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妈的!
那望远镜真伸了!
这几炮,真给干爽了!
现在他离努尔哈赤最近,不论是一息尚存还是死透了,但他的身体,孙守廉要定了!
这一次,努尔哈赤再没能重新站起来。
望着何和礼努力向他伸出的手,努尔哈赤就是有点不明白:这狗奴才为什么不松手?
其实他知道的,人将死时,总会竭力想抓住些什么。溺水的人总不由自主把救他的人死死拖住,那一刻他们都力大无比。
就像他明明已经重伤了,但仍旧要硬撑着先熬过眼前这个局面,希望先把汉人杀一批,赶回河对岸去。
就像大金与大明国力根本不可同日而语,他既然已经从广顺关退却了,就不该再试图告诉那个年轻的皇帝:我也不好惹!
其实都只是将死未死,奋力一搏,总以为这种状态下的力气都是自己本来就有的,总觉得能抓住那救命的机会。
现在,笼罩着这一带的开花弹爆开时的硝烟被风吹散,正如努尔哈赤实已烟消云散的王图霸业。
如果听了那年轻皇帝的,会不一样吗?
遥远的紫禁城里,朱常洛忽然打了个喷嚏。
“陛下!这还没入夏呢,您衣裳减得快了些!”
刘若愚有些埋怨。
刚刚退朝走出奉天皇极殿的后门,穿堂风一吹,朱常洛看了看自己的夏季朝服笑着说道:“不打紧。去年在辽东,冰天雪地的朕也没着凉。”
“那是明知很冷,衣裳穿得多,火也旺!”刘若愚犹豫了一下继续埋怨,“昨夜在承乾宫,陛下也不知节制!”
“……你管得太多了。”
“陈公公嘱咐过奴婢!他说王公公胆子小些,奴婢书读得多些,该忠言直谏的不能胆小!您得万岁万岁万万岁才行,不然大明中兴大业谁来主持?”
“……万化说的啊。”朱常洛轻叹了一口气,“昨夜和康妃是孟浪了些,朕听你劝,回去添衣!”
倒春寒确实不得不防,但过了这一阵之后,就该入夏了。
眼下刚过清明不久,谷雨将近。
北京城虽然不像此时的南方一样细雨绵绵,但这两日确实是阴云密布,小雨阵阵时而有之。
到了三月初七,飞捷忽至,举京震动。
“陛下!大喜!大喜!建州大捷,得千里镜之助,明威炮直如天雷,一炮轰杀了努尔哈赤!”
朱常洛听完愣了一下:“当真?”
邹义赶紧递上去:“那还能有假?辽东副总兵孙守廉孙将军万军丛中把努尔哈赤尸身都夺了回来,眼下官军已经悉数过河,把赫图阿拉城围得水泄不通!”
朱常洛一时有点恍惚。
努尔哈赤……就这么死了?
不过他很快就从自己特殊的“历史情绪”里走了出来。
毕竟他已经做了这么久的大明皇帝,在他眼中,努尔哈赤本来就是一个甚至可以用一用的棋子。
现在他不愿为棋子,那就成了绊脚的石子,踢开便是。
过了一会他笑了起来:“如此好消息,要告捷太庙,告捷皇祖母,告捷……父皇陵前。”
不论如何,努尔哈赤都是这祖孙三代之间的一个象征。
早有人到慈宁宫报喜,李太后闻言之后只觉得多年以来心头的一颗巨石彻底落了地。
菩萨示警之中夺了大明江山的建奴,应该再难为患。
后天图像,这不是已然改了吗?
“快!快备祭品,要还愿,要……”
而叶赫那拉东哥则直接到了养心殿请见,等见了面之后二话不说就哐哐磕头,泪流不止。
“……你既有身孕,不能这么大悲大喜的,赶紧起来!”
“陛下帮臣妾报了血海深仇,臣妾……”
“……”
朱常洛心想可不是为了帮伱,但不论是她真这么想,还是这样说了之后来讨自己欢心,终归自己只有甜头尝。
北京城上空连日的阴云似乎也被这好消息驱散,夺目的太阳倾洒着光和热,似乎就像此刻的大明一样如日中天。
“大明万胜!”
“这下辽东是不是从此太平了?可以去闯了?”
“哪还能不太平?等陛下再去通辽会盟各部,谁还想不太平,也像建奴一样尝尝大明天雷神炮!”
“听说是陛下让博研院的供奉大匠们一同制出的千里眼立了奇功。乖乖,当真是神仙本事了……”
“千里眼有了,顺风耳呢?不知道要多少钱才能装一副……”
“这等神通,你还能想装就装?”
“你们说这千里眼到底是什么模样……”
奉天殿里,沈鲤也好奇。
田乐笑道:“不稀奇。陛下又画了更好的,将来大量造办,有把玩的日子。礼卿当真果决而博学多才,此物一入手就定下此等妙计。”
“如今女真逆贼还龟缩城中……”
“只是争做头领,与大明乞和罢了。努尔哈赤一死,余贼不值一提。”田乐摆了摆手,然后有拱了拱手,“倒是建州军民府该设了,辽东新边,总要在御驾离京前有个模样。”
萧大亨顿时脸一垮:“钱粮不够啊!”
