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宗耀明 第246节

  要不然为什么说今年是个好时机呢?

  朱常洛听了田乐的话问道:“那俺答的王妃……这回岂不是又要嫁一个?”

  田乐笑了起来:“虏贼纲常混乱,按规矩来说是这样。若想稳住套虏,还是得从这三娘子着手,她素来重贡贸,如今互市的印信只怕又在他手上。只不过手心手背都是肉,她再嫁给谁,大明若有想法,她还是要掂量的。”

  两人所说的这三娘子,也算一个传奇了。

  她其实是瓦剌出身,俺答当年纵横塞外,晚年娶了九岁的她为王妃,是因为俺答当时西征想要收服被鞑靼逐到西边的瓦剌残部。

  俺答昔年攻破古北口劫掠京郊,其实此前已经有和大明通贡的要求,只不过被拒绝了。

  后来俺答在隆庆五年被封为顺义王,朱常洛之前翻看的记载里说“始封事成,实出三娘子意”,“夷情向背半系三娘子”。在大明这边,她也有个“忠顺夫人”的封号。

  她是个觉得定居更好的人,如今的归化城,可以说是她主持搞起来的,毕竟隆庆六年开始筑归化城时,俺答已经疾病缠身。

  万历九年,俺答死了,大明玩了一手。既然是大明册封的顺义王,遣使前去祭吊时对这三娘子给了一个特别尊重,强调前往内地互市均须携带三娘子签发的文书,方准通行。

  由此,大明刻意将她认定为土默特的核心人物。

  俺答的长子虽然理该承袭顺义王,但从隆庆五年到万历九年,互市带来的利益已经深入土默特各部。三娘子掌握着互市印信,这顺义王也必须有三娘子支持。

  蒙元有收继婚的习俗,在俺答长子看来,最好的方式莫过于再娶三娘子为妻。

  当时三娘子只有三十二,嫌弃俺答长子,何况她与俺答也生有一子。

  但大明又出现了,当时的宣大总督郑洛劝三娘子:夫人能归王,不失恩宠,否则塞上一妇人耳。

  于是大明就凭这些操作,把土默特部分化成了一个很特殊的权力结构:统帅各部的领主和与大明互市的权力,分属领主及领主夫人。

  三娘子就这么嫁了俺答、俺答的儿子、俺答的孙子。

  现在轮到俺答的第五代孙了。

  因为扯力克的儿子死得早,卜石兔是他孙子。

  “去年去祭吊时,问这件事是怎么说的?”

  “还在争执,但主要是三娘子的亲孙与扯力克的孙子在争。”田乐说道,“三娘子虽不必与孙子又合婚,自会助他,但这规矩不可乱。卜石兔先败于大明之手,如今又得大明相助,是更好的人选。”

  

  “那就试试看吧。”朱常洛感叹着,“成与不成,套虏都不必过度提防,增援堵截的布局可以同期安排。”

  三十多年下来,大明和河套一带的蒙元右翼已经形成这种微妙关系。尽管仍有摩擦,但互市的利益纽带一直没断,昌明号这些年还加强了渗透。

  土默特和鄂尔多斯的虚实,大明了解得更多,比汗庭多。

  这也是这次行动敢这样谋划的原因之一。

  套虏已经早没了俺答时期的实力,后来好像是被林丹巴图尔一碰就碎了的。

  刘綎到后军都督府来,就有震慑套虏的考量。说实在的,如今他前出到开平方向,说不定套虏也很紧张。

  毕竟他也可以转往西面。

  这个时候,大明过去提要求,安他们的心,权力更替期间的土默特不至于热血上头去和汗庭同进退。

  君臣二人又商议了一些大致方向,朱常洛的心情好了很多。

  但随后还是喊来了王安。

  “吩咐下去,该盯着的还是盯着。”他眼中有寒光,“京里朕可以震慑着,江南可就不一定了。这一仗没那么快,哪些人又会借机生事煽风点火的,提前有些准备。”

  “奴婢领旨。”

  这一仗当然没那么快,尤其是现在发现林丹巴图尔居然亲率大军深入。

  一部之力还分兵两处,他们内部似乎也有人想法不同。

  形势还需要分明一点才行。

  但朱常洛心里是有数的,这一战原先设定的战略目标并不难完成,更难的反倒是后续得拉锯出一条新的实控线。

  毕竟更北的地方没有长城,昔年间的城堡尽毁。

  如今大明既然需要一个更有明确象征意义的大胜才好让一些人骨头硬一点,那可就得根据形势变化做出变动了。

  想抓更大的鱼,当然得花更多时间撒更大的网。

  他想了想辽东那边奏报回来的情况,琢磨了一下之后喊来了一个人。

  “你非欲置努尔哈赤于死地是一回事,但现在你哥哥是叶赫部之主。朕且问你,若是大明除灭了汗庭,你想不想你哥哥能驻牧到察哈尔,受大明册封为王?”

