭也懵了。

  他面前是一个棺材。

第53章 接招!阁老!

  “督台,这……”

  “竟是你来。”

  邢玠认得骆思恭,此前战时,他和李如松听过骆思恭密禀敌情。

  他指着那棺材说道:“商民抗税,沾了人命的,本督都先关押了起来。高公公遭了不少罪,本督已收敛起来,镇守府也先封了起来。”

  他叹了口气:“本督一时不察,竟在这眼皮底下的山海关城酿成百姓哗变,此罪难逃。你既带着旨意来,就代陛下处置此案吧。本督难辞其咎,这便上表请辞。”

  高淮再坏,也是皇帝派的“钦差”。

  光天化日之下,有民变打死钦差,邢玠焉能置身事外?

  骆思恭看着邢玠,抱拳说道:“卑职则只奉了带高公公回京之命。如何处置此案,卑职不能管。高公公既遭此厄,卑职清点镇守府,押解此前税银及高淮恶仆回京便是。督帅身肩辽东重担,岂可因这恶仆激起民愤而请辞?”

  “押解?恶仆?”邢玠的眼睛微眯。

  骆思恭带的旨意不必给邢玠看,但邢玠听出了一些不同。

  “是,卑职接到的旨意是这么说的。还要请教督台,高淮爪牙,尽在关城内吗?”

  邢玠闻言意味深长看了看他,然后叹了口气:“那骆百户还得等上些时日……”

  ……

  朱常洛歇了一天,九月初一的清早就从慈庆宫出发前往文华殿。

  和李太后商议之后,他还是“降下旨意”,由他恭代皇帝来与众臣面议。

  慈庆宫门口,田义、陈矩、成敬等在那里。

  这便是“整肃”一番之后的司礼监三巨头,一掌印两秉笔。

  田义受到李太后和朱常洛的信重信重自不必说,陈矩提督东厂,成敬掌御马监并对接锦衣卫。

  其余秉笔位置都先腾了出来,给嗣君登基后施恩来用。

  王安和邹义还未回京,朱常洛身边跟着的是刘时敏和另一个从文书房调过来的小太监。

  “殿下,如何应对?”

  看到田义的脸色,陈矩觉得他过于紧张,缓缓地说道:“嗣君当面,君尊臣卑,何必担忧。”

  朱常洛闻言笑了笑:“万化所言极是。”

  他知道素重规矩法度的陈矩对群臣这种暗暗逼迫的做法产生了怒气。

  刘时敏看了看陈矩,觉得他有些别样的气度。

  他今年入宫后,由于早就读过书,书法好,有些博学,所以直接就进了文书房,由陈矩带着他。

  朱常洛交待过还需要几个好苗子,于是王安和邹义去请申时行、王锡爵回京后,刘时敏又被调到了慈庆宫当差。

  现在他虽然不明白什么,但看着殿下被三位大珰追随着前往文华殿的背影,只觉得今天似乎隐隐将有大事。

  午门外,两班重臣。

  今天是九月初一朔日,本该是朔日朝会的日子。规格比大朝会略低,比常朝高。如果要举行,这里会满满当当都是人。

  但朝会已经多年不开了,今日有资格来的,也只是皇帝中风当夜“托孤”重臣。

  不包括已经蒙恩荣休离京的赵志皋。

  文臣的队伍长,沈一贯领先,余继登随后,共十人。

  武臣的队伍里,徐文璧越来越怀念只祭祀的日子,正值壮年却体弱的成国公朱鼎臣咳嗽不止,二十出头的英国公张维贤单纯而兴奋地向午门张望。

  鼓响三通,他们从最旁边的两个门洞分别进入。

  左掖门内,和沈一贯隔着吏部李戴、户部陈蕖的余继登轻咳了一声:“阁老……”

  “世用,放宽心。”沈一贯目视前方,脚步平稳。

  除萧大亨和不便回头的李戴、户部陈蕖之外,兵部尚书田乐、工部尚书杨一魁、都察院左都御史温纯不约而同地看了看他们两人,眼神神色不定。

  更后面,通政使范仑和大理寺卿郑继之只是正三品,九卿之中他们两个相对边缘。

  听到前面的声音,他们更只是闷头走路。

  右掖门内,朱鼎臣不咳了:“徐公爷,该怎么办?”

  张维贤疑惑地问:“什么怎么办?”

  “你忘了那天晚上入宫?”朱鼎臣耐心地回了回头提醒他。

  都是国公,他们在门洞里聊几句比左掖门那边更无顾忌。

  张维贤想起来那天晚上的压抑,可那天晚上是以为皇帝要驾崩了才那样,今天……

  “要议登基大典,我们也来,不就是安排谁祭祀哪里,谁持节吗?”

  张维贤觉得只是分工。

  最前面的老头徐文璧轻叹一声:“闭嘴吧。到了殿下面前,他们商议时不言不语就是。”

  老中青三代国公走出了门洞,见到文臣们在左掖门那边等着他们。

  文华殿更靠近左掖门,今天哪些人是主角也很明显。

  “太子升座,众臣入拜!”

  朱常洛已经提前到达这里,文华殿他不陌生。

  之前的讲筵在这里,大前天的册立大典也来到了这里。

  现在仍如那夜一般,两侧分立。

  他们行了礼之后,朱常洛开了口:“诸位都是柱国重臣,是孤的老师。今日恭代父皇听议大典仪注及诏书事,奉父皇旨意,众臣赐座商议。”

  

  “臣等叩谢陛下恩典,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虚空谢完朱翊钧的恩典,他们落了座。

  田义他们又站在了三个国公这一边,刘时敏站在宝座后面一侧好奇地看向诸位重臣。

  “太子殿下!”沈一贯坐下之后又先站了起来,“臣与礼部商议月余,内禅暨登基大典仪注并禅位诏书、登基诏书三事,均感未有成例,不敢妄自草拟呈奏。今太子殿下代陛下听议,不知陛下可有旨意,让臣等无有疑虑、从速拟就诸本?”

  徐文璧心里一紧:臣没有疑虑,没有!

  不过拟仪注和诏书这些事与勋臣无关,乖巧坐好。

  而后只见朱常洛点了点头,先起身,往北面弯了弯腰,然后转身:“父皇手谕:卿等有何疑虑?”

  声音回荡,效果是文臣班列和武臣中的徐文璧、朱鼎臣都迅速离座跪了下来。

  徐文璧和朱鼎臣说道:“臣无有疑虑。”

  李戴、陈蕖、田乐、杨一魁、温纯、范仑、郑继之:“此事该礼部奉旨拟就,臣未见本,不敢妄言。”

  张维贤:???

  不是不言不语吗?

  此时他慢了半拍,才想起来那是圣谕,要跪听回答的:“……臣无有疑虑!”

  沈一贯、余继登、萧大亨跪在地上还没说话。

  看着文华殿的地砖,沈一贯知道太子仍站在前方不远处,而自己跪在地上低着头。

  他还不是皇帝,但他将是皇帝,此刻以太子身份代表皇帝。

  “臣躬读手谕!”

  沈一贯抬起了头,看着田义拿到他们面前的那张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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