第364章 大明的新北境
江南春雨绵绵,三月十一,捷报再临。
这捷报不像在北京时一样能驱散阴云,江南依旧处于这种缠绵的、犹豫的、抑郁的阴雨天里。
李成梁很不适应这种气候,不过他是来江南养老的,想必入了夏之后会好很多。
他毕竟还是来了,以宁国公之尊,任前军左都督。
这是纵横沙场多年的当世大明第一勋将,刚刚立下逼降鞑靼汗主大功。
他到南京的意思很明确,代表皇帝和朝廷对江南官绅说一句:乖。
所以江南抑郁。
太平坊里热闹非凡,宁国公喜迁新居,这更是要像魏国公一般世代镇守南京的节奏。
新的宁国公府位于八府塘,以永康侯府为底子。
没有大兴土木另起国公府,这自然是宁国公推辞了圣恩所致。
其实,旧勋臣们早已在皇帝授意之下,将他们在南京的一些宅产作价入股到了昌明号之中。
如今不过是皇帝进封他为宁国公、赏赐完金银之后李成梁自己掏钱从昌明号手上买回来的。
现在李成梁还要再掏钱修缮这府宅,最小的儿子李如梧在操持着工程,李成梁则在收拾出来不久的正堂里接待访客们。
这些都是人情往来,李成梁只是含笑接受,让人记好礼簿。
官场同僚们互相之间的照面已经打过,今日多是江南士绅、富商。
听他们托辞迁边之后了解辽东情况,李成梁含笑不语。
这些问题,他的管家就足以代为回答。
他们关心的问题,不便开口。李成梁作为武臣,也不该答。
他就这么坐看着江南不少士绅富商像没头苍蝇一般乱撞,想方设法让心中更有底一些。
毕竟去年锦州边墙告破后,江南那些活跃的士绅人家正在被王德完追着查。
“心忧国事”乃至于反应过度当然谈不上罪过,但只要细细查下去,总有其他问题。
朝廷明摆着要再查办一批人搞点钱,但现在已经没人认为还可以聚起来成势抵抗了,无非在自救而已。
李成梁悠悠想着这些事,随后忽然开口:“若说辽东天寒,田土并不曾深耕细作,却也不是没有财路。建奴既败,往常都是女真人寻觅好参、貂皮贡贸入边墙,现在这生意却要断了。靠山吃山嘛,到了辽东,这条财路可以想想。”
“但是李公爷,设了辽源军民府后,晋陕各家先去……”
李成梁看了看问话的人,想了想之后笑道:“昌明号先行,晋陕各家愿冒奇险,自然该得大头。别的不说,建奴寇边,广顺关外清河驿镇好不容易建起来,建奴攻开原未果,退却时就将清河驿镇一把火烧了,损失又有多大?不过东北之辽阔,你们没去过,还是不清楚。再说了,朝廷对女真人,当是只办罪首,不诛小民。仅仅晋陕各家,哪里能当真填实辽东新边,用得了那么多女真小民?”
“李公爷,昌明号里您应当也有股……您要是瞧得上,我们……”
李成梁很开心:“先去,先去。老夫在辽东旧将不少,若你们当真是有心在辽东落地生根,响应朝廷号召实边教化外族,老夫当然能帮衬一二。”
说罢收起了笑容:“这个路就对了。”
话就点到这里。
什么路是对的?当然是别在一点田赋丁银上面想心思。
朝廷各种赋税里,如今实际施行最严格的就是商税。
从工、商入手找新财路、规规矩矩给朝廷交上更多税银,这就是正路。
这个时间点,泰昌九年的“大考”细则也已经颁告各府县。
赋税科则是重中之重。
都知道建州既大事已定,朝鲜僭主既已罪己乞降,朝廷接下来就要面对大赏三军的巨大财计压力。
还要重新构建九边当中的东三边。
哪里不要花钱?
现在先是九边和承德府、辽宁府把各种籍贯悉数定为民籍,那里的衙署和其他各地也完全不一样,任谁都明白其他各省就是下一步。
在那“新政”全面铺开之前,皇帝和朝廷都在看着地方官和地方士绅富户的态度。
这个态度,很快就有了可以表达的地方。
四月《学用》朝报上刊发了两项新政令。
一是制旨:泰昌十年之后,刑名之法不允纳赎。
二是特发边防国债:为期十年,年息五厘。
这两项新政令极具轰动,因为……这意味着只有今年能纳赎脱罪了。
所谓纳赎,就是议罪银。就算被罚有罪,只要不是那种大罪,总还有纳役和纳赎等办法减轻惩罚甚至脱罪。
但明年之后就不允许了。
过去有这种政策,一是因为可以来钱,二来也是官绅富户共同维持的特权:想纳赎,总得有银可纳才行。有了钞能力,大户人家就多了几条命,这怎么玩?
因此这制旨的用意昭然若揭,刚刚开疆拓土的皇帝似乎正傲然俯视着臣民当中的一部分:小民命“贱”,他们对这个规矩是拍手叫好的,巴不得你们将来有罪必受重惩。如今时间有限,想洗白的赶紧。
而那特发边防国债的利息……实在太低。
如今的行情,民间借贷的年例多在二三分。一年才五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