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然不知道多少人争着用力想往外面跑!
山雨欲来啊!
只要北京城里承天门外张出了名单,家信还不第一时间往南送?
第一批地方官员补任的名单出来了,最显眼的是南京六部、都察院,有近六十人都“高升”一步。
不能说都是实质的高升,但哪怕只是顺着升迁的路径平级挪挪位置,那也是离开南京啊。
南京诸官补任了一批,又调离了一批。在大家都心知肚明的钦差南下抵达之前,六部事务恐怕暂时要停滞,至少无法让一些人快速做什么。
因为刚刚补任到此的人怕背锅,必定百般推诿流程有缺,不肯担当。
无形的压力笼罩着太多人。
操江都御史耿定力也无心去掣肘陈璘整饬长江水师或者组织座船战舰把勇卫营送走了,人家摆明就是要在这里镇着,你积极踊跃地想把他们送走是想干什么?
他只能终日里忙着“缝缝补补”。
张益他们表面虚与委蛇,但此刻却互相猜忌,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成为另一个“倭”字里被去掉的人。
只有叶向高此前任的是礼部侍郎,权力相对边缘,无非只是交往到了一个圈子。
张益日渐绝望。
在勇卫营真正驻扎于镇江西之前,所听所闻所交流的意见,无不是“同仇敌忾”,一定要为南京和江南争取到应该有的“尊重”和利益。
但是那边区区千人真的留在那不动之后,张益再怎么暗骂许多人软骨头也无用。
他自己不也畏之如虎?
那可是播州之役、崇山峻岭之间立下了一路首功的白杆兵,锦衣卫北镇抚使也在这!
镇江西面的军营里,马千乘十分不理解地问自己老婆:“咱们就一直在这里呆着,吃粮,操练?有什么用?”
秦良玉只说道:“既然是陛下安排,自然有用。那王镇抚使说了,若要用到咱们,自会有圣旨。”
“……我听说江南的官绅和卫所大胆得很。若是有上万反贼,咱们人生地不熟……”
秦良玉想了想,安慰自己的丈夫:“陛下是想用我们许久的,不会只为了让我们做饵就费了这么多钱粮让咱们先等在这。不论如何,吃饱喝足,每日还是操练一番。真有旨意能上阵,没有旨意,入京也要让陛下看了军容宽慰。”
镇江城西,白杆兵每日操练的声音总让许多人听着心虚。
参赞南京军务的兵部尚书郝杰不得不频频请镇守太监召集守备厅会议,说是军心不安。
但回复总是一句话:又没有人生乱,乱了再说。
又过了几天,王之桢从江西带着程家家主、账房和许多车沉甸甸的东西回来之后,有一百白杆兵第一次离开这里,又往江西的方向而去。
而后,圣旨才到了南京。
“钦命刑部尚书萧大亨并北京大理寺卿郑继之、都察院右副都御使李廷机审办江右盐商假冒倭寇劫毁漕粮一案,着新命镇守太监成敬暂领勇卫营左掖营见旨听命!江南上下,鼓动军伍哗变者斩!鼓动民变者斩!勾连谋乱者斩!”
而后便是那个长长的南京诸官外放补任地方官的名单。
有些人就此“逃过一劫”,感恩戴德地奔赴各方。
有些人却压力到达最大值,听着那北京三法司南下会审、听着那三个“斩”。
江南有人敢鼓动军伍哗变、民变、勾连谋乱吗?
如果没有白杆兵,如果没有皇帝新封的平夷伯,如果没有敢于对江南说出三连斩的皇帝,那就真的有人敢。
但大案既然已经水落石出,以办案为名,江南的骨头撑不到一起,拧不起来。
这是“死大人不死不才”的时候!
其中有个从南京吏部右侍郎刚刚调去北京补任右副都御使的李廷机,恐怕熟知内情,又隐隐是“生机所在”。
“太可怕了……陛下不会真杀得江南胆寒,杀得今年夏粮秋粮出问题吧?”
徐弘基回府后就紧闭大门,问着父亲留给他的老管家。
“不会,自然不会……”老管家越品越觉得深不可测,“如今想来,召申时行、王锡爵还朝,就是为了这回这一刀啊!一口气调走那么多南京六部郎官,只怕是要把新科进士里的三甲填不少进来。国公爷,南京要变天了!”
当此时,承天门外确实贴出了一份新的公示。
“……北官南任,这才是最狠的刀啊……”
外面在议论,朱常洛则在宫里看着陆续抵达的江南密揭中梳理出来的各种阴私。
“真是一出好戏,真是一座富庶清平的江南!”
三法司南下之前,任前公示的恩加上白杆兵给的威,号称不能轻动之国本的江南诸官,已经尽显崩撤卖溜之滑稽世相!
