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举已经通行千年,不过它选拔的人才都是高端官员,并不能说就是整个公务员体系。
是时候应对新需要了。
在此刻的北京,叶向高与李廷机正在商议。
“官吏部盘算出来了吗?”叶向高一脸愁容,“若大明中枢及地方衙署尽数改完,命官及官差共在编多少人?依如今职俸,一京三都官衙该是多少?地方官衙所需又是多少?”
“……还在再三盘算,定下编额。”
“粗略数目呢?这俸银该有多少,我心里着实要有个数才行啊。”
他一脸愁容,当然是大明准备这么搞之后即将出现的庞大财政压力。从过去举国都只有小几万命官,到将来,这官吏部分的俸银预算该飙升多少?
田乐也在这里,因为将来地方上还有一个治安院体系,涉及到边军及卫所兵的退伍安置,也需要确定数量。
看着叶向高,想必现在他终于明白屁股下的位置有多烫了。田乐笑着说道:“俸银之事不愁,至少叶相任上不用愁。”
“……如何不用愁?”叶向高看着他,“北患虽解、边费可大减。然新边边防,舰队组建,那国债已用得七七八八。田赋不可加,工商税还要等官产院及诸部、地方推行见效。若要推行见效,首当其冲又是衙署改制。俸银若无着落,人心未定,如何能见效?”
“陛下已借了一笔银子。”田乐只这么说。
特许拓海团练虽然会与海贸有关,但因为事涉军队,目前还只在枢密院体系内进行研究。
这又是一个新的边军及卫所兵安置方向。
虽然已经有许多关于这方面的小道消息,但不管这消息来自于某些王爷,又或者已经在联系之中的一些地方大族,但关于皇帝借银子的事,都没嚷嚷。
哪能表现得像是买来的特许呢?当然是天子殊恩更能体现他们的特别了。
所以叶向高他们现在也并不知道。
因为朱常洛还不想让他们知道。
“陛下借的银子……”叶向高一时没明白,“虽说将来是要统一诸库……”
“国库是国库。”田乐只说道,“我只能说,叶相不必先为俸银发愁。推行新政,让中枢和地方能兴旺各行各业,朝廷当真能既开源又节流,增长了岁入而万民皆无怨言,这才是叶相这首任宰执的功绩。”
叶向高将信将疑:“希智兄,这可真的不是个小数目,每年都要的。”
“陛下借了三千万两。”田乐嘿嘿笑着,“至于陛下愿不愿再借支出来,那自然需要叶相奏请时拿出成效了。”
“三千……万两?”叶向高整个人都懵了,“陛下南巡……没听说……”
“是没有大肆查抄,但江南之富,何须此等狠戾手段?三千万两,现银。陛下抵京之时,就能一同运来。”田乐言尽于此,“先盘算清楚,各省治安司及官衙可用多少边军、卫所之人吧?如今无战事,教识文断字,枢密院已经在做这件事了。”
叶向高和李廷机面面相觑。
这个数字太夸张了。
陛下南巡,怎么不动声色搞到这么多钱的?
虽然说是借,但三千万两现银……到底是哪些人肯立刻拿出来?
“理藩院、官产院二相伴驾南巡,看来是落在此处了。”李廷机笑了起来,“既然如此,那就先把老兵退伍安置商议好吧。地方官衙差役多是粗鲁不通文字之辈,枢密院既然下了大力气,以田相之能,自是比他们更合用。既然能补不小的缺,那么南京给进贤院出的难题,倒也有解法了。”
李廷机放下了心来。
如今人事大权在进贤院,但地方衙署改制涉及的面实在太大。承德府和辽宁省固然可以作为试点先观察观察,但每个省到底要定下多少官吏编制,还是得因地而异的。
这么长的时间,进贤院下吏部改成的官吏部已经挠破了头。
官吏部从此只管人事档案编制和俸银等公费预算编制,考选、惩罚都在礼法部。但此时此刻,官吏部的任务更重。
这编制,定少了怕达不到效果,定多了又负担巨大。既要考虑具体怎么顺利过渡、人员满编不误事,又要考虑到现在有功名在身的人员数量、各学校能提供的人员数量、枢密院系统转业过来的退伍人员数量……
另外,还要考虑有了官产院之后,实行徭役和部分公共项目采买法之后,哪些不必要存在的部门可以砍。
此刻田乐明摆着先扒拉一块蛋糕给边军及地方卫所,但这既是国策,又是帮他们的忙。
叶向高和李廷机看着田乐,心想皇帝还是始终最信任他。
三千万两啊……早知道皇帝南巡已经有了这么大手笔,他们也不用纠结这几个月,尽管先大刀阔斧再说。
没多少时间了。
皇帝南巡,这一年都是他们在京里主持政务。
这既是皇帝拜相放权之后对他们的信任,当然也是一个考验。
不能等御驾回京后,一整个泰昌十年下来,地方衙署改制和诸多新政还没个详细方略章程吧?
