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不知辉发部和乌拉部听闻这个消息,会不会干脆一气之下归附了建州虏酋。”
“你别说,还真可能。叶赫部昏招啊!”
在大明辽东边民看热闹的时间里,叶赫部的内部当然也因此争论起来。
面对众人的顾虑,纳林布禄断然说道:“辉发部原本亲善建州。他背叛努尔哈赤,那贼子的性情拜音达里很清楚,他没有退路!至于布占泰,志大才疏,经这一败已经没用了。东哥已经二十七了,还能等几年?年纪大了,美貌就没了,不如趁现在……”
“可大明皇帝答不答应还不知道,消息已经在到处传扬。这样一来,拜音达里和布占泰怎么想?”
“哼!能怎么想?东哥早就不只许给一家。”
这里议论纷纷,叶赫那拉·东哥忽然到了这里。
她能够引动女真诸部局势,虽然只是各部斗争背景中的“添头”,但如果没有确实令那么多“英雄”折腰的美貌,也不至于有如今这么大的名声。
现在听说了这个消息,她双眸之中满是坚定。
走到了纳林布禄和哥哥布扬古面前,她咬牙切齿地说道:“我愿意去!尽快出发吧,只要能够到皇帝面前,就算是做牛做马,我也一定会竭尽全力让皇帝帮我报仇,一定要杀了努尔哈赤那贼子!”
她和布扬古的父亲叶赫那拉·布塞死在九部联军与建州女真的一战当中。
战死就战死,可努尔哈赤将之分尸送了一半回来,哪怕叶赫部当时迫于形势将东哥许给了努尔哈赤,她也坚决不嫁。
后来叶赫部说谁能杀了努尔哈赤就能娶她,这正是东哥本人的意愿。
“东哥……”
有人欲言又止,她立刻打断了:“现在是拜音达里能杀了努尔哈赤,还是布占泰能杀了努尔哈赤?叶赫部不能为我报这个血海深仇,那就只有求大明皇帝帮我来报!”
……
遥远的北京城里,朱常洛终于回到了紫禁城当中。
他还不知道这东哥带着对努尔哈赤如此深的恨意,必欲除之而后快,这与朱常洛的战略规划有冲突。
但就算知道了也没所谓,毕竟后面的事态发展都有预案:谁说努尔哈赤就一定会选择那条路?
那是个能忍的家伙。
现在,女真方面的局势已经初步清晰,下一步只看他们各自作何选择。
朱常洛关心着两件事。
一是天枢营出了边墙之后的成果:这个方面只能等,毕竟是秘密前出。
另外则是朝鲜那边光海君李晖的人被他堵回去之后的反应。
这件事对七月底遵化朝觐的影响倒不必等什么:朝觐的要求,是要见正主。
毕竟朱常洛亲自出现。
朝鲜国主不敢来,那就得是王世子亲来。
但朝鲜如今没有得到大明承认的王世子,李晖就算想来,也得朝鲜国主再奏请大明册封他为王世子。
姑且不论朝鲜国主愿不愿,即便奏疏到了大明这里,朱常洛一样能够以伦序为由拒绝。
朱常洛关心的是朝鲜内部如今已经发酵成为一个什么局面了。
可惜,这两件事的发展,朱常洛都只能先等着。
山东海防道的官员已经先到了北京城,但还有人在路上。
在这短暂的空隙里,朱常洛仍旧把时间花在百家苑那边,花在万岁山那边。
最初,万岁山那边似乎只是满足皇帝好奇于“奇技淫巧”的所在。
但后来那里改建了圣庙,也和百家苑联系了起来。
万岁山四周本就有院墙,如今主峰以南靠近紫禁城的区域自然是圣庙所在。而北面的北中门以南,现在则名为博研院。
这博研院都是吃内帑供奉,其中也有不少百家苑的教授或学官。
但等朱常洛从外面回来后,这博研院有了第一个正式主管的官员:御书房下翰林院百家馆检讨,泰昌七年格物自然科的状元王徵。
皇帝又来到了这里,这次没有带皇次子,场面很正式。
“王检讨在御书房则为外朝臣工,在此则为博研院掌院。院内一应事务,从供奉们的月银,到研究课题及器械、耗材管理,概由王掌院负责。”
从大明各地搜罗而来的奇人异士们一齐躬身称是。
“诸位供奉有礼了。”王徵也并不怠慢。
现如今,王徵已经虚岁三十七,沉稳是不缺的。
万历二十二年中举之后,他在此前已经考过两次会试,都无法考中。
太学百家苑的设立是他命运的转折点,从刚入太学时在皇帝面前留下了好印象,从此就进入到了快车道。
王徵很清楚地记得他在百家苑学成之后,皇帝亲自召他,让他不必直接候缺授官,而是准备泰昌七年的会试。
这让王徵怀疑泰昌七年会试就改格物自然及经史人文两科,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他。
这是何等圣眷?
