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宗耀明 第280节

  等春暖雪化,刘綎他们一路打向赫图阿拉只是时间问题。

  形势其实已然明朗。

  随后枢密院、礼部又一同禀报了科尔沁的乞和。

  朱常洛给出早已做下的决定:“建州女真假意恭顺多年,如今野心毕露。努尔哈赤建国之余,更自号皇帝,檄文辱朕,更污蔑大明驱使其远征朝鲜,勾连朝鲜,趁大明正用兵鞑靼之际背主反逆!”

  “又有朝鲜,恩将仇报。父皇在时,大明先救扶其国于将亡,复赈济其民何止一年?今光海君李晖以庶次子之身,毒弑其父,流放其兄,篡位称王,以致朝鲜内乱大起,民不聊生!”

  “此二贼,大明必除之!”

  “如今土默特顺义王、忠顺公深明大义,察哈尔汗主兵败乞降,朕已册封为元顺王。疆界既定,两国交好。科尔沁虽份属汗庭,实则自主为政。今既乞和,朕欲封为兴安王,以断建州女真臂助。”

  顿了顿之后,他说道:“今年万寿圣节,朕御驾先巡宣府、辽西两镇,承德府、辽宁省,再于万寿圣节之际,会盟鞑靼各部及岭南女真头领于通辽。”

  看向枢密院之后,他语重心长:“盼官军用命,先破赫图阿拉,逐建州女真,鼎定辽东胜势。纵不能擒杀努尔哈赤及一众逆贼头目,也要让他们做那丧家之犬,尽失故地!”

  “臣等领旨!”

  田乐知道皇帝决心不用急了。对于仍在辽东作战的官兵来说,现在就是稳稳地推过去。

  而下一个问题则更简单。

  朱常洛看着方从哲:“礼部宜正告朝鲜,昔年朝鲜国主奏请内附,大明拒之,盼其好生保境安民,两国仍如往日。如今李晖弑父篡位,朝鲜叛军四起,失地之余更与建州女真媾和、叛攻恩国。朕意已决,朝鲜李氏伦常败坏,误国害民,朕欲另立朝鲜新王,允朝鲜内附而治之,以绝辽东无穷祸患。朝鲜有识之士,当擒李晖绑缚京城以议罪,当举义旗以迎王师!”

  “臣领旨。”

  朝鲜的内部矛盾明显已经大到极点。

  努尔哈赤当然不算污蔑大明,朱常洛确实暗示过他,但也只是暗示。

  连努尔哈赤当时请他明示,朱常洛也只是说了一番对朝鲜情况的评价,更不存在什么字据文书。

  所以在朝鲜内部,在许多不满光海君的人看来,李晖确实是与入侵朝鲜、夺了一道之地的建州女真媾和了。

  不仅与他媾和了,还借助他的力量剿杀反叛李晖的人。

  最后,更是背弃了一直以来作为宗主国的大明,为朝鲜引来了真正的灭国之祸。

  现在大明有了充足的理由,而朱常洛则为朝鲜画出了明确的蓝图和红线:李氏民心尽失,不再有资格做朝鲜的主人。朝鲜作为一国,将以内附于大明的形式由大明另立新王来治理。

  对朝鲜来说,是一次彻底洗牌的机会。

  这里面,会有投机者,会有确实不满于现状而寻求出路的爱国者,这些爱国者里面有心向大明的,也会有极力抗御大明的。

  但是都一样,其根本就是武力。

  大明天子的明确意志只会给朝鲜内部带来更大的混乱,而随后则将以武力为依托,先彻底清扫那些不肯服从大明意志的权贵。

  仅仅只是权贵而已。

  普通老百姓里虽然也会有“义士”,但一旦朝鲜有了一个新的强大国家机器,又能翻起多大的浪?

  与边情有关的几件事说完了,其后则是辽宁省、承德府要选定官员班底,开始过去筹建的事。

  后期迁民实边、支援仍在进行的战事,都需要人。

  “辽东巡抚熊廷弼临危不乱,抗御建州女真有功,又熟知辽东边情。”朱常洛毫不犹豫地说,“这第一任总督辽宁政务,就让他来做吧。承德府今后重任在身,内要安置好新迁百姓、主持好诸多营建,外要做好向鞑靼各部、叶赫女真外宣文教、保障边贸商路的事,这知府由舒柏卿去做。”

  舒柏卿出使土默特回来之后自然是立了功。虽然从鉴察院台阁佥书去做承德府知府,这仍旧是正四品,但这架构完全不一样的承德府知府当然分量更重。

  熊廷弼不在这里,舒柏卿连忙出班谢恩。

  有了这个承德府知府的经历,下一步其他省也改革衙署,说不定他这辈子真能摸一摸封疆大吏的位置了。

  中枢重臣他是不敢想的。

  “除了这两个位置,其他人就依进贤院所推,取正选先召入京。通政学苑做好准备,把他们的进修办好,让他们都尽快熟知两地边情。”