“确实要定下来了!”叶向高心里有了底,严肃地说道,“总理河道衙门早已递来公文,陛下在淮安要求了他们给出治河大计。这些事都要考虑到。再有盐政等许多衙口里,不少人还是要到官府里任职,而非去商行里。”
只剩下两个月左右,皇帝肯定要在年前回京的。
到时候,就是这留京六相及理藩院、官产院其他重臣一同述职的时候。
这一整年的施政效果,当然得让皇帝满意才行,要不然何必拜相放权?
这一趟南巡,三千万两现银固然令人震撼,但南直隶诸官能开始大规模整肃吏治才更加体现皇帝南巡的作用。
虽然现在又有了新的奏请,但东都的设立、大明将来一京三都九边十八省的格局,阻力已经小了很多。
泰昌十一年当然得全面推开地方衙署改制了,要不然皇帝的勃勃雄心要等多久?
田乐参与其中,也想尽快把枢密院体系内老弱和虚额的问题都解决好。
皇帝南巡,最主要的目的除了解决江南问题,便是为将来的南洋战略打好基础。
枢密院要尽快精兵简政,真正完成过去军制、管理和选拔退出等诸多事情的彻底改变,成为一个新的军队体系。
要不然将来开疆拓土、形成一个新的大大明之后,无法控制。
没有足够一支向心力强且有制衡手段的军队,如何让那些永镇边陲、远赴东洋南洋北疆西域控扼当地的将领及士兵们不起异心,尽量让这新边周围的藩国都稳固在大明的利益圈之内?
第409章 备粮,过冬
御驾北归之时,赶在冬日来临之前,一支规模庞大的船队也从皮岛出发了。
沈有容这个北洋舰队提督乘坐的旗舰里,还有数位尊贵的客人。底舱之中,又关押着一些重要的俘虏。
暗无天日的底舱里,环境和气氛都很差。
所以刘綎不愿多呆,只是吩咐道:“一定要看牢了,别让他们自己寻死得逞。”
满意地看了看自己的战功们,他这才昂扬走上楼梯。
到了欢声笑语的船楼门口,刚一露面,就听沈有容说道:“刘公爷真是着紧,每天都要亲自去看看。”
刘綎一边大马金刀地坐下来,一边咧嘴笑道:“生擒了这两兄弟和他们身边的女真将领十分不易,可不能让他们死在半路上。”
“刘公爷若再擒了那努尔哈赤的长子,这一场泼天大战就算圆满了。”
“哎,那小子滑溜得很。”刘綎叹了一口气,“兴许已经跑到奴儿干都司那里去了。再想擒他,难!”
叹了这口气,他又开心起来:“没想到这代善和阿拜倒是蠢得紧。准备在朝鲜倚仗坚城死守就是笑话了,那阿拜竟带了人去投奔代善。要不然,哪里能让我一锅端了?”
“刘公爷勇冠三军,这兄弟俩现在自然是悔之晚矣。”沈有容抱了抱拳,“此番回京面圣献俘,再叙大功,陛下定有殊赏!”
“赏不得了!赏不得了!”刘綎连连摆手,“陛下天恩,老刘已是国公,更蒙信重永镇东北,这回就只是报恩。倒是沈提督,舰队所至,朝鲜沿海何处不平?这次回京,少说是个伯爵,多半是个侯爵!”
“岂敢……”
“还有你啊,老金。”刘綎又看着对面的金景瑞,“潞王殿下封你为朝鲜国公,此去觐见陛下,就冲你深明大义这一点,必得嘉赏。我看,你多半也有个大明侯爵封赏,先继续在朝鲜镇着,将来都是陛下勇将,还有立功良机!”