对朱常洛来说,王徵与徐光启略有不同。
徐光启在这些方面虽然也有诸多涉猎,但徐光启的能力更全面一点。至少在官场和政务方面,徐光启比王徵更为擅长。
而王徵则是纯粹在自然科学的科研方面有专才。
当面向博研院的供奉们显示了他对王徵的看重之后,朱常洛则开始对他们提出新的要求。
现在有了专门的主官,平常科研课题就可以进行更精细化的管理。
王徵就读于百家苑期间,朱常洛给他灌输了自己有限的“科研经验”:至少控制变量不断实验求知,大胆猜想小心求证、归纳演绎这些逻辑要有。
这也与他那格物致知论的本质是相通的。
“如今只是从朕内帑之中供奉你们,但将来,这博研院未尝不能人人都有官职,人人都领官俸。自然奥妙无穷,但分门别类地研究下去,一个课题一个课题取得成果,将来你们之中也许还有人能塑像于圣庙!”
道士们神情古怪,曾经为皇帝服务的大匠难以置信。
反正朱常洛先激励着他们,就像他激励了利玛窦之后,他努力从欧洲挖锄头的成果。
一开始只是被接见,又去信欧洲搞来更多器械和书籍之后,他开始参与百家苑的“学术交流”活动。虽然一开始只被允许在百家苑里做一些讲座,但这几年在北京城的活动,还是让他收获了一些信徒。
现在,他更加成为了博研院的供奉。虽然不是大明官方官职,没有具体权力。
这一点与如今的欧洲那边不同,那边还有不少王国或者领主,官员们实则都是国王的侍从。
但利玛窦已经取得了一个重大突破:作为他这些年“安分守己”的奖赏,皇帝前年终于允许他在北京城开办教堂传教了,要求则是要从欧罗巴再喊些人来。
这次要求的人,是有各科学问成就或天赋的人,是要像他一样能够从此甘做大明子民留在这里的人。
为此,朱常洛可以为他们提供博研院供奉、百家苑教授等职位。
待遇是很好的。博研院供奉月银就很多了,而百家苑教授可是学官,就连利玛窦现在也没有取得这样的待遇。
在大明呆了这么多年,他当然明白在吏部有编制的官员分量有多重。
一旦能够得到东方皇帝的认可,传教效率将提高多少?
