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安排的位置很多,但陈矩想去为朱翊钧守一守陵。
朱常洛知道,当年陈矩虽然没有多说什么,但心里始终是觉得愧对于朱翊钧的。
他向来是这样的人。于国而言,他认可朱常洛的勤勉与努力。但于私而言,他心里自有他的道德准则。
朱翊钧弥留之际回光返照,没有怪他们。陈矩呢?心里大概只剩下这个结了。
能再为朱翊钧守一守陵,他能安心离世。
想到这里,朱常洛点了点头:“也好。”
于是先于吏部尚书的出炉,司礼监首先换了掌印。
陪伴朱常洛多年的王安终于成为内臣之首,奉旨做的第一件事是在厂卫里做一番新调动。
现在的厂卫,与以前已经有点不一样。
大明所有驿站都已经由枢密院在管理,而都知监负责奏本和御批的上传下达,也深入到地方。
目前知道都知监和东厂实则是两个牌子一套人马的人不多,外臣里大概只有一些重臣清楚。
锦衣卫南镇抚司察两京动静,东厂借着都知监的壳察其余地方动静,这还不够。
“陛下有旨,东厂后面就裁撤掉了,专以都知监之名行事。但御马监下,则设外察事厂。”王安看着王之桢等人,“这外厂,要锦衣卫、天枢营、都知监一同用命,以海陆边陲驿站为根基,再与昌明号、宗明号等一同行事,专责察知外藩动静。王指挥,这些事你也是知道的。”
王之桢心头一凛,点头称是:“陛下御极之初便有安排。”
“现在底子打下来了,该把各处线头拢为一体,专设提督。陛下口谕,让骆思恭来办。”
“臣领旨!”
“锦衣卫也要做好准备。”王安深深地看着他,“等这一回朝堂换好了人,就该开始了。”
“是。奉旨,臣已将锦衣卫之内总旗以上都遴选好了。地方卫所的情况,臣也摸了一遍。”
“好。那就让骆提督领着北镇抚司得力人手五百,先去天枢营那边候着吧。四月里,陛下要去遵化。”
他们开始商议着关于这个外察事厂的事,而此刻,辽东巡抚熊廷弼刚刚收到边关那边乌拉部告来的状。
富察氏是主动归附建州女真的,还是被建州女真掳走的,反正乌拉部先有一面之词。
仗没打赢,不代表不能想辄。
与此同时,朝鲜的光海君李晖在压力下也再次遣人进京,想要再得到大明天子的“垂帘”,承认他朝鲜王世子的地位。
京城里,文官们的注意力都在朝堂上空出来的高位上。
但枢密院不受影响。
哪怕兵部尚书还空着,年已六十九的温纯也在这个时间点请辞了。
因为田乐的身体还很好。
舆图面前,田乐皱着眉开口:“中间隔着崇山峻岭,隔着海西女真和朝鲜,建州女真怎么掳走那富察部的?”
“枢密,如今所知甚少,要搞清楚实情才行。”泰昌三年礼部会试后登科的孙承宗如今任枢密院下军略堂的正六品佥事参谋,但他很活跃,“此事透着蹊跷。建州女真若真经略了那统门河下游一带,此后与朝鲜、海西女真的纷争必定再起,这是个好机会!”
田乐看了看辽东,又看了看西南。
都很远。
但大明的战略形势是这样的:如果北面始终不能放心,如何往南经略?
“把这些年关于北虏、女真诸部和朝鲜的动向都整理出来。这件事,先看看陛下那边有没有更多消息。”田乐看了看已经回京任总参谋的邢阶,“昆田公,依你之见,这事可否谋划?”
邢阶沉默了一会,然后叹道:“师出无名。”
第258章 煌明联邦?
目前师出有名的是西南,是外滇的东吁。
进犯了大明,此前攻灭了兰纳等大明外藩,这都是名义。
但其实也不够,因为内部并不踊跃支持对外作战。
那毕竟意味着财政压力,也意味着蛰伏的“民意”可能等到机会了。
稍微不顺利,甚至于人为创造出不顺利,谁敢断定已经巩固下来的成果不会倒退?
