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朝廷又明说了:通辽会盟后,与各藩的市易都以堪合制度来进行。有资格拿到堪合的大明商行、商人,优先考虑持有边防国债券的。
逻辑很明白:朝廷越有经营好新边的财力,北边各族就越发老实,生意就会越发好做。边贸赚一道,国债再吃一道息。
“……朝廷这是穷疯了吗?”
“……这一仗的阵势太大了,战功也太多了……难啊……”
“这……若是不买一些这特发边防国债,难道北面边贸之利以后都会被宗明号、昌明号拿去?”
现在,宗明号和昌明号绝对都会响应朝廷需要,这一点已经是共识。
“不只是北面边贸,伱再品一品:各藩市易都行堪合,这海贸……”
“……”
“辽宁省还有个理藩司,焉知浙江、广东不会……”
“万一借了不还,还了也不给息……”
“……毕竟名曰国债,总不好民心尽失吧?”
“什么民心?小老百姓也没钱买……”
大明各地的议论纷纷,朱常洛都已经不必去太在乎。
现在已经是识时务者为俊杰的时候了,有格局、能相信朝廷的,当然会成为先受益的那一批。规范国内、国外贸易之后,他们就能多一条稳定的商路,还能通过与国家利益绑定的国债来稳妥理财。
到时候再动优免,阻力又会小一些。
已经掌握着更多土地和人力的官绅大户里,总要引导他们走上正路才行。把税基始终放在土地和人口徭役上,他们就只会在这些方面钻空子。
工商业的税虽然不算一个新的领域,但他确实可以去制定新的规则,并且拥有解释和不断修订的权力。
现在朱常洛需要处置三件事,其中两件可以合并为一件事。
“把那些归顺头领先带到沈阳,命镇远侯、威辽伯经统门河进剿入朝,收复朝鲜咸镜道,剿灭努尔哈赤次子代善及在朝余贼。命扶国公经辉发解乌拉城之围,剿灭努尔哈赤长子诸英及其余建州逆贼。”
镇远侯是顾大礼,威辽伯则是新封的辽东副总兵孙守廉。
而刘綎际遇非常,当真要永镇辽东了。
建州和朝鲜的事,可以是同一件事。
这一次,明军仍有“援朝逐金”的大义。
朱常洛吩咐着:“同样,把李晖先带到沈阳。”
第三件事则非比寻常。
朱常洛看着各个重臣:“五月册立太子。大典后,朕带他一同出巡辽东,会盟各部!”
……
泰昌朝再不会像万历朝那样,国本迟迟不定。
朱常洛去年凯旋回京时对皇后的承诺稳步推进,大明即将确认皇储。
皇帝还不到三十,但他已经准备带着大明太子到边墙之外看看社稷山河,看看他将来的外臣。
突出一个传承稳定,圣天子言传身教。
京城的重心围绕着大典,围绕着会盟。
国债发卖、京察大考?那应该是施政院、进贤院和鉴察院就办好的事。
遥远的辽东,努尔哈赤阵亡给刚刚新生的“大金”带来的打击是毁灭性的。
何况战果太大,几炮轰灭了包括何和礼在内的数位建州重臣?