  再之后还有一些其他事,比如说今年的财计预算,新边镇的军费开支,辽东治安司、理藩司这些新衙门的筹建。

  这些事,过年之前朱常洛就已经与五相都通过气,现在无非在朝会上正式定下来,形成旨意颁告下去。

  退朝之后,才是今天最重要的事。

  蜀王朱宣圻、肃王朱绅尧、楚王朱华增、潞王朱翊镠、郑王朱翊铎,都被留了下来。

  列席的除了五相,还有宗人府的侯拱辰、王昺,以及沈一贯、申时行、王锡爵三个老臣。

  赐座之后,朱常洛才看着他们说道:“太祖建藩诸边,当时各王都能领军。现在,你们不能领军,也领不了军了。但是,藩王仍能为藩屏,这一次朕想让你们领着看不见的军,这军力却要强大、长效得多,那就是王化、文教。”

  他一个个看了过去:“郑王驻开平,蜀王驻临潢,楚王驻扶州,肃王与潞王,一在建州,一在朝鲜。如今条件是艰苦了一些,但任重道远,是大明与周边诸国关系的新尝试,也是宗室制度的新尝试。”

  要向他们说的,无非是朱常洛的新理念。

  除了边防上的必要部署和经济往来上的加大力度,大明面对的更大难题还是这些地方的教化。

  

  仍有大量的普通百姓没有离开,或者被俘虏了。其中既有昔年逃边的汉民、边军,也有外族。在如今的新边陲之外,则有更多的外族。

  朱常洛除了希望让更多的宗室底层到这些地方寻找新出路,还希望各藩最有财力的藩王们在那里肩负起文教重任。

  计划之中的理藩院规划了一系列的边陲书院,就地培养人才,还想吸纳外族权贵子弟来受熏陶。

  这是一个长期的系统工程。

  朱常洛给他们画的饼就是以现在的地方为跳板,将来若有机会,比如说什么漠北自治,他们若能有足够影响力了,后世子孙与草原权贵也都有血脉联系,在新的时代和新的出路下就能成为真正的一国之主。

  交通条件一般般的现在,大明朝廷直接实控的范围有限,周边都是一圈自治藩国的状态还将长期存在。

  但朱常洛有心先打个基础。

  不扯什么血统纯粹了,他就是要混血。

  血脉纯粹与否不重要,相反,朱常洛现在就开始让藩王们帮他们整理他们的文化、保护他们的文化和习俗,只不过又一定要建立起一套汉文的规范与之对应。

  至少要有更多外族会汉文,培养他们的学者群体。

  朱常洛相信他们现在会愿意去做,只要大明给这个机会——毕竟大明在肉眼可见地变强,他们哪怕是出于忧患,也不会放过这个近距离了解大明、追赶大明的机会。

  五位藩王不管愿与不愿,现在皇帝都先赶着他们上架了。

  选择蜀王、楚王、肃王的原因之前已经提到过,而郑王嘛,当然是朱常洛对朱载堉出身的这一藩的重视。

  至于潞王……他是朱常洛的亲叔叔,是内定的朝鲜王。

  亲疏有别,其他四王也计较不了太多。

  只不过朱常洛对这个叔叔的要求就很多了:“王叔,如今朝廷还没开始用兵朝鲜,只不过朕意已决,这事是定要办成的。接下来,你不妨先去辽东九连城。北洋舰队如今在獐子岛一带,等鸭绿江解冻之后,就会先取朝鲜义州。边军过去之后,北洋舰队再夺下皮岛。朝鲜有心内附大明的人,定会遣人来联络,将来治理朝鲜,少不得要用他们的人,该先去会会。”

  “臣明白,臣明白!”

  朱翊镠当然开心。哪怕是内附的状态,将来的朝鲜朝堂重臣也必须经过大明许可而任命,但仍旧是一方国主啊。

  他觉得这个侄子比哥哥厉害多了,当真有再造天地之势!

  和五王的沟通还有许许多多的细节,五相都在,不论是他们的安全,他们的职责,他们将来要做的事的保障,这些都会细细提到。

  越如此,越显得这是皇帝和重臣们经过了慎重考虑、周密计划的事。

  沈一贯、申时行、王锡爵三人则一直听着。

  直到五王告退,朱常洛才看着他们笑了起来:“咱们君臣之间,就不在这里说了。养心殿那边已经备好,今日赐宴,既叙别情,也聊聊将来。”

  移驾养心殿后,朱常洛先看了看王安和邹义,随后叹了一声:“朕是念旧情的皇帝,今日成敬不在,田义和陈矩则都已故去。”

  说罢看着沈一贯、申时行、王锡爵三人:“因此,就越发舍不得你们了。闲居乡里,天伦之乐固然怡情,但家有一老尚且如有一宝,何况国朝老臣?朕与他们五人都商议了一下,定了个规矩。”

  说罢再次笑了起来:“将来但凡从一品以上致仕,要是身子骨还好,就都受朕委任一个咨政学士,留居京城吧。也不劳累,朕遇事不决,想多听听意见的时候也方便咨询。若是身子骨不好,又或者实在想得一番清闲,那也能署个咨政学士的衔还居故里,无非书信往来会慢许多。”

