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林丹巴图尔犹豫了一些时日,路上又想剿灭勇卫营耽搁了一些时日,麻贵又在向老哈河进发,所以才不得不做出要打穿锦州到山海关的架势,同时也保留着从锦州边墙回到燕山当中再转移至老哈河的后路。
结果老哈河被刘綎麻贵两面夹击,踏上又被李成梁赶了回来。
而林丹巴图尔再次拒绝回到燕山当中凭大雪封山熬过一个冬天再去收服老哈河,而是准备下更多赌注准备往东搅乱辽东腹地。
这才有了被袁可立死守住大凌河,最终各个方向当机立断赶来合围他的结果。
这是少主和老臣的搭配,岱青本就错估了大明的决心,林丹巴图尔更是欠缺经验沉稳。
这些问题在建州女真身上不存在。
长白山脉也不像锦州义州一带,既是大明边防核心地带,麻贵和刘綎又早就出了边墙,在他们北面,隐隐就是可以合围的态势。
目前的辽东东面,除了辽源军民府孤悬于外的寥寥数城,大明再无兵力。
建州女真确实是进可攻、退可守的。实在不敌,长白山脉有很多通往东边和北边的口子,大可趁机逃走。
而努尔哈赤搞了个檄文,把朱翊钧、朱常洛和大明骂得十分难听,还有回头的机会吗?
大明说可以,他都不敢信。
这时是李成梁先回答:“不管他们逃去哪,努尔哈赤一死,他们就不足为惧了。努尔哈赤一死,科尔沁也可招抚。”
朱常洛看向他:“努尔哈赤儿子那么多,听闻已经长成的几个都还不错,难道没有能继承的?”
李成梁摇头:“建州基业都是努尔哈赤一手打下来的,收服的部族都是畏惧他。只要他死了,他那些还没足够威望的儿子可没一个能慑服全部。”
朱常洛默默地思考着。
建州反明,似乎确实显得天命所归。能够成功的主要原因还是大明内部问题已经太大了,而这个过程里,建州女真不是没有巨大危机。
现在还没听说什么多尔衮这号人物,至于接努尔哈赤位置的八儿子,又已经被李太后下令赐死了。
他看向田乐和刑玠:“这一仗阵斩努尔哈赤,有没有可能?”
“不容易。”田乐肃然道,“如今建州主力仍想攻破广顺关,这是定要先得一场实质大胜鼓舞士气。严冬之际,攻其老巢不易建功,乌拉城、辉发城只能自保,不能往西合围。辽源军民府三部百姓,这个冬天恐怕还会被他派人去重新招揽。熊抚台和彰勇侯若从萨尔浒赶去小清河谷,粮道也不好保障。从浑河到辉发河,要守的地方太多了。”
邢阶也赞同:“就算他攻不破广顺关,仍可设法先在这个冬天攻下叶赫。镇夷侯奏报过,建州女真还有一支精兵去了北面,想来是助科尔沁。若他们实则是攻叶赫,如今叶赫部不见得能敌过。他们北面还要重兵抵御科尔沁。一旦叶赫部、哈达故地形成了新防线,建州女真再守住辉发河口,守住前往赫图阿拉的河口,辉发城和乌拉迟早被他重新收归。”
“依你们之见,该怎么打?”
“臣等已经商议了许久。”田乐说道,“努尔哈赤难以引诱,对建州女真才是硬仗。臣等以为,他打他的,我们打我们的。广顺关固守,增援叶赫城。萨尔浒前方攻下界凡寨,布置好浑河谷防线,大军则必须不畏严寒,直捣赫图阿拉。苏子河沿途,不过古勒、马儿墩等寥寥三四处大寨堡。他不回援,也要让建州女真先失了老巢,军心惶恐!”
邢阶补充道:“如此,粮道仅仅是出抚顺关到萨尔浒、界凡寨往苏子河谷,能保住。鸦鹘关外地势虽险,但小道通往赫图阿拉不过六十余里。两路夹击,以大明火炮之利,赫图阿拉此等小城断然守不住。”
朱常洛皱着眉:“把努尔哈赤先变成丧家之犬,怎么阵斩他?”
第341章 胜利结算
田乐和刑玠互望一眼,随后才说:“臣等以为,赫图阿拉城丢了,建州虏酋虽生如死。”
李成梁叹了一口气:“倒也是这个道理。努尔哈赤这个时候反明,固然是千载良机不得不动,倒也存了利用严冬天时的心思,想让他身死确实不容易。不过开国称帝,野心勃勃,若是连他这所谓都城都保不住,威望大挫之余,内部可就难说仍能一条心了。”
“他想重新招揽三部弃民,但去年、今年,辽源军民府自魏知府以下,辽东巡抚巡按对三部弃民是秉承圣意善待非常的。他要招揽三部弃民,这些人里却有心向大明之人。以之为媒,让原先的三部权贵心里有个数。若是赫图阿拉再破,他们若能弃暗投明临阵倒戈,说不定倒是能给大明擒杀虏酋之机。”
“靠他们?”朱常洛摇了摇头,“靠不住。努尔哈赤征战多年,麾下还是颇有些忠心将卒的。另外,譬如北京城不容有失一样,他焉能不知轻重?赫图阿拉一带他经营多年,严冬之际能攻得下来吗?”