第142章 北京很热
长江南岸,丹徒港是往南出了运河抵达长江以南最直接也重要的港口。
南京上下及临近府州的官员悉数在此迎接。
六月中旬的日光是一年之最,可无人怠慢。
在这里迎接也有一个好处:从运河南来,既然是要赴南京公干,那就绝不可能停泊到他处。
是的,至少惯例上是绝不。
所以如果这里真的等不来钦差,那也是另一个意思。
长江上面,船只终究还是现了身,缓缓向丹徒港靠拢。
前来迎接的官绅无不松了一口气:钦差还是在此靠岸,至少还有转圜余地。
长江上面,基本上并排往前的三艘船上,各有一位大员。
他们没有同坐一船,应该要“以防万一”。
如果忽起大浪,大明九卿其二、都察院二把手,难道一口气全部“殉国”?
萧大亨站在居中的船上看着南岸。
如果皇帝真有心打破“非翰林不得入阁”的潜规则,那么萧大亨不能只在京城就能立下“殊勋”。
如果皇帝并无心打破这个铁则,那么以萧大亨如今虚岁七十的年纪,南京户部尚书也是最好的最后一站。
大理寺卿郑继之一同南来,只为了“三法司”审案之迅捷。
这桩案子必定会审得南京六部至少一两个尚书落马,郑继之有什么不愿意来的?
而李廷机……萧大亨看了看右手边的船。
他已经收到了多少信件?
船渐渐靠到了岸,萧大亨缓缓走下跳板。
前来相迎的,有四人与他级别相同:南京礼部尚书叶向高、南京户部尚书张益、南京兵部尚书郝杰、南京刑部尚书赵参鲁。
一一见礼。
而后,萧大亨只说道:“奉圣命,钦差江南只为假冒倭寇劫毁漕粮一案。我职差所在,就先去接收人犯、物证了。”
而后,钦差队伍就径直往镇江城西的白杆营军寨而去,留下南京城内远迎至此的官绅们面面相觑。
顾宪成是在钦差船队之后才出的运河口。
他雇的民船不必去丹徒港,而是顺溜而下,前往常州府内长江南岸的江阴。
看着西南面,顾宪成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容。
相比起南京城内那些道貌岸然的家伙,顾宪成倒更加欣赏李三才这种“表里虽二”却“坦荡诚恳”的“君子”。
青菜招待,是为官之要;珍馐相侯,是为人之诚。
且看钦差在江南要掀起何等风雨吧。
六月十四的北京城,也已经相当热了。
养心殿的后殿寒涵春室里,太监端来一盆冰块倒进了冰鉴之中。
“……这样倒不错。”朱常洛看着图纸说道,“便照这样去改建。你记住,这快谈轩,核心处只在这说书台……”
郭兰芝陪坐在一旁,心情异样地看着皇帝对他哥哥郭振明指点迷津。
皇帝的准大舅哥连连点头:“陛下,那我就是因地而变,叫这客人不论在楼上雅间还是楼下,都能听到说书人的声音?”
“没错!就是这个道理!”朱常洛连连点头,“你便大胆养些可怜女子!雅间客人,断不会不知道你是东主。他们在你这店里说的话,便是他们想让朕听到的话!无非善待她们,让她们愿向你转述。”
郭兰芝低下了头,陛下他……似乎很懂一些东西。
郭振明自然不能口头上评价自己这妹夫皇帝深谙什么,只是点着头:“臣明白了。”
“大胆开出去!”朱常洛拍着他的肩膀,“此事,朕也会跟永年伯他们说。这些方面的事,你盯着一条线便好。”
专门为说书人提供舞台的酒楼登场,朱常洛并不避讳自己就是要通过这种场合收集信息、把东厂和锦衣卫的人塞进去。
郭振明已经不是第一次见皇帝,如今得以“面授机宜”,谢恩之后就出去办事了。
涵春室里只剩下皇帝和准皇后。
“想出新答案没有?”朱常洛递上了甜瓜。
郭兰芝端着那一瓣甜瓜,就这么端着。
“虽说帝后之间总要在乎点授受不亲,你可不要过于考验我了。”朱常洛瞧着她,语气有些不满,“莫要奈何明月向东流啊!”
“……陛下,臣妾不敢担此罪过!臣妾冰清玉洁……”
皇帝若将心向明月,皇后却明确向东流,这着实是很尖锐的指责了。
“瓜你都不吃!”朱常洛故意怒道,“我也没见你有龅牙,不便启齿啊。”
就算再怎么敏感、再怎么因为母亲早逝兄长娶妻而谨小慎微的姑娘,如今其实也只是十七岁的少女罢了。
郭兰芝默默低下头,咬了一口甜瓜。
入口之后,确实口齿生津,挺甜的。
皇帝仍未逾矩,嘴里却说道:“想出新答案没有?”
仍是不依不饶,郭兰芝抿着嘴缓缓咀嚼。
那要怎么说?前面那些都说不对。
可是每次都逼问!
于是她咽下了口中的甜汁,把头再埋深了些:“陛下……喜欢……臣妾……”
“啊?”
郭兰芝本已做好了十足心理准备,听到皇帝追问,不由得嗔怪地看向了他。
“啊?”朱常洛看着她,坚持要问一问。
于是郭兰芝还是挪开了眼神,低着头不说话。
天可怜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又有几个妙龄女子在大婚之前真能谈什么恋爱?
现在皇帝借着皇后必须要在宫里熟悉大婚典仪,常常在他召见皇后家之时让皇后也一同过来,而后说几句话。