于是他很卖力地帮朱常洛挥舞锄头,以至于朱常洛现在特别看了看王徵和徐光启奉他旨意初步筛选出来的两人。
能不能获得这供奉或教授职位,还需要朱常洛来“考较”决定。
让其余供奉先各回他们的“研究院”之后,朱常洛先问了姓名。
“草民已经取了个东方名字,姓邓,名玉函,字涵璞。”
第281章 意外的一锄头
按照朱常洛的要求,到了他面前就必须是身着大明衣冠。
在大明传教是可以的,但以后须是大明臣民。
朱常洛之所以对利玛窦开了这个禁,一方面是头几年他确实遵命和徐光启一起做了大量的西方书籍翻译工作,交流当然是对科学进步有好处的。
更主要的原因则是刺激太常寺:儒学再不加紧进化,恐怕学问局面会越来越复杂了。
朱常洛“偏爱”自然哲学已经不是秘密,大儒们都知道。
而传教士们与大明官绅打交道,那些宗教说法大多人一开始是不感冒的,反倒他们往往以巧器开路。
那西洋传教士的头目已经成了博研院的供奉,如今还奉旨从西洋进一步摇人,太常寺大儒们必须考虑皇帝的诉求:儒门之中,一定要更加重视一点百家苑所代表的百科,不能都像过去一样只从经史子集出仕。
刺激效果如何,朱常洛要进一步观察。
目前先考察这条线的短期成果:东方皇帝有这个爱好,面对突破口,利玛窦摇来的人素质如何?
率先回答的这个还很年轻,但吐字流利、举止有模有样,俨然已经汉化成功。
朱常洛大为惊异,看了看利玛窦之后说道:“利供奉写信到你们那边,你们再万里迢迢过来,时间也就一年多。你这口齿颇为伶俐啊,以前就学过,还是路上学的?”
“启禀陛下。”利玛窦代为回答,“他原名约翰·施雷克,本就精通多种语言文字。学大明语言文字,对他来说虽然有些不容易,但也不算太难。从广州到北京城的一路上,他就学会了。”
“……了不起。”朱常洛先夸了一句,甭管真假,但有些人确实有语言天赋,“这名和字,能写了吗?”
“……名字能写,就是东方毛笔……”邓玉函略微尴尬,“现在能写的字还不多。”
见到了东方皇帝,他们先看到的是皇帝在这里安排研究课题。
对这邓玉函来说,十分意外。
利玛窦所说的内容不仅真实,东方皇帝比他们想象的更加注重研究,更加愿意投入金钱和时间。
刚才听在耳中,皇帝对东方炼金术士们要研究的那个课题,因为涉及很多稀有而珍贵的矿物等等,皇帝直接说先拨银一万两,不够后续再商议。
一万两银子,不论在东方还是在西方,都不是一笔小数目了,皇帝丝毫没有犹豫。
“慢慢适应。”皇帝温和地勉励了一下他,又开始询问起他的经历、擅长的学问。
利玛窦的表情显得很自信。
这个邓玉函是被教会郑重派来的。
传教虽然得到了允许,但大明皇帝也有专门的要求:他们不得向普通的大明士绅百姓教授西洋文字。
对利玛窦来说,这是两难。
一方面,教会那边目前并不允许他们用大明文字翻译《圣经》,用其他语言举行弥撒等活动,姑且怕是担心他们篡改教义吧。
另一方面,如果仅凭口述讲故事传教,那么效率就太低了。
这一回,利玛窦专门派了人回去报告在东方的成果,还有一个请求就是允许他们在大明用汉文举行弥撒、翻译《圣经》。
所以语言天赋卓绝的邓玉函被纳入了耶稣会、授予了教职,肩负着重任。
而且他又符合大明皇帝的要求,虽然只有三十二岁,但极为博学,精于医学、博物学、哲学、数学,是个已经崭露头角的年轻学问家。
朱常洛听着他的自述,偶尔点一点头。
在这个时代,邓玉函在欧洲也算是“科班出身”了。说是先在纽伦堡附近的阿尔特道夫大学学习了医学,然后又去意大利的帕多瓦大学学习数学、几何学和天文学。
跨度有点大,朱常洛特别问了问,然后就感到无语。
因为在目前的西方,医学生要学天文学,以便在行医过程中使用占星术——毕竟还都是为大贵族们服务的。
而学习天文学就要学习一下几何学,以便观测计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