  三人心中一震,立刻先谢恩。

  虽然没有具体职差了,但这无疑是一种让位之后仍然能够保持巨大影响力的方式,也是一种待遇。

  当然了,他们都清楚,皇帝现在提起这件事绝不只是他说的“念旧情”。

  果然,随后皇帝就开了口:“你们都是在朝多年,位列台阁多年,门生故旧遍天下。现如今,幸赖将士用命,朝廷上下一心,大明有此大胜,朕也有了偌大威望。君臣之间就不绕来绕去了,你们都知道朕想改制,想推行新政。大明内忧外患,朕这一生总是都要做些什么的。接下来,中枢和地方衙署改制、诸多新政,还要咨政学士们继续发光发热啊。”

  其实三个人都是有觉悟的。

  无非是皇帝希望他们凭借这么多年积累下来的关系,让那些听得进去他们话的,好好顺应大势。

  当然,也是继续给他们提携后辈的机会。

  咨政咨政,总要先知道皇帝和朝廷的想法,然后再根据需要提提自己的建议。

  采不采纳虽然不一定,但总归是知道先机的,知道大明这艘巨轮往哪里走。

  何乐而不为呢?

  毕竟他们仨才是最先感受到大势,或者在大势里率先被淘汰或者率先顺应的人。

  “陛下恩重,老臣之幸!”

第350章 初春攻势

  虽已是正月,但东北的雪还没有化。

  正月十七,苏子河谷的马儿墩寨外面来了三个人。

  听到通传之后,刘綎从营中亲自迎到了外面,随后一路将他们请到自己的营帐里。

  路上已经聊过一些,因此这时他坐下之后就直接问:“俞提督说的可是当真?”

  来的人正是俞咨皋,带着张神武和王名世。

  现在他也不藏着掖着,拱了拱手说道:“刘侯勇冠三军,如今又统率着离建州老巢最近的大军。我专门从广顺关赶来了,哪里还有假?”

  刘綎看着他,感慨地说道:“俞提督在哈达城以四千众抵御建州近四万大军,最后足足守了半月才奉命退回广顺关内。我到了这边之后听说如果不是俞提督在那守了那么久,恐怕袁都督无法轻易在萨尔浒站稳脚跟。”

  “那不值一提,终究还是丢了哈达城。”俞咨皋很快说起正事,“我所说之事,刘侯以为如何?”

  哈达城一战,天枢营和开原那边的辽东边军虽然最终守了半个月,但一是有广顺关的物资和人力支援,二是寒冬之际雪越来越大,对进攻不利。

  俞咨皋虽然还能守下去,但折损确实也不少了。留在辽源的一千二天枢营只剩下了不到九百,其中还有三百多有伤在身。

  尽管原先去了宽甸六堡的人也到了广顺关可以增援,但努尔哈赤调回了扬古利带去北面与科尔沁联手的骑兵。他们出现在哈达城西北面的清河驿镇,广顺关到哈达城再不能仅凭一些护卫军队就能稳住粮道。

  这也是之前广顺关内的明军不能给哈达城过多支援的原因:战略上,边墙之内的开原一带,比哈达城这些新得的辽源军民府重要多了。

  再加上袁可立已经带边军及京营在萨尔浒站稳了脚跟,攻下了界凡寨,刘綎又已经到了可以前往苏子河谷,因此广顺关那边就让天枢营援军与开原边军一同出关,顶住了扬古利,掩护哈达城、柳河堡的明军弃守回到广顺关内。

  态势变成了努尔哈赤必须守住哈达城,防止开原一带的明军经小清河谷往南。

  俞咨皋在广顺关内带着剩余的天枢营休整了一个多月,现在却到了这里。

  刘綎思索着:“你手底下,还有两千可战精兵?”

  俞咨皋点了点头:“去年出关,我亲自带的一千五折了四百六十七个兄弟,剩下那些轻伤重伤的都不少,这回只带了五百,再加上后来奉旨赶到宽甸六堡的一千五。”

  虽然个个都是好手,然而大明诸军当中,只有俞咨皋和刘綎带的人是转战距离最长、参战次数最多的。

  刘綎就不说了,先攻开平,又到漠北,而后翻过大兴安岭到了老哈河,又参与了锦州之战,最后到了这里。

  而俞咨皋带着的天枢营也是辽东这边最早出边关的一支,先突袭了不少内喀尔喀、科尔沁的小部族,随后又奉命到辽源军民府这边来提防女真。侦查、守哈达城,如今又到了苏子河谷。

  刘綎意味深长地看着他:“两千人都在南天门那边?”

  “不错。”俞咨皋说道,“我既来此,自然是袁都督也首肯了。所携军粮不多,只够十日。正月十四夜里从抚顺关出来后翻山潜行,现在他们应该都到了南天门西面。”

  所谓南天门,是赫图阿拉西面的一座主峰。因为顶峰有一根石柱,远远看去像是烟囱一般,民间称呼为烟囱山,又或灶突山,建州女真则称之为呼兰哈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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