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海诸省的海防道,其实差别也不大,基本都是在沿岸浅水区晃悠。
大明的海军建设,也要提上日程了。
这样一盘算,泰昌二年末的大明天子听闻今年千万两赃银已经安排好解运事宜之后,只是感叹一声钱仍然不够用。
……
过完了年,紫禁城外朝的改建工程正式开始了。
是至高无上的紫禁城,是将来朝堂的中枢,紫禁城内自然一时大匠云集。
最先开始建的是乾清门南面的原先建极殿所在的区域。
石台高耸分为数层,原先这里都是横着的廊房,建极殿和后左门、后右门把前朝、后宫隔出中间的缓冲地带。
现在缺乏大木,朱常洛拍板的方案就是直接在承载着三大殿的石台上做砖石主结构。
至于最靠近乾清门的部分,要垒起一个象征意义更多的矮一点的宫墙,搞出一个门楼分隔外朝与后宫。
叮铃咣当的工地北面,朱常洛专门坐在乾清门外饶有兴趣地看着。
过了一会,百家苑那边从去年开始就从各处调来的一批大匠和杂学教授来到了朱常洛面前。
还有徐光启。
等他们战战兢兢地见完了礼之后,朱常洛才说道:“既然给你们授了太学官职,以后就都称臣。”
这里面,有烧琉璃的,有做木工的,有磨镜的,有锻造大匠,有经验丰富的老农,还有炼丹的道士……
杂学教授里,也大多是科举不顺的一些秀才。
皇帝突然给他们授了官,但又不是在百家苑里教什么,这让他们无所适从。
“子先,你和他们都说了说没有?”朱常洛看着徐光启。
“臣都说了。”徐光启躬身回答。
朱常洛点了点头:“那就一一说来吧。万岁山周围,那里的屋舍都可以用。你们各自都要配些什么,需要哪些学徒,都说清楚。若愚,你都记着。”
他能做的就是先给钱,给资源,给地位。
他想要的东西也很明确:更多的新技术。
要在那里建高炉改进炼铁炼钢工艺,可以。
要在那里炼丹,可以,反正朱常洛将来会过去切磋其中的化学变化。
如今一切都是开始,百家苑里面的人学成后是赐同进士出身,他们当然不必自己去做工匠,但他们至少要了解相关技术,能够管理那个方向,发掘更多的人才。
他们带的学徒,也能够由皇帝保着,把一代代的经验总结起来、传承下去。
看皇帝认真听着他们的需求,一个个说得渐渐大胆了一些。
炼丹的道士当然以为皇帝可能像他太爷爷,两眼放光地提出了很高的要求,表示仙丹没问题。
朱常洛第一次犹豫了一下,看了看徐光启,随后还是说道:“朕不是要求长生。方士所炼之物,如今有一些就有大用,譬如火药。朕专允你们在大高玄殿北面的万法宝殿,你们除了试炼一些新物事,设法搞清楚它们的性状,此外就是让百家苑的学子一观炼化时的变化之妙了。另外,朕也想知道各种东西经过炼化就有变化的道理,这便是朕请你们来的原因。”
道士们:???
朱常洛心里叹了一口气:“先去安置着吧,想清楚了的就先准备。另外,子先,你回头请利玛窦等人先去那边与他们聊一聊。你也用心,朕要什么,你最清楚。”
徐光启领了旨意,就先带着他们离开,绕往万岁山而去。
朱常洛想了想,又吩咐刘若愚:“你去把这两年来那些西洋夷人献来的一些巧器都送过去,让他们先琢磨琢磨。”
说实在的,朱常洛自己也没有多少头绪,怎么引导实际掌握技巧的人和可能开动脑筋的人走到正确的路上。
最终,最好是能总结出其中的规律,形成一些专门的学问、学科。
朱常洛脱离最熟悉这些道理的岁月很久了,他当然也记得一些“原理”、“表述”,但是他来做这个老师并没有多大用处。
只适合他们有了某些方向的疑问之后进行点拨。
又看了一会工地,他时不时地说一句话,留在这里的邹义就记一笔。
他记得越来越懵:皇帝这是怎么了?
工地上,有各种各样的器械,有许多匠人在劳作。
而皇帝说的大多是疑问。
譬如那千斤巨石,何以二三瘦弱之人拿长杆便可撬动。
架那撬棍的地方,为何要离那巨石更近一些。
“陛下……您想这些做什么?”
“朕在格物啊。”朱常洛随口一说。
邹义也是读过书的,格物嘛。
但陛下要致什么知?
正月一天天过去,太学要开学了,陈继儒也终于决定“真香”,北上到太常寺。
但过完年之后,翘首以盼的后宫妃嫔们听说皇帝总在乾清门外看工匠们修建东西,而且总会想出许多想不明白的问题。
期间有一些其他朝政,重臣们奉召而至时,最近也都是在乾清门,看着皇帝似乎心不在焉。
“陛下?”申时行问了一句,今年恩科怎么安排难道也不能让皇帝聚精会神?
“……哦,申太常,你再说说。”
朱常洛倒不是在演,他这些天都在考虑将要丢给太常寺和百家苑的至少三千个为什么还有哪些内容。
他已经明摆了的,学问大道要于国有用,他才尊崇。
难道大家除了思考那些纯粹哲学的什么气、理、性,不该一起来思考一下怎么格物致知?