皇极殿的西暖阁里,朱常洛面前坐着田乐、李汶、邢阶,还有准备致仕的温纯。
另外便是李成梁。
“先明确朕的意思,免得你们猜。”朱常洛明白说话,“到了要打一仗,打个大胜仗,并且是于国有明显利益的大胜仗的时候。”
邢阶和李汶都看着他,温纯则低着头只听。
“六年下来,内政上只能做到这一步了。”朱常洛并不讳言,“继续专于内政,无穷无尽地一改一抚。如今户部已有存银,宗明号也有些存粮,打一仗是没问题的。搢伯,你担心师出无名?”
邢阶当然认,弯了弯腰说道:“以如今枢密院佐陛下统御之力,将卒用命,钱粮无忧,胜之自是不难。但若谈到于国有利,那便事涉教化。辽东以外,土地贫瘠;外滇虽有宝矿良田,但输运是个大问题。师出有名,终归是利于教化的。”
朱常洛点了点头。
这当然是立足长远的看法。
现在大明与汗庭总体是和平的贡贸阶段。女真诸部虽然自己人打来打去,但对大明仍维持着恭顺状态。
朝鲜就更不用说了。
朱常洛看着他们:“太祖曾定下一些不征之国。朕看了看昔年旧档,太祖那时候深忧战事一起,朝鲜必有带甲十万犯我疆界。搢伯是援过朝的,如今不这么看吧?”
邢阶没有反对。
大明开国之时,当然是要告知周边外藩的。在国书之中,朱元璋当然要摆足架势。但那个时候,朱元璋对周边一些藩国的实力估计也是存在偏差的。
朝鲜与中原有那么多年的历史,中原王朝似乎也没有真正占到多少便宜,这都是朱元璋定下一些不征之国的原因之一。
总体上就是账算不过来,没必要。
对大明来说,稳固住北境防线和西南,安心经营好核心地盘似乎就够了。
但朱常洛当然不会满足于此,毕竟现在贫瘠的土地,将来可不贫瘠。在他的推动下,大明的科技萌芽已经在出现。
于是他说道:“师出有名固然重要,但得胜之后如何处置,才是教化和稳固当地、让大明获利的根本。大明总体上仍是把如今诸省经营好,但外藩与大明之间,该有个新关系了。譬如现在朝鲜百姓也是认李氏为国主,对他们而言,改朝换代又有什么奇怪?”
刑玠看了看朱常洛,犹豫了一下问道:“陛下,朝鲜素来恭顺,陛下从朝鲜入手……臣想不太明白。”
“没有朝鲜,就不好再远征倭国。”朱常洛言简意赅,“没有朝鲜,辽东便是孤悬,稳不住鞑靼和女真。朝鲜之役,大明耗费多少钱粮人命?那一仗父皇打得太亏了,朕要赚回来。”
“……远征倭国,则何以为大明牟利?”
邢阶还是老派的,朱常洛有必要在这时统一枢密院的思想了。
田乐和李汶不用说,但邢阶是新回中枢不久的人。
核心关键就是两点:新的藩国体系和海贸。
“这一仗不容易。官兵一动,稍受阻碍,必定是内忧外患四起。”朱常洛肃然道,“但这一关闯过去了,朕再一改内政、外服诸藩,都是顺风顺水。将来大明或者只多出两三省之地遣流官治理,但这煌明联邦,内则经贸一体,外则同仇敌忾。”
让藩国里有许多姓朱,其他一些通过和亲、经贸等手段牢牢捆绑,朱常洛要率先构建起比朝贡藩国体系更紧密一点的联邦体系。
而要适应这种体系,大明自己的内政效率、官员眼界和意识,当然都要提上来一个台阶。
朱常洛想进一步去打破大明内部如今的体系,确实需要更高的威望、更强的军队实力来压制了。
至少让他们仍旧只能先忍着、先适应。
但回头要见到效益。
朝鲜那一块目前确实贫瘠,但战略位置很关键。只有辽东和朝鲜西面沿海核心位置连为一体了,才有进一步向外围释放威慑力的根基。
现在经过朝鲜之役,朝鲜的实力如何,大明已经很清楚。
如果不管什么师出有名,朝鲜不是问题。
那个方向只有越来越兴盛的建州女真是个钉子。
“详情还未探知,但乌拉部自然是吃了大亏才来告状。”朱常洛说道,“既如此,便召他们进京,朕亲自过问一下。”
田乐终于开口:“陛下意欲如何处置?”