“鞑靼仆兵!”田乐说道,“若有建州女真最想不到的,定然是土默特和察哈尔骑兵也来攻建州。他们虽然是各有所需,但土默特在萨尔浒,让察哈尔骑兵出鸦鹘关。赫图阿拉探知之后,陛下可想而知,他们心中是何等震怖。”
朱常洛若有所思:“你们是说,大势?”
本来还和大明打着仗的鞑靼骑兵却跑去抄他老巢了,努尔哈赤该作何感想?
林丹巴图尔和岱青是投降的,不是战败溃逃的。
君臣在前往锦州的途中就想着是不是能试着用放归察哈尔岭南四部部民的条件换得鞑靼骑兵去进攻建州,因此刘綎虽然带着大纛去了东边,但在枢密院的安排下,往东边的战报说的只是建州大捷,再不必担忧西面。
具体细节,建州女真又能知道什么?
一旦突然发现鞑靼骑兵居然帮着大明打建州了,努尔哈赤还能继续咬牙执行他的大战略吗?
“这是逼他回援。”邢阶说道,“严冬之时,大明固然不宜绕远,他也不宜绕远。况且要解赫图阿拉之忧,莫过于夺回界反寨、萨尔浒。到时,他不敢犯险全军进入苏子河谷,以免被已经进了苏子河谷的官军和抚顺关内再出去的官军前后两头堵住,必定只能一边守着萨尔浒,断了苏子河谷内官军粮草,或者分兵与赫图阿拉守军两头夹击力图尽歼官军。”
“广顺关外,努尔哈赤动了,那就让彰勇侯、熊抚台先暂缓,守好古勒寨和马儿墩寨。”田乐继续说,“总之,这个冬天就是逼得努尔哈赤做选择。他若不动或只是分兵回援,那就直接攻下赫图阿拉。他若大军回援夺回萨尔浒,那广顺关那边就夺回哈达城,再做出堵住辉发河口的架势。建州主力若是就这样被扯入浑河谷了,那就算是又能扎一个口袋。”
“……他咬着牙不畏路远,从更安全的位置绕回赫图阿拉呢?”
田乐和刑玠都笑了起来。
“如此一来,开原不失,哈达失而复得,于战略意图而言,建州还是被动了。一个冬天过去,明年春暖花开,他还能回天有术吗?臣等到以为,他若真如此选择,那就是回来安排迁徙了。而且,应该是半数去东海女真一带,半数退到北面。鞑靼既降,大明一心对付他,难道他还能再得到夺得辽东的良机?”
“……那就变成长期对峙了。”
“尽人事,听天命了。”田乐的笑容变成苦笑,“关外辽阔,多年以来除了宽甸六堡只能倚边墙而守,原因正是如此。建州若不是退路多多,焉敢如此大胆?现在,臣等倒盼着努尔哈赤宁愿把后路交给他的儿子们,他自己则定要与大明拼个元气大伤,寄希望于他的儿子们将来不忘其父志向。”
朱常洛则真的笑了起来:“听起来挺悲壮的。也罢,能成就成。不成,大明也已经渡过最大危机了。你们不妨再大肆宣扬朕的旨意:是努尔哈赤和建州本部野心勃勃,大明只征讨建州女真。有能弃暗投明,持努尔哈赤头颅来见的女真头领,朕册封为渤海王,允为右翼女真国之主!”
鞑靼要被他分成左右翼两个国,女真也如此。
此后,就是兴安女真和渤海女真。
与其搞什么内应,不如明旨诏告于外,让努尔哈赤头痛三部归顺之民的忠诚问题。
在这里确定了下一步方略,剩下的交给袁可立、熊廷弼、刘綎、麻贵、俞咨皋、顾大礼他们就行了。
十一月底,在松山堡正式受降、订立和约、颁发册立旨意之后,朱常洛就要起驾回京。
林丹巴图尔和岱青等人要跪送。
“李都督和尤总兵先护送你们到老哈河,在那里,第一批要放归的部民在那里,朕也会给你们备一些沿途回汗庭的粮草,再还给你们一些护身兵器。”
朱常洛看着他们:“记住,和为贵。朕旨意之下,不会有人沿路为难你们。事关国策,李都督知道轻重。有人折辱,你们奏来,朕必定从重处置!”