这是个难题。
众所周知,王守仁都在格物致知这个问题上魔怔了很久而没什么明显收获。
现在朱常洛要让大家换一种思维,总要把前戏做足,显得有说服力。
皇帝先魔怔了,才会带出更多魔怔人。魔怔之余,说不定就总结出什么样的规律来。
朱常洛不只要一些好用的实物,更要一些科学思维的种子。
穿越不留种……
第223章 大明学科建设
正月十六的太学开学办得很隆重。
需要的祭祀一应俱全,朱常洛更是在登基之后第一次亲自祭孔,在太学开学的头一天正月十五。
对朝野来说,这自然是非常重要的一次安抚:皇帝还是尊崇文教的。
只有重臣们清楚这又是皇帝惯用的手腕:先把你们架上去,然后让你们下不来。
祭完孔庙之后,御驾先去了百家苑那边。
这是原先的国子监。
太常寺的会议安排在了这里举行,意义自然非常,被征辟的太常学士里,焦竑和另外两个已经到京的大儒心中不自在,李贽则闭目养神。
开会的地方在辟庸,这是被呈圆形的水池环绕着的方形大殿。
汉之后,它既是尊儒学、行典礼的场所,也是天子学堂。许多皇帝即位后,都会在这里讲学一次。
如今,朱常洛到百家苑这里来开会,倒显得百家苑比西苑那边的太学大学苑更加重要。
当然了,也可以说那边暂时没有修建辟庸这样高规格的建筑。
上午开会,下午讲学。
虽说大学苑和中小学苑那边会有一些在去年考选中成绩优异的学子过来,但天子讲学毕竟设在了百家苑的辟庸。
辟雍殿的明堂里有一个小台。五座台阶上去,上面是宝座,顶上悬着“雅涵于乐”的匾额。
朱常洛坐下之后,众人重新一一坐好。
殿中安静了一阵,朱常洛这才开了口:“如今所征辟的太常学士,还有几人未至?”
申时行回答:“回禀陛下:还有德清许孟仲、松江陈仲醇未至。”
朱常洛点了点头:“那就先不等了。说起来,朕还是头一回见叔简。朕听说,吕学士也精通音韵,叔祖在此,与吕学士切磋过没有?”
本就是百家苑训导的朱载堉不由多了一些好奇,看向了吕坤。
这位因为“妖书”而离朝的重臣,现在又被征辟回来了。
吕坤先弯了弯腰,然后谦虚地说道:“臣虽于水利、音韵、医道都有些涉猎,但臣治学,还是以气理为主。”
“听说卿回去后,授徒讲心学。卿的《呻吟语》,朕也看了看。”
话题就这么被带到了今天的正题里,吕坤回避了皇帝对他杂学造诣的好奇,表情挺严肃地直接点到学问。
其他人不由得都严肃起来。
这里面,既有更重理学的,也有推崇心学的,还分成不同流派。
譬如吕坤虽然也讲心学,但他和李贽在很多方面也有分歧。
事实上李贽和他们几乎所有人都有分歧。
朱常洛听他谈到气理,脑袋就有一点疼。
不是说哲学不重要,但是大儒们学问高深之后,往往进入到思索大道本源的终极问题,反倒会对具体学科不屑一顾。
朱常洛做过功课的,比如说吕坤就坚持认为“天地万物只是一气聚散”,反对理学里“理在气先”,反对把道与器、理与气分割开来看。
朱常洛也是有功底的,知道这些学问精深的大儒心目当中,学问大道自然就是哲学问题。
因为哲学研究整个世界,想要求得对世界本源和发展规律的认识,并为人们认识世界改造世界提供方法指导。
唯物唯心本就有得争,朱常洛现在想要的就是他们至少认识到一点:具体学科的进步是可以推动哲学发展的。
微微停顿片刻,朱常洛就说道:“朕还看了很多,从古至今。”
众人看着他,眼神里多少有些古怪:你这么年轻,又能看多少?还从古至今。
“朕年轻,自然才疏学浅。”朱常洛倒是立刻响应了他们的期待,这么说了一句,然后又道,“那就先抛砖引玉,阐明朕的主张。要不然,这太常寺以后该怎么做,卿等恐怕也糊里糊涂,以为只是争辩气理大道。”
在座的有:太常大学士申时行,衍圣公孔尚贤,礼部尚书朱国祚,已受征辟到了北京的太常学士李贽、焦竑、吕坤、方学渐,百家苑学正徐光启、训导朱载堉。
听皇帝又是一句话把这个会确立了方向,朱载堉以外的众人心头都是一凛。
太常寺不争辩学问大道,那要怎么做?
“朕以为,不……”朱常洛皱着眉严谨了一点,“应该说朕想要的,是学问大道该如何帮助每一个求知的人获得学问、增长才干。太常寺首先应该厘清,有哪些称得上是应该学的学问。即便学问大道,也有第一步、第二步,也有主干、枝叶吧?”
没要他们回答,朱常洛就继续说:“就好比先秦时,百家争鸣,也不能说全都一无是处。千余年以后,道家的、法家的、墨家的、农家的……他们的见解也不是尽数消亡了。自汉以来独尊儒术,朕今日也礼祭先贤,卿等先把不必要的担心抛开。朕也明白说过,固然有人可以一心求学以求自己完满,但于国而言,学问是有大用的。太常寺既是官衙,卿等既有治国平天下之志,自然应该侧重去思索学问大道实用的一面。”
申时行默默不语。
确实,有一些人钻研大道,无非为了解答心中疑惑,求得个人圆满。那样的话,他们倒不用过多考虑那些细枝末节,而是专心思索根本问题。
但朝廷设置的衙门,说到底是为了治理天下,目的上就带着实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