军心崩溃之下,莽古尔泰最终在与孙守廉抢夺他父亲尸身的过程之中战死。
赫图阿拉城里,那些眼见大势已去、本就有摇摆之意的头领们顿时“起义”,但是忠于努尔哈赤的建州本部或者说老的正四旗当然不会让他们如愿。
只讨建州虏酋、降者不杀。
以原先海西女真各部为血肉编起来的镶四旗迅速诛杀或擒住他们的建州骨干,赫图阿拉城内外乱做一团。
最终还是活命的理智占据了大多数人的头脑,至少赫图阿拉这一带是兵败如山倒。
况且此前就筑坝蓄水,河流变宽变深之后逃走更不易。
之后的战事又持续了两天。
先是从显佑宫败退的扈尔汉重新集结了前一夜出城的三千精兵,准备先回到城内平叛,再想法子突围。
但努尔哈赤先前把许多三部权贵都留在了汗宫里看押着。大势已去之后,城中人心惶惶,镶四旗留在城中的人马听着只讨建州虏酋的呼喊声已经迅速救出了他们,掌控住了城内局势。
扈尔汉无法轻易入城,而城外是镶四旗和正四旗都惶惶不定,战局之乱可见一斑。
最终是南面围城的顾大礼率领京营大军渡过了更为狭窄的支流。等袁可立率领的中军源源不断渡河之后,投降的越来越多,扈尔汉带着不到六千死忠再也不能翻起什么浪。
苏子河染成红色之后,下游的坝才重新被掘开。
留守“皇都”的女真兵卒本来还有一万八千余,其他权贵、百姓民夫二万余。这一役,“大金”死忠女真战死七千三百余人,其他悉数投降。
此刻袁可立已经入了赫图阿拉城,降军和百姓悉数安置于赫图阿拉城西,河道是天然的围栏。
城内有努尔哈赤的“汗宫”,也有府库。
看着财宝早已被大量运走的府库,袁可立预料当中。从投降女真头领的供述中,他也知道了努尔哈赤本就打算突围,而且实际时间就定在他阵亡的次日。
所谓汗宫,其实寒酸。左右各一个池塘,里面不过一个正殿一个偏殿一个所谓汗宫大衙门。
那个正殿就是努尔哈赤的寝宫,里面其实也十分简陋,并不宽阔。偏殿那边,就是他的“妃子们”居住了,面积更小。
倒是他所谓的汗宫大衙门,这八角形像个亭子一般的建筑里,还摆了宝座、屏风和“龙书案”,宝座旁边各有四面旗帜。
袁可立颇为唏嘘,不论如何,也是有心创立一国的枭雄。
只可惜,偏偏要反明,偏偏胃口太大。
到了这汗宫大衙门的门外,站在石台上,下面是一排人,每个手里都捧着一个盒子,盒子里各有一个头颅。
此刻努尔哈赤的头颅已经被处理,包括何和礼、扈尔汉等其余重要女真头领的……
袁可立摆了摆手:“先送去沈阳。御驾离京后,会经承德府、大宁、广宁先到沈阳。”
等这一派人离开之后,他才走下台阶,到了另一群人面前。
这些便是原先海西女真各部归顺了努尔哈赤的许多头领,幸存于此的。
此刻一个个忐忑不安。
“天恩浩荡,说了是只讨建州虏酋,那你们的命就保住了。”
袁可立说完,不少人松了一口气。
“只是去岁以来,附逆叛明,进犯边关,焚毁清河驿镇,你们该当如何处置,本都督尚在请旨。”袁可立目光锐利,“如今赫图阿拉城虽然已被天兵夺下,建州余孽仍旧不少,你们海西各部附逆头领和部民也仍旧不少。若想将来仍有富贵,今日就要让本都督相信,你们有能耐戴罪立功!”
“都督吩咐,吩咐便是……”
袁可立自然要物尽其用:“带路!抚民!领仆兵协天兵讨伐余孽、招降海西各部降民。”
他顿了顿之后就诱惑他们:“不怕告诉你们,陛下本意止你们女真各部干戈,一为岭南女真,一为渤海女真。大明只要边地安稳,建州和你们海西各部旧地,你们是回不去了。但这渤海女真,总要有君臣的。八月十一,陛下于通辽会盟诸部,你们若能助天兵速速平定东北,这渤海女真之主,只怕就在你们当中。”
不少人都眼前一亮,迅速说道:“愿听上国差遣!”
袁可立满意地点了点头。
好用。
此刻,从鄂尔多斯、土默特到察哈尔、科尔沁,从叶赫女真到这些人,再到朝鲜,大明的使臣或边臣都已经把消息传送到了他们那里。
大明天子御驾亲至通辽,各部前往会盟者,均得是此刻之主。
林丹巴图尔在他的大帐之中沉默不语,心里想着这不就是真正大汗才能召唤的库里台大会?