李化龙和尤继先没捞着与汗庭大军决战的功劳,但这个送归他们的重任就交给蓟镇将卒了。
林丹巴图尔和岱青等人已经是大明册封的王和将军,现在只能口称臣叩首谢恩。
“规矩都谈好了,袁都督定不会专让你们察哈尔友军攻坚克难。功劳若不公道,你们将来因此再反,朕绝对认可。”朱常洛让他们起来之后看着他们,“来日方长,朕是什么样的性情,心胸如何,你们自然会知道。还是那句话,大明北面九边更厚实,你们不敢再凭地利轻易南下,大明自然不必提防你们太多,这才是长存之道。”
“……陛下所言极是。”
好不讲理!
听起来就像是:这次我暴揍你们,是为了你们好。
但形势比人强。还被留在这里一天,实质上就仍然是阶下囚。
苦涩的风吹痛脸庞的感觉,像父亲的责骂永远难忘记。
大明的文武重臣在李成梁和张维贤带领的这些京营大军的保护下簇拥着御驾南去,这松山堡会盟之地的故事已经传到更遥远的江南。
这回是钦差专门南来。
诏令楚王、蜀王、肃王、潞王、郑王进京,共商北疆实藩大计。
此前汗庭近万五大军被围、汗庭之主亲自乞降的消息就足够震撼了。
现在沈一贯给王德完的眼神是:你看。
给各王的眼神是:没骗你们吧?
在难以想象的战果面前,江南士绅也放不出一个屁来,反而战战兢兢。
这一战,土默特为仆兵,大明重夺开平大宁,把鞑子赶到了辽河北还不说,现在正在和汗庭索要更多。
具体的条约不知道,但汗庭之主投降了,愿尊大明为父国,这是何等武功?
“原来鞑子竟然已经如此不堪一击!”
“是鞑子的问题吗?前几个月是谁每日哭丧着脸,生怕鞑子一直打到江南来?这是陛下圣明,枢密院运筹帷幄,将卒勇猛!”
“我有点像做梦……这岂不是真的拓地万里?”
江南的风向已经为之一变半个多月了,但现在王德完也有事忙了。
先正儿八经弹劾了沈一贯,随后训斥沈一贯的敕谕就到了,沈一贯完成自己的临时工职务,立刻请辞,顺带招供了一些居心不良的人。
他能有什么大错?老成持重而已。
倒是有些人在这些时间里有其他不恰当的言论,反映了不恰当的心思。
会有什么骂名,沈一贯是懒得管了。
他准备直接和潞王一起去北京面圣请罪。
潞王有点懵:“龙江公,你和我一起同行,不好吧……”
沈一贯笑呵呵地说道:“殿下难道没想想,陛下为何宣你也进京共商大计?”
“……是啊,此前并没有……”
“谁能料到朝鲜弹丸之地,也敢反呢!”沈一贯像看宝贝一样看他,“殿下是陛下亲叔,自与其余四王不同。这朝鲜啊,原是打算先实封藩国、将来再改为流官纳为实土的。”
“……啊?”
“殿下也莫急。大明今非昔比,就算朝鲜将来定然纳为实土,但还有倭国啊……”
潞王是急吗?他是惊了。
但沈一贯这么积极,这么不在乎名声,是因为他早就打算好了。
一把年纪了,也没多少年好活。但沈家本就与海贸关系密切,将来本支旁支,何必一个篮子里放着?
大明一战有此战果,沈一贯再不怀疑皇帝将来真能实现他宏大的蓝图。
那样的话,现在当然要先埋好伏笔。
“我对朝鲜也知道不少,一路上,正好为殿下说说朝鲜各家。他们有士林派,惯被勋戚派打压。推行文教是将来能纳为实土的重中之重,此外,那些将来愿去倭国的有识之士则更要重用……”
对朝鲜的策略,沈一贯很容易就能想得明白。
这回对于许多累世大族恐怕是要连根拔起的,许多出身低微一些的士林派却是可争取的对象。
大明早就有皮岛这个点,短期内大概还是以贸易为主,让实封的新国主、新朝廷给朝鲜百姓更仁善一点的政策以收民心,这才谈得上将来纳为实土,同时给他们两个选择:从此成为大明子民,还是去倭国做人上人。
只要大明足够强,到时候就会是非常实际的选择。
建州女真仍在反明,朝鲜正忙着平定内乱之后加入战斗。
但大明已经进入了胜利结算画面。
第342章 凯旋
泰昌八年的最后一个月里,大明北京城始终喜气洋洋地准备迎接他们威武的皇帝。
这一年并不容易。
最初是鞑子进抵古北口、喜峰口外,山海关暂禁商旅百姓来往,一派紧张气氛。
后来皇帝“御驾亲征”,留守重臣要保京城稳固,城防自然比平常时不知道要严厉多少。
再后来锦州边墙被攻破,说是建州、朝鲜都反了,那是京城人心惶惶的顶峰。
一直到初雪落了下来之后,才不断有捷报传来:老哈河大捷、塔山大捷、锦州大捷……
如今御驾还没回京,但和约内容已经拟定,回京颁告天下了。
快谈轩里,又有新故事在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