  叶赫那拉东哥表情一僵。

第309章 各自应对

  汗庭确实势弱了,但察哈尔还是中央万户。

  河套一带固然更暖和,但也更接近大明。

  所以综合而言,察哈尔万户仍有实力和地位占据着最肥美、最安全的那一片地方。

  如今,察哈尔这个中央万户八部分据大兴安岭南北两侧,岭北四部驻牧于西拉木伦以北的广袤草原,直达呼伦贝尔草原。岭南四部则驻牧于西拉木伦河以南,大约就是后世通辽一带附近。

  “驻牧察哈尔”,这到底是哪里?

  东哥呆了一呆之后就小声问了出来。

  到皇帝的禁宫已经几个月了,在这里,有脾气也得没脾气,至少不能表现出脾气。

  朱常洛看着她一边问一边眼神不定,知道她其实是在花时间思考。

  但她其实并不是十分有智慧的女人,无非在女真人当中容貌一枝独秀罢了。

  “你也不消多花心思。朕既然有旨意,你哥哥这个叶赫部贝勒就注定了难做。朕命你的族人西迁,他们不迁也得迁。”

  对东哥来说,皇帝就是这么不讲道理。

  但大明自有不讲道理的实力。外面的大明如何,她不清楚。宫里的大明富庶得让她觉得奢侈,可太监宫女和贵人们还会谈论江南的富饶和惬意。

  和自己熟悉的女真部族头领和勇士们相比较,面前这个只比她大不到两个月的皇帝不需要靠张扬做事来显示霸道、强悍。相反,他只用微笑着轻描淡写,只用不容置疑地给出命令。

  她低下了头,小声嘟囔:“陛下圣明,官军强大,自然会扫平叶赫部西面的各部。”

  “怎么?你是以为大明该把大兴安岭南北都打扫得干干净净,把叶赫部毫无外患地像放羊一样养在那里吗?”朱常洛说着,“朕只给他机会,想占据肥美的位置,叶赫部当然要做好流血保卫的准备。你哥哥现在很难,叶赫部当然有许多人不愿意离开已经呆了很久的地方。他久久不遵旨,朕的勇将悍卒差点想把叶赫部灭杀了,免得他们犹豫不决坏了大计。”

  东哥吓了一跳,脸色陡然一白。

  朱常洛像是说了个微不足道的事,继续说:“当然,他最终还是遵旨出兵了。朕的将士铲除了科尔沁和喀尔喀的七个小部族,让你叶赫部又多了些阿哈和牛羊马匹。其实你哥哥和族中那些还不肯西迁的人,至少知道朕这次是准备给他们些好处。西迁是好是坏,当然要看迁到哪里。但还是那句话,更好的地方,总要叶赫部能为部族将来去拼。你哥哥如果能做成这件事,还愁族中威望吗?”

  看着紧紧抿着嘴的东哥,朱常洛缓缓说道:“鞑靼汗庭之主亲率大军南下,钻到朕布的口袋里了。他若能把握住这个机会与官军一同将其围杀在北归途中,汗庭会散。辽东要把科尔沁、喀尔喀都赶到大兴安岭西面、北面,你们女真人虽然不惯放牧,但整个大兴安岭以北够大了吧?也不是不能收拢一些鞑靼小部族为诸申,让他们为你们提供牛羊马匹。”

  东哥其实并不知道那边有多大,是不是很好。

  但下一句话与他有关。

  “朕先进封你为婕妤,再下旨给你哥哥。旨意里,可以帮你捎几句话给你哥哥和族人。说些只有你们知道的事,他自然知道是你亲自劝他们。别始终提防大明了,朕若想灭了叶赫部,助努尔哈赤就行。相反,阻止努尔哈赤再吞并叶赫部,现在还帮你们壮大,就是要保护你们。”

  “……谢陛下隆恩。”

  她倒是知道规矩了,先跪谢恩典。

  有了婕妤位份,她就是皇帝的女人了。现在听朱常洛提起努尔哈赤,她还是忍不住问了问:“陛下若想保护叶赫部,为什么不干脆……”