而朝鲜那边,已经没有了主。
陶崇道再一次提醒金景瑞:“金将军,潞王殿下在义州赈济流民,仁德之名已经广传数道。以朝鲜黎庶苍生为念,速请潞王到汉城,有那么难吗?难道你仍念着李氏恩情?即便有些恩情,你征战多年为国杀敌,还也还完了!”
金景瑞无力地看着他。
陶崇道热切又严肃地说道:“千百年后,史册自会还你公道!朝鲜百姓也会因你能为上国子民而世代感念你的决断!以你将才,正该侍奉明主!宁远侯、靖夷侯、彰勇侯……谁不是一战封公?你仍留朝鲜,足为栋梁!你若愿赴京,岂不闻陛下亲军勇卫营重用归顺勇将?”
金景瑞想着仍旧乱糟糟的朝鲜,长长叹出一口气:“算了……”
就连李晖他爹都请求过内附,他何必一个人这么重的心理包袱呢?
陶崇道大喜:“来人啊,请光海君拟诏!”
第365章 又高又硬的只有大明
“父皇,这就是长城啊?”
泰昌二年七月才出生的皇长子如今还是幼童,这一次他被父亲抱着坐在马上,两只眼睛好奇又惊叹地看着古北口长城。
“不错,这就是长城。”朱常洛也抬头望着,“长城万里,这古北口长城已经修成了一千又五十多年。洪武十一年,太祖下旨加修了关城和门关。看,那里是铁门关,那里是水门关。隆庆年间又改了改,如今……”
五月的密云已经开始天热起来,但古北口一带却又不同。
此行悠哉,朱常洛带着儿子到了这段长城的望京楼上。此处是这一段长城的最高点,望京二字,顾名思义便是在此能远眺京城。
往南看了看,又往北看了看,朱常洛最后看着儿子:“如何?”
“当真是山河壮阔!”
得到严师教诲,朱由检说得像模像样。
朱常洛看了一眼张嗣修,这是他的功劳。
太子随御驾出巡,他的启蒙老师也一同陪伴。
“山河壮阔,人更要气壮山河!”朱常洛摸了摸他的脑袋,“都说读万卷书更要行万里路,你是太子,轻易不能离京。这一路好好看看,除了看山河壮阔,也要看边民、外族!”
停顿了一下之后,他对张嗣修说道:“古北口雄关险峻,也有你父亲的功劳。”
张嗣修弯了弯腰:“那是家父为臣本分,远不及陛下威服万族、德化四海,这长城,以后都派不上用场了。”
“用场是一定有的。”朱常洛笑了起来,随后继续揉着儿子的头,“就算你将来有能耐,子子孙孙都有能耐,长城也永远有用场,它就是我华夏不说话的千年青史。倒是怕伱将来没有能耐,让北方外族又打过来了。那种用场,朕盼它用不上。”
朱由检的脸憋得通红,大声说道:“儿臣定不让它还要派上抵御外敌的用场!”
“好!父皇信你!”
朱常洛哈哈大笑,也不知是欢喜他有这志气,还是笑他稚子狂言。
李汝华、李三才、方从哲、孙承宗、解经傅五人默默看着皇帝和太子二人,脸上都含着笑容。
“走吧,天黑前还要过分水岭,到滦平。”
回到了御驾当中,护卫的是锦衣卫、勇卫营、天枢营和中军都督府左都督标兵营。
统帅有二:靖国公俞咨皋和西凉侯达云。将领也有二:提督勇卫营的忠贞伯秦良玉,提督天枢营的长白伯张神武。
此外,还有王之桢带着锦衣卫,提督外察事厂的骆思恭带着百人,另有七个进贤院遴选的文臣。
皇帝带着太子在古北口游览了一阵,护驾的队伍实则已经出了古北口。
这古北口的陆路铁门关狭窄至极,仅能容一车一马通行,但皇帝和太子,还有随行伴驾的妃嫔自不可能一路都骑马。大辂经山海关去沈阳,这边是其余马车经古北口的水门先运到长城北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