朱常洛笑起来:“朕不用如何处置。努尔哈赤、布占泰若是能亲来,朝鲜国主和那光海君却不敢轻离朝鲜。为他们调解好了,这个恶人让建州女真去做吧。若他能趁朝鲜王位传承之际再做些什么,下一次援朝时就不必空手而归了。”
“……下一次援朝?”
“没错。朝鲜一而再丧土乱国,朝鲜百姓还有多少民心在李氏?”朱常洛点了点头,“努尔哈赤是个枭雄。他儿子在京城呆了这么多年,相信他能听朕一句劝。他若听劝,朕何吝承认他一个国主之位?只不过,他这国,别建在朕卧榻之侧!”
说罢看着李成梁:“宁远侯,你觉得努尔哈赤能听劝吗?”
李成梁低头弯腰:“海西女真巴不得陛下能把他压服。臣在,他必须听劝。”
邢阶看着田乐和李成梁,又看向了皇帝:“那陛下准备恩准他建国何处?”
“倭国。”朱常洛说道,“准确的说,是东倭。愿不愿做朕这个先锋大将,就看他的决断了。若是不愿,朕自可真的先把矛头对准他,再犁穴一次!”
与其倾力先剿灭建州女真,不如趁现在实力占上风而且实力越来越强的时机用一用他。
有一说一,后来能够入主中原,他们自己都觉得侥幸。
既然如此,半个倭国应该也能满足他们的胃口,只看他们愿不愿意离开那熟悉的白山黑水了。
但没关系,朱常洛至少可以先许他个东朝鲜,以此为跳板去倭国看看。
而这个时间点,最要命的是朝鲜国主病重不能离开,朝鲜王世子李晖根本不敢离开。
既然无法出现在谈判桌上,那当然会成为被瓜分的对象。
朱常洛本人对于吞下朝鲜没有半点心理包袱。
“便照此大方向谋划吧。”朱常洛看着他们,“借这个机会,先把海西女真诸部接纳进来。能使动建州女真的话,海西女真便只能靠大明!安他们的心,让他们也联盟立个国吧,送一女为妃,朕将来打散了汗庭之后,有他们的水草肥美之地。”
用努尔哈赤,还用他的后人将来统御草原诸部的法子。
灭不尽,也没必要。火力一上来,草原诸部的问题已经不大,朱常洛下一步就想去那里挖煤挖铁。
而小冰河期一来,如果能够通过贸易保存好部族,他们何必拼个你死我活?
先北后南,所以明明外滇那边新胜,朱常洛和田乐也不考虑立刻用兵外滇。
海贸行也得再发育一阵才行。
第259章 鉴察院太强
大明天子已经打定主意要谋划朝鲜及辽东事,旨意则先下发到了礼部。
朱国祚正一心进步,这事直接由礼部右侍郎方从哲来安排主客清吏司向海西女真、建州女真及朝鲜国发出召见的命令。
方从哲是湖州府德清县人,万历十一年的二甲进士。
请辞回乡以前,他已经做到从四品的国子监祭酒。
方从哲文笔很好,王锡爵很赏识他。当年,也为幼年的朱常洛讲学过。回乡闲居时,又得叶向高的看重。
郭正域改任大理寺卿之后,得王锡爵和叶向高的推举,方从哲直接擢用为礼部右侍郎。
在这个位置上,他已经做了四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