  朱常洛皱了皱眉,只是看着她。

  “……我……臣妾明白了。”东哥低下了头,“陛下能给臣妾名分,又愿意册封臣妾的哥哥为王,那臣妾……”

  她想了想,就说了两件儿时在族中时的往事。

  至于怎么劝布扬古,旨意自会讲得通透,她也说不上一二三四。

  而后就是让她搬到最初侍寝的那个女官、如今已进封为嫔的齐悦婵宫中去。

  论阅历手段,她们都比郭兰芝更丰富。就算郭兰芝不用什么宫规手段,她们也能把这女真婕妤管束得妥妥帖帖的。

  旨意随后分别发往广宁和辽源军民府。

  叶赫部终于出了兵,那么皇帝就给了叶赫那拉东哥一个正式的贵人身份。

  如果布扬古能抓住这个机会,在后面的作战中立了功,那么不管是他还是东哥,自然能够更进一步。

  去辽源军民府的旨意,含义则更多。

  将来大明直接治理的女真人,自然是要渐渐归化的。

  现在那里许多人都要找生路,朱常洛多用一些女真宫女,让她们入宫来学一学,到时候可以再放归回去。她们在当地嫁人、生子,这段在宫里的经历就是财富。

  见过了更好的,知道了大明有什么用的进身之阶,相夫教子都更容易遵循大明路线去发展。

  顺便,可以解决那边目前不少家庭的生计问题:至少到了紫禁城,吃喝不用愁了。

  一时间,有去辽东的旨意,有去蓟州和宣大的军令,也有派遣到丰州滩归化城的使臣。

  哈喇河套那边,两军僵持。从边墙到林丹巴图尔的汗帐,距离还有几十里。

  除了哨骑碰撞,明军只是守,这当然不奇怪。

  林丹巴图尔觉得这样是顺利的:明军不敢出来接战,就越发证明他们重视这一段最靠近大明都城的边墙的守卫。

  现在他最希望等到的就是其他方向明军过来增援,尤其是那支前往上都的明军。

  而如今这种对峙状态也没什么不好:他率军顶在这里,正值夏日,水草肥美,暂时托庇于他汗旗之下的喀喇沁残部牧民们正好为他养好牛羊马匹。

  可随后西北面不断传回的消息有些不妙。

  那支大军并没有回援,反而坚定地向上都扫荡而去。

  “……难道他们竟敢不顾大都安危?”林丹巴图尔看着洪台吉,“如果继续往北,汗庭那边只留了三成兵力……”

  “必须要动手的。”洪台吉说道,“看来岱青说的,让喀喇沁各部把部分帐篷都拿过来,冒充我们兵力越来越多,并不管用。如果没有动手,汉人不会急。”

  林丹巴图尔咬了咬牙:“岱青杜陵那边……”

  “要派人过去,约个时间一起动手。就算只是策马多射几箭,射杀一些汉军,也会有用处。”

  

  “……咱们的箭矢可不算多。他们在城墙上,汉人的火器……”

  他担心的是并不能取得战果,还折损人手,堕了气势。

  说罢紧紧握住了腰间金刀的刀柄,深恨右翼不能与汗庭一同行事。

  汉人都在大兴安岭东边清扫喀尔喀和科尔沁了。

  望着南面的山峦,他知道那些最险峻处,就有汉人的边墙、关隘。

  “不能只是袭扰!要动手,就要真正动手,有一场大战,让他们多死一些人,担心兵力不足。草原广阔,喀尔喀、科尔沁各部可以先避一避风头,总没那么容易被打散。让岱青杜陵先别紧盯着东边,担忧辽东的汉军。现在是抢时间,一定要在那支汉军把上都一带的族人打败之前让这里的汉军吃个大苦头!”

  他年轻,容易上头。

  既然目的就是通过进逼蓟州的动作让汉人皇帝和大臣们紧张,从而调集其他明军过来,围剿他也好,仅仅只是加强蓟州镇的防守也好,总不会亏。

  他敢冒险,也知道想要重现昔年大汗荣光,是不能不冒险的。

  “传令下去,把大纛和营帐再前移十里!”

  现在,岱青在他东南面不算太远的宽河畔。

  松亭关附近,就是缓冲地带的最北端。过了松亭关再往北就是插汉河套,而往南沿着宽河谷到了与滦河的交汇处之后,南面数里就是喜峰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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