船上其余的客人,主要都是朝鲜的文武。
金景瑞来了,姜宏立又来了,还有另外三个朝鲜文臣,再就是陶崇道这个如今官任朝鲜礼部尚书的重臣。
若论际遇之非凡、升迁之速、如今权位之显赫,在座也只有陶崇道能和刘綎比一比。
“以陛下胸襟,确实大有可能。”他看着金景瑞他们,“诸位不必忐忑。如今朝鲜局势能一举鼎定,诸位都是有大功之臣。此番你我齐赴皇都请册封大礼,此后就是一心重振朝鲜,为生民造福了。”
在刘綎、沈有容的目光下,姜宏立迅速开口,谄媚地说道:“去岁得见天颜,恭聆圣训,外臣无时无日不想着何时能再得面圣。如今又有这恩荣,我等只有期盼喜悦,并无忐忑。”
陶崇道笑眯眯地点了点头。
刘綎和沈有容互望了一眼,沈有容看着金景瑞说道:“金将军,路上左右无事,我们都是领军之将,不妨多多切磋一下兵法韬略。”
“……正要请天朝上将多多指教。”
金景瑞终于开了口。
时至今日,他的手上已经沾了不知多少朝鲜李氏宗室的血,也沾了不知多少朝鲜世家族的血。
大明天子的叔叔自然是要有仁慈名声的,陶崇道和那个后来到朝鲜的李三才等大明官员也是要做好人的。坏人,自然只能由他们这些当初“兵变”的朝鲜旧臣来做。
但不能不承认,大明确实正在朝鲜构建更开明、更有效率和活力的朝廷,也在准备推行更有利于朝鲜平民百姓的仁政。
只有朝鲜过去的许多世家大族在这场变故之中号哭连连。
此刻,他们这些当初兵变的最核心人物一同被安排去大明请封,其实也是一种对他们的“压制”。
或者说,他们暂时离开了朝鲜,那位总督朝鲜政务的李三才就更方便提拔和安插那些已经服软了的人到朝堂之中。朝鲜世家大族不可能全都杀干净,毕竟治理朝鲜还需要人。对大明派去朝鲜的君臣来说,两派人物都要有,他们居中调和、裁断,这才是最好的结构。
所以将来恐怕免不了要受那些人攻讦。
而若是请封有功,得了大明天子的亲自嘉赏,则是多了一重护身符。
从陆上攻入朝鲜、“帮助朝鲜”光复了咸镜道的大明扶国公刘綎,从海上和汉江震慑朝鲜、“帮助朝鲜”平定其余叛乱的大明北洋舰队提督,他们提议金景瑞切磋兵法,何尝不是一种提醒?
朝鲜形成如今局面,大明终究还是靠的武力。
这个基础打好之后,现在就是着重来收他们的心。
当然,不论是如今成为朝鲜国主的那位大明天子的亲叔叔,还是李三才这个总督朝鲜政务,他们更加清楚这一点。
所以船队之中还带了大量的贡礼。有金银,有奇珍,也有大量太监、宫女——几乎全部来自这场浩劫之中丧家的朝鲜世家大族。
大明将回赠给他们的,将是大量的书籍、农具、布帛、粮食等物品。
只有这一次册封进贡和回赠会这样,以后都将是贸易。
船队在海上往西,奏请则提前到了大明。
再次回到南京的朱常洛看完那朝鲜国书之后,召来了南京九卿。
“这是个好机会,交给你们去运作吧。”朱常洛把国书让他们传看了一下,“朝鲜贡来金银总计六百万两,另有货物巨万。名曰进贡,实则要从大明购得大批物资,以助朝鲜新朝开国惠及万民。六百万两之中,四百万两就能在大明购得不少东西,这笔银子交由你们来运作。”
他特别看着赵世卿:“今年的江南新粮,还有盐、铁、棉麻,你们可以让江南明事理的大商大族参与进来,赶在明年使团启程前运抵直沽。”
“臣代江南百姓叩谢皇恩。”
赵世卿知道这是皇帝给他们的一个工具。四百万两的一笔大生意,赚头不少。所谓明事理,当然是不添乱,愿意随着新政走。
朝鲜改天换日之后,和大明之间互通有无的程度将是空前的。
从倭贼进犯朝鲜一直到今时今日,朝鲜已经凋敝了二十年。衣食住行,没有不缺的。
这回大明在朝鲜的方略之所以能顺利,一是因为武力确实太有优势,二也是因为朝鲜民心确实思定了。
谁当王,关普通百姓什么事?只要能鼎定朝鲜局势,不至于连年战乱,就已经是明君了。
何况大明皇帝陛下目光长远,威望无可匹敌,正准备收揽朝鲜百姓的民心,让他们甘为大明子民。
因此这回赠不是供朝鲜权贵享用的绫罗绸缎好瓷巧器,而是大宗的基本生活物资和生产工具。
朱常洛又对刘若愚说道:“再去告诉昌明号,让他们从北边多采购些牲畜。朝鲜这六百万两金银,都换成货物给他们。”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